“欲求文明之幸福,必经文明之痛苦,而这痛苦,就叫做革命。”
应该说这是我见过的关于革命最好的解读。
革命的始发地,居然来自于一场麻将局。
王学圻饰演的富商李玉堂,家中高朋满座,氤氲的茶烟与麻将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这里没有革命的激昂与辩论,只有牌桌上心照不宣的人情往来。梁家辉饰演的陈少白,便是这牌局外最特殊的访客。

他在麻将的喧嚣声中把李玉堂叫到偏僻处,声音压抑却情绪激动:“孙文,要来了。”
李玉堂张口便是一句:“你又想要多少钱?”
看,这就是现实。
陈少白用一堆大道理,向对方兜售自己的 “革命理想”。
有那么一两刻,精明的李玉堂差点就信了。
对他而言,革命只是一桩生意:
李玉堂们提供筹码,陈少白们负责操盘。
一次起义的失败,不过是一局牌的终了,洗牌重来便是。

至于那真正需要押上性命的厮杀,自然被 “外包” 给了外面那些看不见的死士。
梦想、革命、民主、自由、共和、大同,这些在革命者中口口相传的词汇,在麻将的碰撞声中,似乎触手可及。
然而,清廷却不会按照他们设定的牌理出牌。
阎孝国亲自带队,情报精准、出手狠绝,一夜之间,精心培养的革命死士被屠杀殆尽,陈少白也落入敌手。
冰冷的现实如同一只无情的手,掀翻了这张想象中的牌桌。
筹码尽失,李玉堂终于意识到局势的严峻
下一张牌,该打谁?
答案不在他熟悉的厅堂里,而在香港腥咸的海风与潮湿的街巷中。

他不得不走向报馆编辑、商行伙计,却仍不够。
他必须躬身,去请求那些真正的 “贩夫走卒,流民乞丐”:
拉黄包车的阿四、流落街头的乞丐刘郁白;
卖臭豆腐的王复明、身陷赌海的前夫沈重阳;
一支由三教九流、乌合之众组成的孙文护卫队,就这样仓促成军。
他们身着长衫、短衣、西装,形色各异。
他们精通各自的生存技艺:如何更快拉车,如何让臭豆腐更酥脆,如何吞云吐雾,如何耍弄拳脚。
但是几乎所有人,都不懂什么是 “革命”。
就连李玉堂自己,也未必真懂。
当他需要鼓动这些人时,只能笨拙地、像复读机般重复挚友陈少白灌输的宏大词汇。

他的动作坚定,眼神迷茫,那些共和蓝图、革命理想,对他而言同样是一知半解。
支撑他的,更多是对朋友的承诺与情义 ——“既然这是少白豁出性命要做的事,我必替他完成。”
所有的参战动机,从来与 “革命大义” 无关:
黎明饰演的刘郁白,是为了一把铁扇和为爱求死的解脱;
巴特尔饰演的王复明,仅仅是因为一饭之恩;
车夫阿四,是为感谢雇主成全自己心心念念的婚事;
方红、沈重阳等人,或为复仇,或为忠主,或只是单纯出手相助、惩恶扬善。
他们只知道,受李玉堂之托要 “保护一个重要的人”,甚至没听说过、也根本不在乎孙文是谁。
这份纯粹又朴素的动机,让人物情感与形象更显多元立体,也更生动鲜活。

原来:那些为革命慷慨赴死的人,未必都懂得革命的真意。
深夜,李玉堂与刘郁白对饮时,他问了一句话:为了一个女人,值吗?
刘郁白眼角淌出一滴热泪,反问道:为了明天的事,值吗?
二人的嘴角,都有一丝苦笑。
当你在黑暗世道里决意做一个有情义、有良知的人,这份决心,就是革命。
如同刘郁白在黑暗中,舞起那把铁扇,偶露峥嵘。
孙中山先生抵达香港后,影片便进入一场令人喘不过气的生死博弈。
严孝国利刃出鞘,铁爪上前,战士们一个个倒下。
给予他们勇气、支撑他们义无反顾的,完完全全是对家人的爱、对朋友的信任。

