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丨李立：前人说过的话，我们像考拉一样一辈子咀嚼

◎桉树

孤独大陆的名门望族，桉树的成长

也像我们小时候，每次跌倒，灰头土脸

母亲总是一边拍打我们身上的尘土，一边念叨

跌跤，跌跤，越跌越高。即便我们

一把鼻涕一包眼泪，仿佛都是拣到了大便宜

一场野火下来，桉树家族无不蓬头垢面

这场洗礼对于桉树的成长，作用不可或缺

借大自然之手，清除有害生物，维持生态平衡

“烧第一次长到2米，烧第二次长到5米”

澳洲人说这话像极了母亲的语调。在蓝天看来

不经过几场野火考验的桉树，就没有资格在这里立地顶天

桉树叶苍翠欲滴，却蕴含毒素，仿佛

前人说过的话，我们像考拉一样一辈子咀嚼

◎考拉

毕生钟情于一种有毒的食物，从中吸取养分

满世界也就只剩下考拉了，吃喝拉撒睡

一切以桉树为中心，心甘情愿被一棵树绑架

吃着妈妈的粪便长大，一辈子大部分时间

花在沉睡上，看它们那憨憨的模样

眯着眼睛多像我们啊，分明是在浑浑噩噩的

打瞌睡，还让人以为是发自肺腑的微笑

只有摔死的树熊，没有老死的考拉

考拉践行着一句东方的谚语：在一棵树上吊死

等到老了抱不动自己，被桉树从高空抛弃时

连一声呻吟，也来不及给空寂的旷野留下

◎海盗主题餐厅

我对打劫眼球的木质桅杆，绊脚的铁锚

头顶虚晃的救生圈，以及整面墙壁的各式酒水

一概视若无睹，摆在面前五成熟的牛排

还渗着血水，切下一小块塞进嘴里吃力的咽下去

我睁开眼，撞上了一张美丽而灿灿的笑脸

她是不是海盗的女儿？来向我勒索窘态

我的赤诚和坦然全写在脸上，卵石上的三文鱼

发出嗞嗞的声响，面对炙热的拥抱

所有事物都会失去抵抗，来一杯冬天的冰水吧

降一降体温，灯光必定是有意而为的昏暗

她一定是海盗的女儿，自见到她的那一刻起

我的矜持、虚荣、梦想和才华，便被她洗劫一空

◎特鲁·加尼尼

她的纪念碑上雕刻着这么一段文字：一位为我们的人民而战的伟大的努埃诺妇女

——题记

“过去是，将来也是”，努埃诺人的家园

这是以一个国家和人民的名义，作出的承诺

耸立在南北一线的至高点，俯瞰家乡

一边太平洋一边印度洋，同样报以热烈的掌声

胜利者给一位对手、一位被征服者立碑

在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给予至高无上的尊重

直言不讳殖民者的血腥，并以实际行动救赎

前人曾经犯过的罪孽，这应该是现代文明的胜利

蓝天白云，碧水连天，树木葱郁，牛羊成群

人们夜不闭户，屋前房后动物自由进出

这无疑就是特鲁·加尼尼和族人孜孜不倦的追求

愚昧贫穷才是失败者，袋鼠、企鹅、海鸥无不以胜利者自居

◎惠灵顿山

人迹罕至的地方，要始终保持敬畏

不知名的树木禽兽，就随它们我行我素吧

不去试图找寻一条新路，无须惊动一片酣睡的落叶

不要有邪念，一举一动都难逃过蓝天

如若迷茫，敞开心扉世界愿意聆听虔诚地忏悔

被前人修理过的石块，风雨已给它们的伤口

敷上了一层苔藓，一只鸟儿打身旁经过

未见丝毫的恐惧感，只要收起枪口

就不难换来，它们对人类的真心原谅

有谁到过山顶，其实不重要

岁月有的是办法，修复被人类篡改的本来面貌

◎亚瑟港监狱遗址

在光阴面前，再强硬的事物都得妥协

只是骨子里的那份峻厉，依旧不失寒气逼人

有人穷其一生，潜心只做一件事情——

亲手筑造起石墙砖壁，亲自把自己囚禁起来

人类最不应该忘却的，是鞭子、手铐、脚镣

白纸禁锢不了文字，铁窗关不住日月

当光明照进黑暗，人类最原始的反应

就是选择逃避和沉默，把枷锁化为阳光的道具

天堑成为风景，苦涩的海水显得异常清澈

从悬崖纵身跃下，过去叫跳海，现在叫嬉水

◎塔斯马尼亚

这块大陆被世人称为“世界的尽头”。

——题记

几年前雷电点燃的那场大火，袋鼠死伤惨重

竞争者少了，现在它们的后代生活的好不惬意

树木和小草联手织成的绿色头巾，盖住塔斯马尼亚

绣上鲜花瓜果，它们极力想治愈过往的伤悲

这块土壤不适合生长焦虑，虚荣心亦发不了芽

动物们集体摒弃了矜持，选择回归野性

碧水冷眼旁观天空蔚蓝，海鸟在与鱼群的嬉戏中

显然占据上风，鱼儿飞翔的代价是献出生命

与南极隔着一汪碧水，有些瞳孔突然显著睁大

在世界的尽头，仿佛发现了人类末日的诺亚方舟

幸好，有些路被悬崖切断，有些期许被落叶覆盖

有些心灵还葆有人类初始的认知、赤诚与善良

（原载于“李立行吟”微信公众号）

李立，地球村流浪汉。作品见于《诗刊》《人民文学》《花城》《创世纪》等，出版著作7部。主编《中国行吟诗歌精选》年度选本和《中国行吟诗人文库》诗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