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平,63岁,北京人,他和刘小东、喻红、方力钧是一代人,同为90年代新生代艺术家。从2009年开始,他在北京街头写生,专挑冬天、雾霾天、雨雪天,叶子落了,大地沉郁,枝桠和电线交错成乱糟糟的线条,在威严的一丝不苟的建筑之外,交通标志、电瓶车、路墩子构成新的市井风貌。

北京最酷的老头儿,50年只做一件事

王玉平在顺义画室

他一五一十地画下来,记录时代在北京身上留下的痕迹。作家阿城说王玉平“能够微妙地表达色彩灰,同时大胆地使用品色。是”当代绘画者中难得的佼佼者”“他画的红绿灯是通了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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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华门的雪》58x68cm 纸本丙烯、油画棒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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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陟山门街》62.5x189cm 纸本丙烯、油画棒 2018

声名在外,王玉平本人却没什么架子,见我们第一面,他认真问摄影师的名字,记下来,和他一块在什刹海溜弯,给我们买早点,背着手看人晨练,跟游客说你们真好看,我能跟你们照个相吗?活脱脱一个乐呵的北京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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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鼓楼东大街、馄饨侯》的画里头遛弯儿

画了50多年,王玉平什么都画,一盘盐烤银杏,喝完的咖啡,媳妇的卫生巾,逮着什么画什么。他恋物,家里收了一堆”破铜烂铁”。画室的地板被他用颜料涂得到处都是。栗宪庭说他的作品是“温和的叛逆,用烟火气消解宏大的叙事。”能坚持画那么多年,“不为别的,就是当个玩儿。”没有远大抱负,不过是“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画着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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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岁60-2、缝纫机》 206 × 240cm布面丙烯、油画棒2021

我是一个有点过于随性的人。吃饭没点儿,起床没点儿,睡觉没点儿,饿了吃困了睡,每天工作多长时间也不确定。

这个工作室从搬进来到现在用了差不多20年了。我喜欢工作室跟家是不分开的,感觉一步就可以进到工作室。我的画室里有床,有时候中午和小猫一起歇一会,午觉醒来一睁眼会觉得眼睛都是新的,再看眼前这些画,容易发现问题和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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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平的画室,一墙之隔就是家

我出生在北京,住在西南边,牛街附近,父母都是工人。那时候二环以外都是庄稼地,除了几个破庙没有什么正经建筑,我们家离城墙不太远,城砖被拉去盖防空洞盖小房了,里边儿的土夯还在,我们一帮孩子就在那儿跑上跑下、逮蛐蛐。

邻居里有一个大我几岁喜欢画画的哥哥,他拉京胡,我来唱,唱完了就一块画样板戏里的人物。还有一个工人画家我叫他二哥,他常带我到护城河用搬网 逮鱼,后来我 在宋画里还见过这种网,真是奇妙。他特别喜欢下大雨去,雨大水浑,鱼缺氧,爱到水面上换气。有的时候带我去天坛公园、陶然亭公园画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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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雪景山》62.5x94.5cm 纸本丙烯 、油画棒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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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山前街》62.5x94.5cm 纸本丙烯、油画棒 2015

他们的生活态度给我一种感觉,好像玩儿比正事儿重要。 画画也不为别的,就觉得好玩。还有一邻居老头鼓励我,看到我画画,会带我去中山公园吃包子,全是肉馅儿的,吃撑了就去天安门广场上遛。

正式学画画是进了印钞厂技校办的一个美术班,学绘画基础、制版和设计,毕业后当了三年工人。工厂是三班倒,人歇机器不歇。上夜班,休息室地儿不大,冷色的日光灯光下师徒几个人在那屋里抽烟,灯一照脸都是绿的, 有一天把我给吓着了,感觉自己也在泛绿。从那天起,我想我要离开这儿。当时没有辞职这一说,单位福利很好,家里人也说你是不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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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画角楼》62.5x189cm 纸本丙烯、油画棒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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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锭桥》62.5x189cm 纸本丙烯、油画棒 2022

大概是1978-79年,中国美术馆办了一个《法国19世纪绘画》原作展,展册的一页是雷诺阿的一张画,我回去反反复复看、临摹,窝在小屋里想象着雷诺阿、德加的年代,想象着艺术家的生活。

1985年我考到央美油画系。当时想不到要做职业画家,哪想到这么远?都是过了今儿再说明天的事,好在毕业后就留在学校。

有朋友说,你又辞职又考大学,怎么没有上进心?真不是,我是在逃离。这地儿不行,我没有要去奋斗一下的意思,没有远大抱负,没这本事,也没体力,那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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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涂满颜料的地面,王玉平戏称为“一堆破烂”的桌子

一直到现在,我都比较少花心思去考虑市场喜欢什么。可能是因为有这份工资,虽然不多,但第二天吃饭没问题,就由着性儿。没有任何外部压力,绝不让自己带着任务画画。

到了这个年纪,留在我身上,让我还愿意拿起笔画画的就是个解闷儿,每天不鼓捣两笔,北京话叫闲气难忍。

电线杆和反光镜里的北京

北京最酷的老头儿,50年只做一件事北京最酷的老头儿,50年只做一件事

王玉平在北京街头写生‍‍‍‍‍‍

从2009年开始,我开始画北京。最早的一张画是北海公园,一个大姐从我边上过,说画得还挺像,非要买。

自那以后,不在画室的话,我就去城里遛弯儿,有时候并没打算画画,走着走着就有点走不动了,觉得这处可以干点什么。比如说《历代帝王庙》这张画,有一天我和老伴儿去这溜达,出来之后我要上厕所,看指路牌子帝王庙对面的红影壁后面有一个停车场,厕所就在角落里。找厕所的时间,我把停车场的状态过了几遍,就想等冬天一定要来画。

