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难而正确的路
《哪吒2》火了之后,作为云南唯一一家参与制作的特效团队,金涛和他的公司线立体一战成名。
所幸和“丽江咖啡哥”刘永乐一样,金涛并没有被流量裹挟,反而因为这个事越发清醒和冷静,这两个月他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我到底能做点什么?
他告诉我,团队一开始在一个城中村的自建房小别墅里办公,很惬意。越来越多曝光之后,政府请他们搬到园区,上月初刚入驻。
团队也没有因为一时出圈而有太大变动,加上金涛还是只有5个人。92年的他,和一个几乎全是00后的团队。从2022年创业以来,就一直是小团队,最多是做《哪吒2》的时候,有9个人。
这段时间他的BOSS直聘被点爆了,他选择直接关掉,同时拒绝了很多媒体采访、节目邀约。甚至,春节以来,整个团队的项目也全都停了,没有接新项目。
这是一个冥想阶段,也是找回激情的契机。对他来说,日常的工作还是那些,特效这个方向也不会变,最大的改变就是办公场地,以及创业的心态:
好像一开始回云南做一家好公司的那种使命感,又被激发出来了。
很多人建议他抓住流量做自媒体。想来想去,比起蹭流量去做别的事情,他更想坚持初心,看看能不能借这波热度,把云南影视动画、特效这个行业带动一点起来。
他说,这个行业越厉害的人,越低调,一山还比一山高。
我对热点也没啥兴趣,更感兴趣的是以他为代表的云南数字经济企业,在这一波大潮中能做点什么,未来在中国数字经济版图里能占据什么样的位置。
他也对这个感兴趣,另一家隐形冠军企业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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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很多创业者一样,金涛也是始于热爱。
他是安宁人,毕业于红河学院2015届教育技术学专业。这个专业本身和动画、特效不怎么搭边儿,他感兴趣的是其中的数字多媒体方向,开始自己研究摸索。
从拍摄剪辑,到平面、AE的栏目包装,再到影视特效,金涛的一个梦想是:
有一天能把名字挂到电影片尾。
毕业后在昆明短暂待了几个月,就去了上海,两年后又去杭州干了三年。2021年因为家里原因回到云南,入职了一家影视动画公司。严格来说,他算“被迫创业”,因为成本偏高,老板建议他拉着特效团队自己出来干。
于是有了2022年成立的线立体。除了《哪吒2》,他们还参与了《完美世界》《火凤燎原》《新封神榜:杨戬》等20余部作品的特效制作。其中,为电视剧《白月梵星》做了800多个镜头,是第一大特效承包方。
他说,如果不回云南,他原计划想去国内的头部视效企业MOREVFX(墨境天合)工作,这家公司的代表作有《流浪地球》《悟空传》《独行月球》《万里归途》等等。
虽然没去成,但MOREVFX依然是金涛的一个目标。他说,现在肯定还差得远,但还是抱着这个愿景,尽量去靠一靠:
把云南团队的特效技术打磨至行业尖端。
线立体这个名字也有深意,取自线粒体和三维立体制作的结合,意思是:有氧呼吸,自主造能。
同样抱着使命感,想从幕后走到台前的另一家行业“隐形冠军”是览易。
和线立体一样,成立近20年的览易科技也是本土企业,创始人赵培杰和核心团队成员都是云南人,其中不少是最早一批数据工作者。
1994年,中国开启互联网时代。1996年,很多企业、单位、部门动手建立局域网。
赵培杰就是这时入行的。最早在电信局工作,当时还属于邮电局,他参与搭建了整个云南省电信的基础网络,是互联网第一波建设者。和他同一拨的,还有两位后来名震天下的人:
马化腾和丁磊。
直到2006年,赵培杰才被丁磊“忽悠”成功,在昆明注册了公司,也是云南第一家游戏公司。一开始做了很多北上广深的业务,帮现在的大厂、大平台做底层。后来,他又被李彦宏挖去给爱奇艺做底层,还给杭州顺网做过。
2007年,览易街机对战平台1.0发布,不到一年注册用户数突破1000万,成为国内知名游戏社区。
前三年起步期,主要是做游戏,以及帮一些游戏公司做视觉。2009年,览易开始涉足AI领域:
机器视觉。
2006年不仅是赵培杰在互联网的第十年、创业的第一年,还是中国人工智能的一个转折点。
当时,深度学习算法在国际学术界引发震动,中科院自动化所组建团队,百度、阿里成立自然语言处理部门和机器学习实验室跟进研究。
赵培杰也解释了公司为什么叫览易:最容易看见的世界。
从小受各种科幻片耳濡目染,他认为未来世界是可以看到虚拟影像的,游戏世界的逻辑体系也可以放到现实世界。这就是后来的增强现实,也叫AR。