他们踏上这条道路,或许是为了赎回失去的尊严,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与担当,或许是为了不辜负别人的信任与托付,或许是为了保护自己最重视的人。
这些壮举,让人敬佩,更让人动容。
影片中最震撼的,是一个个小角色诀别的画面。
革命是什么?
是车夫阿四踉跄脚步下,那条永远跑不到头的皇后大道;
是乞丐刘郁白铁扇挥舞之下,守护的最后一个承诺;
是王复明张开双臂,试图抱住整个时代的莽撞与悲壮;
是方红点燃炸药时,那一声对父亲、也对这人世的凄厉告别;
是赌徒沈重阳纵身一跃,用血肉之躯阻挡钢铁奔马的决绝;

面对残酷的战斗,没有人逃避、没有人变节,硬生生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革命者,却是真真正正让我们肃然起敬的爱国志士。
革命的本质,不正是为了救人、爱人,是用炽热的生命去冲击冰冷如铁的专制机器吗?
李玉堂和陈少白,算是这场“买办革命”的始作俑者。

当鲜活的生命一个个消失在眼前,他们才终于意识到:革命是玩真的,是有代价的,是要付出牺牲的。
牺牲者再不是一张抽象的名单,是他们的手足与骨肉。
可这种牺牲,要到什么时候才到头?
李重光也许是他们最后的侥幸。
十七岁的他聪明、真诚、有理想,对光明未来满怀憧憬。
他集所有美好与希望于一身,是最不应该被牺牲的人。
对李玉堂和陈少白来说,投身革命本是为了给重光这样优秀的孩子许一个美好的明天。

可到了最后,革命却要求献祭这最后的、最珍贵的 “明天”。李玉堂的惊恐、逃避、挣扎,乃至最终的被迫接受,将“文明之痛苦” 诠释得淋漓尽致。
当牺牲触及个人最无法割舍的部分,革命的残酷性才真正凸显。
李重光之死,将这种痛苦推向极致。
保护孙文,不再是一桩 “事业”,而成了一场 “剜心剔骨” 的献祭。
还记得影片最开头,张学友扮演的兴中会首任会长杨衢云吗?
他是电影中第一个牺牲的、真正的革命者。在真实历史上,杨衢云 1890 年在香港创立辅仁文社。
后来,辅仁文社与孙中山的兴中会合并,他当选为兴中会第一任会长。
若不是遭遇刺杀,未来的临时大总统或许就不是孙中山,而是他。
凶手则是清廷花费 3 万两白银雇佣的杀手陈林,外号陈林仔。

历史学家唐德刚评价:“一部《中国近代革命史》,应该从杨衢云开始写”,因为他比孙中山更早提出 “推翻满清、创立合众政府” 的主张。
电影在片尾字幕前以时间线形式展示了从1905年潮州黄岗起义到1911年辛亥革命的完整起义谱系:

刘道一、蔡绍南、陈涌波、余既成、邓子瑜、王和顺、黄明堂、徐锡麟、秋瑾、 林觉民。这些我们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仁人志士,正是他们前赴后继的牺牲,最终换来了辛亥革命的成功。
《十月围城》毫不避讳地告诉我们,革命的道路由血肉铺就。选择它,就意味着要怀抱玉石俱焚的决心,要承受这世间最极致的痛楚。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李重光的死,以及那群贩夫走卒不计代价的牺牲,完成了对革命叙事的最终升华。

孙文在密室中那段 “欲求文明之幸福,不得不经文明之痛苦” 的宣言,每一个字,都是由这些不懂革命为何物,却以生命践行了革命内核的普通人的血与泪,一笔一划铸成。
这条道路,由无数的 “不懂” 铺成,却最终通向了觉醒的彼岸。它不是主义的胜利,是人的胜利;
不是概念的辉煌,是生命的辉煌。
在历史的宏大叙事背后,站着的,永远是这些无名的、具体的、有温度的 ——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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