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昉,今年38岁,仍非常“少年感”。
影迷评价说,“不管是综艺还是影视作品,
只要尹昉一出镜,
画风自动变得文艺清新起来。”
尹昉从小学舞蹈,但并不喜欢,
大学毕业后,找了一份普通工作,
后来成为舞者、演员,
他总是提到那个“决定性瞬间”,
2007年他在北京看皮娜·鲍什的《穆勒咖啡馆》,
很受震动,决定还是要跳舞。
2010年崔健看了他的舞蹈演出,
邀请他出演电影《蓝色骨头》,走上演员的道路。
《温柔壳》剧照,尹昉饰戴春
《第一炉香》剧照 尹昉饰演卢兆麟
也因为舞蹈,他认识了妻子吴孟珂,
吴孟珂在世界顶级当代舞团——荷兰舞蹈剧场做了10年舞者,
2019年,尹昉邀请她创作一支“云和云相遇”的双人舞,
两人因此走到一起。
尹昉、吴孟珂 摄影:wenjeicheng
“大部分现当代舞者还是挺拮据的,
生活上我觉得他们其实都能忍受,
但从艺术机会来说,
还是缺少让他们不断成长的平台,”
今年,尹昉和吴孟珂发起了正在国际舞蹈节,
他们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地策划筹备,
“这就是我们最想做的事情”。
8月底,我们在北京见到了这对夫妻。
自述:尹昉、吴孟珂
编辑:倪蒹葭
尹昉、吴孟珂和杜可风一起做舞蹈影像工作坊,摄影:wenjeicheng
吴孟珂在荷兰舞蹈剧场
吴孟珂曾被要求用3个词形容尹昉,她说“很透彻,很善良,很慢”。
“也因为他实在太慢了,导致我的情绪不稳定,”吴孟珂笑着说。她有着主动、独立的态度和个性,行动力强,在台北艺术大学舞蹈系念书时,吴孟珂在西洋舞蹈史课上看到NDT(荷兰舞蹈剧场)的影片,感到不可思议,“原来有这样的舞团!”
于是积极上网查相关资讯,后来发现,NDT二团报考年龄为17到21岁,而她当时已经要21岁了,感到心急,必须马上出发。
她找奖学金、找机会,差一年毕业时,就背起了行囊,远赴欧洲参加征选,先是加入德国慕尼黑剧院舞团,后来加入NDT,开始了她在欧洲的职业舞者生涯。
“发自内心喜欢正在做的事,很重要,”吴孟珂说。2019年,尹昉因为想创作双人舞《混沌》,找到了远在荷兰的吴孟珂,她此前完全不知道尹昉是谁,两人开始了第一次合作。
几个月排练之后,《混沌》快要演出的时候,尹昉觉得她就是那个对的人。
尹昉一家在草坪玩耍
尹昉吴孟珂有一个快满3岁的可爱女儿,小名“小蹈”,因为两人是舞蹈结缘。
他们喜欢把女儿往大自然里带,跟她玩舞者的接触即兴游戏,“没有什么规则,就是让她的身体有种游戏感。”
“对舞者来说,身体是最珍贵最重要的,在一个越来越虚拟化的时代里面,身心被分离了,身体变得越来越不重要,我们希望它更重要。”
《温柔壳》剧照 尹昉和王子文饰演一对恋人
演员和舞者的身份,对尹昉来说一点也不矛盾,因为尹昉演戏也是从身体出发。吴孟珂喜欢他的《温柔壳》,“他的《温柔壳》非常打动我,想象是贯穿他的肢体的”,尹昉饰演戴春,一位精神病患者,生活在康复中心,后来和恋人一起离开精神康复中心,试图建立两人的生活。
戴春在康复中心的时候,是自如的、自在的,尹昉会把身体调动得更灵巧一点,后来,他进入到社会里去工作,敏感性会增强,马路上的噪音都会刺激到他,就变得局促、紧张。尹昉也因此片获得平遥国际电影展费穆荣誉最佳男演员。
《新世界》剧照 尹昉饰演徐天
《新世界》里,他演一个北平小警察徐天,在未婚妻被害后,疯狂追查,徐天在那22天里一直很疲惫,又一直在跟很多东西抗争,尹昉就天天拍完戏,还坚持高强度地健身,让自己的身体长期处在一个极度疲惫但亢奋的状态里。因此,能看到徐天左冲右突间,绷紧到极致,似乎随时会倒下折断。
面对采访,尹昉经常回答得很慢,绞尽脑汁把心里真正的想法掏出来,有时词不达意,但是半句不敷衍。
“经常我跟别人说话,大家都觉得听不懂”,尹昉也发现,“可能舞者容易说得形而上,我们习惯用身体语言……”
以下是尹昉自述。
我两岁半就接触舞蹈了,那时候我身体不太好,整个人很软,脖子也立不起来,妈妈送我去学舞蹈,想矫正身体,后来作为一个特长,11岁就考到北京学习芭蕾舞。