最近15年,览易都专注于机器视觉领域和行业应用,做了很多环保、交通、林业的项目;2022年开始主攻空间计算,去年底发布的空间计算模型,在全球权威的MegaDepth数据集深度估计评测持续位列第一,匹配速度是现在世界上最好算法ROMA的十倍,精度也比其高出几个点。
你可以把这个评测理解为计算机视觉领域的奥斯卡,换句话说,云南本土企业在这一块的水平:
已经达到了世界前列。
览易也为云南拿下了不少第一,比如全国首款AR网游《魔书》、国内首个雾计算平台、首个通用识别云平台、首个城市级AR云平台,以及省内的首个无人机AI平台。这是览易的几大核心技术点。
赵培杰给我展示了公司的专利,每年至少8~10项,主要是发明专利,且基本都配着一篇SCI论文。
2021年,国家技术转移东部中心云南人工智能工作站落地五华区,就挂牌在览易公司电梯一出来的位置。赵培杰说,很多人工智能的成果转化都是放到他们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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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帆在《变量》里说,小趋势是变量的密码,不要忽视那些看似微弱的亮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往小了说,线立体、览易这样的细分赛道代表,都是在行业提前布局并跑出一套成熟模式,他们在云南创业的动机、发展的方向,本身就值得重点研究和关注。
往大了说,数字经济时代正在颠覆重构工业经济时代的城市发展模式。
从数字产业化、产业数字化到政府、城市的数字化治理,以及再往下的数据资产,这是个很宏大的命题,一两句话很难解释清楚。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数字化是不可逆的,从这两年云南数字经济的增长就能看出来。
去年9月的数据显示,云南5G基站总量达14.65万个,IPv6活跃用户占比81.1%;数字经济固投连续三年增长,2021至2023年投资年均增长率31.9%。
昆明毋庸置疑是核心。
2024年,昆明算力达到2600P,数字经济核心产业产值及营业收入突破1100亿元,比2021年增加60%以上;昆明5G用户普及率近70%,5G手机、PC服务器、OLED微型显示面板实现了昆明造。
为什么选择在昆明做?金涛和赵培杰都提到了一个核心点:
区位优势。
这个不用多说,“面向南亚东南亚辐射中心”的战略定位摆在这儿,不仅本土企业,像昆明这几年也吸引了华为、浪潮、商汤这些头部企业,华为云南区域总部、万溪冲智算产业园、昆明国际通信业务出入口局等一众数字类项目风起云涌。
赵培杰分了两方面来说,一是他们回昆明时本来就在泰国、菲律宾有业务,二是云南面向“两亚”的网络条件非常好。
重点说说后者。
以前,网络通信数据的出口和回流非常复杂,境内数据要到南亚东南亚,必须要走广东、香港等地,通过海缆传输到新加坡亚太节点,才能到两亚地区。网络时延一般在40甚至60毫秒。
去年7月,昆明有了自己的国际通信业务出入口局,意味着今后数据就可以从昆明直接走路缆传输到两亚。单在路程上就节省了1700公里,网络时延也能降低到5毫秒左右。据一份银行报告分析,在国内,每节约1毫秒网络时延大约能省下:
6000万元人民币。
尽管现在东南亚国家的网络基础设施都还是个问题,但长远来看,为未来在两亚拓展AI运用或互联网运用提供了非常好的机会。比如数字出海。
览易在两亚也有一些科技出海项目,都不算大。比如和菲律宾巴拉望群岛合作的机场、酒店X光机安检,和酷狗一起帮老挝做的本地化音乐项目。除了这个,老挝人需求最大的数字业务就是小游戏、APP,还是氪金的那种游戏。
这两年因为各方面原因,那边的项目都停了,就剩老挝还有一点点业务。整体来看,现在的数字出海业务,还处于起步阶段。
另一个客观原因是,真正的人工智能目前在东南亚的用武之地不大,首先整个基础网络就不行:
起码得全都是5G。
但没关系,滴滴、字节、微信都已经证明了东南亚的巨大市场,我们只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昆明的另一个相对优势是成本低,竞争小。
这里说的不仅是企业运营成本,还指政府、企业找他们合作的项目成本,也就是客单价低。
特效行业尤其明显,昆明这类公司不算多,竞争不激烈。金涛告诉我,线立体接的几乎都是北上广深、杭州的业务,他们相当于那边的一个外包公司。如果以杭州为中心,向北京这些地方去发外包,太贵了,到昆明就便宜很多。
而且圈子里彼此都知道,所以在昆明也不缺业务机会。甚至他们部分基础业务,都是发到朝鲜去做,又比昆明便宜一些,以后也考虑往东南亚方向走。
而对员工来说,拿着北上广八折的薪资在昆明做特效,压力小、福利好,一年接一个大项目团队就能活得还不错,何乐而不为?