到了冬天,街上的树叶都落没了,被挡着的景物全看见了,路上游人少也安静。北京的雾霾天是最好看的,建筑是灰的,天再是灰的,所有的关系都沉在灰里面。

《历代帝王庙(8联幅)》62.5x760cm(全幅) 纸本丙烯、油画棒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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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帝王庙(8联幅)》局部,正门被藏在画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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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帝王庙(8联幅)》局部,将笔墨留给街头的普通人

《历代帝王庙》画了连续半个月,每天去,只有最后一张的时候空了一两天。那天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气温降到零下十几度了,冻得丙烯颜料发黏了,没法调颜色。

到一个景点的话,大概第一眼看到正门,正门是最漂亮的地儿,但是我偏把它放在一个很小的角落,藏在大树后面,影壁后面的停车场倒成了主角。比如画故宫角楼或者白塔,更愿意是被遮挡了一些,不是一目了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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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画白塔》 62.5 x 94.5 cm纸本丙烯、油画棒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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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中角楼 》62.5x94.5cm 纸本丙烯、油画棒 2015

我想试着去掉一些合理性,用不太习惯的视角去看。不是一个很正确的角度,不是一个喜闻乐见的角度。

画北京的时候,想画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风景,而是今天我看到的和从前的,和别人眼里的,不一样的北京。

今天这个时代里,有以前没有的一些因素,比如很醒目的指路牌子、岔路口的反光镜、头顶错乱交织的电线、监控头我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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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鼓楼东大街遛弯

一般我会前一天踩好点,第二天上午十点前到,拽着一辆装画板画具的小车,就是老太太们买菜的那种小车。如果下雪的话空气湿度就大,颜色不容易干,穿着厚衣服动作变得迟缓,有时候在雨雪里边一站几个小时也不觉得冷。

所以我画画的地方基本附近都能找到厕所,解手、换水都方便。后来有几个地方没厕所,又想画,老伴儿给我出一主意,带上尿不湿,从容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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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塔寺边上的咖啡馆 》62.5x189cm(全幅)纸本丙烯、油画棒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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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角楼边的咖啡馆》 57.5×216cm 纸本丙烯、油画棒 2015,最右是在咖啡馆里画画的申玲

有一次特逗,我在胡同里画白塔,晒着太阳,手机放着京戏马连良,听声音有一老头穿着趿拉板,踢了踏拉走到我身后,没声了,呆了一会,他探头看看我,又看看画,说您这是一享受啊。

画完之后我就拽着小车跟老伴儿一块奔涮羊肉馆子,围着锅子暖和暖和,想着这老头说得有点道理,这大概是一种放松的生活状态的流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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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楼东大街、馄饨侯》62.5x189cm 纸本丙烯、油画棒 2022

比如我画《鼓楼东大街、馄饨侯》,挨着玻璃窗的座位一个妇女吃包子,窗外一老头贴着玻璃看她吃,可能岁数大的人习惯那么看吧,嘴里叨叨咕咕。我觉得他是在说这谁家媳妇儿这副吃相。我愿意画里边有一点好玩的意外。

找个舒服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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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平的妻子是艺术家申玲,两人在申玲的画室

申玲和我在一起整整40年。我俩在央美读大一就在一起了。她爱乐,逮谁跟谁乐,我误会了,以为她跟我乐肯定对我有意思,就这么着。我性格里有特别个色讨厌的地儿,她总是阳光灿烂的,大概是引力的作用吧。

我是逮什么画什么,不太拒绝某一个题材、方法,只要有兴趣,只要想画我就画,可以是风景、静物、人和一些平时觉得不入眼的东西,可以是手边最方便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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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咖啡杯》 42×29.7cm 木板丙烯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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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纫机》 240x210 cm布面丙烯、油画棒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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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头2》 100x100 cm布面丙烯、油画棒2023

早上吃过饭,愣愣神儿,或许看上一个什么,满是烟头儿的烟灰缸、扔在窗台上的牙膏袋,桌上吃剩下的东西,都可能是我今天的开始。

我们家也不装修,涂哪儿都没事儿。卫生间玻璃门上用马克笔临摹了小人书《铁道游击队》《敌后武工队》的画面。外卖单的背面,餐巾纸上都能画。我平时习惯身上带一点简易的材料,坐在咖啡馆呆着又没事,餐巾纸又不要钱,拿一张勾个对面儿的小人儿,那种忘了身在何处的沉浸感还是挺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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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妇说我收的是破铜烂铁,家里很多物件是我在地摊大街上收的。这两个小汽车,是我在布拉格的一个跳蚤市场买的,合人民币10块钱一个,可能就是老人家不在了,儿女不喜欢嫌碍事就论堆给了收废品的。我喜欢画这些玩具,像老在我画里出现的一个老式的油罐车,小时候经常在街上见到的,没玩过,长大了画它们总有一种像是我的手在上面抚摸它们的感觉。

现在退休了,年龄大了眼睛花了,也挺好,好不容易熬到眼睛花了,好不容易熬到看这个世界不必那么清楚了。

以前也做过很多的尝试,画过挺撕裂的,画实物,画抽象,后来觉得自己挺笨不具备能力去琢磨什么观念什么态度。那几年被潮流裹着也挺迷茫的,感觉都不是贴着心的状态,老是有点假装兴奋的意思,自己知道,不喜欢。

慢慢地,一点一点又找了回来。比如画北京,就是想找小时候在街上画画没有心里负担的愉快。

就像睡觉,睡一会儿翻个身换个姿势,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条”(ID:yitiaotv),自述:王玉平,作者:洪冰蟾,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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