小时候学芭蕾,每天的训练很枯燥,我本身很不喜欢,所以大学考了一所综合性大学的舞蹈系,修了工商管理的双学位,当时就想着要转行,2006年毕业之后,找到一个演艺公司上班,什么活都需要干,联系演出、帮人排练……
后来还真是因为2007年看了皮娜·鲍什在北京的演出,《穆勒咖啡馆》,是她自己演的,在看她演出之前,我完全不知道她是谁,去之前还以为是一个芭蕾舞演出,看完之后就决定我想要跳舞。
皮娜·鲍什,2009年逝世
当时,她的作品启动了我很深的一个情感感受,那个东西又无以名状,无以言表,好像她把所有的对于人生,对于艺术,对于创作,所有的东西都渗透了进去,以前我对舞蹈的认知就是在展示技术,再好一点的作品是去展示美,但看到那场演出的时候,我一下子觉得可以不去展示。
自从看了皮娜演出,又开始看了更多现代舞的演出,2008年我也是第一次碰见戴剑(编舞家),印象特别深,我觉得那就是舞者的一个状态,特别像一个小僧侣,在特别开放地吸收所有的信息,反馈到身体。
这是我在公司上班没有的感觉,也是这么多年自己学跳舞没有的感觉,后来我就去考舞团,考上了北京当代芭蕾舞团,成为了职业舞者,也开始琢磨创作这件事。
《斗拱》,摄影:王徐峰
2015年的《斗拱》是我第一个长篇编舞作品,那一年我母亲去世了,去世前我和妈妈有一个对话,她说希望我能够有一个好的家庭,然后我能够去好好守护这个家,这可能是她的一个遗憾。
当时对家的主题有了一些体会,有了家的承载,很多东西才能被容纳进来,不然一直都是发散的。中国传统建筑里的斗拱,很像家一个无形的连接,它能够承载,能够传递,同时也在牵制。我试图把这种无形的相互作用关系,呈现在身体上。
尹昉拍摄的吴孟珂
知道孟珂,首先因为她在荷兰舞蹈剧场,是当代舞里面最顶级的舞团,自然而然就会关注到。当时我刚拍完《新世界》,赵汝蘅老师邀请我做一个舞蹈作品,那个时候我老看云,想做一个云的概念,云跟云的一个相遇,有融合、有交错,有形态上的变化……
我主动联系了孟珂,想编一支双人舞,那时我们完全不认识,我把自己一些作品发给她看,然后她就答应了,我马上飞去荷兰找她排练。
《混沌》排练中
孟珂习惯的工作方式是,世界上最好的编舞家们来和他们合作,可能在一天的排练里,两个小时属于这个编舞家,下面两个小时属于另一个编舞家,舞者学的非常快。
但我是很慢的,就慢慢试,有和她在做实验的感觉,第一次去是4月份,待了20天,在她排练的间隙插空练,后来又跟着他们去巡演,去了日本、台湾、北京……我好像也成为了他们舞团的一员,是一个很难得很有趣的经历。
《混沌》7月份在北京演出,孟珂觉得虽然它不是一个高超技巧的舞作,但是她跳过的比较成熟的几个作品。
两人带小蹈玩
三人玩“夹心饼干”游戏
女儿小名叫小蹈,因为我们俩是舞蹈结缘的。
我自己的育儿观,就是我特别希望从小孩身上去学习,所以我以观察为主,希望跟她处在一个世界里,变成她的一个伙伴。我经常跟她玩接触即兴的游戏,小孩是特别放松的,我们舞者做接触即兴,首先要做很多肌肉放松的训练,找到自然的重量,小孩天生就有这种自然的重量。
如果有一个玩具,我们一定不会告诉她怎么玩,让她自己去玩,有时候她反而玩得更有创意。
我可能从小就不喜欢很程式化,或者有绝对的标准,在一个绝对标准下,我总是不能胜任,像芭蕾舞,我就竞争不过别人,但是我要是把它当做一个实验,就可以挖掘自己的潜力。
《一点就到家》剧照,尹昉饰李绍群
演影视剧,我也是去找到自己的方式。人家说你是舞蹈演员,演戏肯定体态很好,反而我很容易驼背,对我来说,舞者演戏,不在于身体有多敏捷、好看,而是在于我可以通过身体去找到那个角色,承载这个人的经历、性格、情感。
我曾经站着不动演过一段莎士比亚的情节,还有人看哭了。
那是在一个波兰的工作坊,训练方式来自于格洛托夫斯基,老师让我们呈现一段莎士比亚剧作中的情节,但是只通过身体中心的移动来呈现,表面上看,我和另一位演员就是面对面站着,几分钟没动。
虽然几乎没有动,但我在做身体内在的行动,观众通过对剧情的了解,能够捕捉到情绪变化和人物关系。
话剧《浮士德》
当时对我的启发就很大,身体的行动是从内在开始的,只是外化的方式不同,我可以用舞蹈的方式外化,也可以用日常行动外化……后来我演话剧《浮士德》,它是假定性的一种表演,我也是让行动在身体里面发生,比日常夸张很多倍地外化出来。
现代化社会,身体功能越来越减弱,人容易变得麻木,所以我们想通过舞蹈节这样一个节日,让大家体验身体带来的美,身体带来的觉知。
吴孟珂带参加“正在国际舞蹈节”特邀共创剧目的舞者做芭蕾热身
自述:吴孟珂
真正成为职业舞者以后,其实经常会问自己,天哪,到底为什么要让自己做这个事?因为上台之前,我在化妆、在做准备的时候,心理层面的压力其实很大。
但是当你开始跳舞,你已经忘记了身体的疼痛、烦恼,甚至忘记了有没有观众,在那一个小时里,只是专注地跟自己身体对话,非常当下,非常忘我,世界已经有一点与你无关,那个东西非常珍贵,和自己身体对话的专注感,我觉得是身为舞者最珍贵的甜头。
尹昉和吴孟珂在筹备策划“正在国际舞蹈节”
我真的从小就好动,一动我就很快乐,无论哪一种跳舞都非常吸引我。跳舞我一直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因为首先爸爸就不乐意,到了初中二年级,他才说了一句,“你真的想跳就自己去找,”我就自己找到了上舞蹈课的地方。
后来因为考上了台北艺术大学的高中大学7年一贯制,创系是林怀民老师,爸爸才觉得好吧,好像是可以走这条路,大学差一年毕业的时候,我就去欧洲考舞团了。
我在荷兰舞蹈剧场做了10年舞者,在欧洲的时候,我就会希望自己可以是欧洲和亚洲之间的桥梁,刚和尹昉认识的时候,他跟我分享过他的愿景,希望可以建立某种平台,为国内现代舞或当代舞的环境做些什么。发起这一次舞蹈节,是我们真正想做的事情。
尹昉和编舞家戴剑
正在国际舞蹈节,编舞家戴剑创作的舞蹈在排练中
邀请国外编舞家来中国驻地,带中国舞者做作品
我们邀请了国外编舞家来中国驻地一段时间,带着中国舞者做全新的作品,或者学习经典的作品。这也是荷兰舞蹈剧场作品第一次由全中国舞者的卡司完成。
国内自由舞者的工作方式,很多时候是邀请制,编舞家来找你,有这个活就接。但这一次,我们希望用非常公开的方式来选。
从报名的100多位舞者中,编舞家们亲自去选出十来位,非常公开的竞争,他们完全靠自己的实力被选上,后来编舞家反馈说这一群舞者的质量怎么这么高,我们觉得非常开心。
Yoann Bourgeois作品 火遍全球的“失重男人”
法国当代舞编舞家Yoann Bourgeois之前在荷兰舞蹈剧场工作过,所以我们就认识了,这一次邀请他把作品带来给中国的观众,他其实是新马戏出身的艺术家,跨界来到了现代舞,打破了新马戏和舞蹈的界限,把两者结合在一起,才有他的作品。
我们希望参与的普通人,都能感受跳舞的快乐,所以有全民共舞环节。比如有邀请云门舞集的前舞者蔡铭元老师,带大家在海边做太极导引,太极导引也是云门舞集一直以来的训练方式。
4天时间,我们不可能改变一个人,但比较想带给人们一点点不同的感知,带着感知在生活,可能会对这个世界的观察更敏锐、更开阔、更包容。
其实我觉得一个人是不是有青春感,不只是看他的长相,还有他散发出来的气质,跟他整个人的状态是否开放、是否包容。
一个20岁的年轻人,如果对很多事情不感到新鲜,没有热情的话,就是一个老人。有的人白头发,他也可以显得很年轻。
我曾经和巴希瓦现代舞团(Batsheva DanceCompany)艺术总监欧哈德·纳哈里(Ohad Nararin)一起工作,他60几岁时,有40岁一样的活力;瑞典编舞家马兹·艾克(Mats Ek)也是,70岁仍在舞台发光。看到他们我想,哇,这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这样的青春一直都在,不是外表,而是带着感知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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