赵培杰给我说了个数字,很多项目只要客户有清楚需求的,览易会比国内其他企业的收费低很多,个别项目甚至低到:
可以少一个零。
也就是说,省外或头部企业几千万的项目,他们几百万就能搞定,交付质量也不比前者差。
原因在于,他们一开始就是两条腿走路。一方面是跟着北上广深的老客户做一些AI业务,保证收入来源,云南这边则是摸着石头过河。
从情怀的角度出发,赵培杰也愿意先做一些本地项目,只要政府把硬件成本出了,软件他来投,少赚钱也没关系。就像DS,火了之后去赚全国各地的钱,多好。他的宗旨也是:
在省内做研发,在省外赚钱。
3
人工智能大爆发,会取代哪些行业、哪些人?这是年初DeepSeek大火后,很多朋友问财哥的问题。
赵培杰的看法是,从AI教父杰夫辛顿开始,人工智能的发展一直是个波浪图,直到2016年才趋于平稳。今年虽然有一波爆发,但还不到拐点,没有真正达到强人工智能,依然是弱人工智能时代。
换句话说,不用把人工智能、数字经济解读得太高大上:
它就是一种工具和手段。
用赵培杰的话说,很多以前需要人为去干预的事情,都可以针对具体的行业运用,用AI来解决和替代。
比如路政管理。览易2020年和云南省交通厅合作了一个项目,通过把高速公路高管交警支队的摄像头数据接到路政数据,就可以高效管理路面结冰、山体滑坡和隔离栏损坏等情况,疫情期间帮交通厅省掉了近1万次出行。
再比如产业数字化,就是给传统产业加上一双数字化的翅膀,通过数字技术提质增效。举个例子,览易做的普洱茶数字溯源,只要扫一下茶叶就能准确辨别真伪,识别产地、编码及获取茶叶介绍。
以前茶叶溯源主要是两种形式:贴防伪码,塞芯片,存在准确度不高、二次污染等问题。
关键是成本高。像班章、昔归、冰岛这些古树茶,每饼茶花在包装上的成本十几块钱,其中防伪的成本大概在1~3块之间。如果用AR识别系统,一饼茶的成本:
只要0.1分钱。
总体来看,文旅、农业、交通、环保、跨境、文化艺术等都是云南产业数字化的细分商业机会。
至于企业数字化转型,某头部数字化企业的朋友告诉我,目前云南主要是两类企业转得比较好:
能源、大基建,以国央企为主。
此外,文旅、农业也是很多数字服务企业想要拓展的方向,但整体来说比较散,存在认知不够、迫切性不高等问题,还在探索推进阶段。
另一个重点是数字政府、智慧城市。
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7月,昆明已实现660套业务系统上云,市级具备上云条件的单位覆盖率100%,市级已建业务系统上云率100%,市政务信息共享交换平台接入国家数据接口75个。
财哥找不少业内朋友聊了聊,目前政务云、智慧政务系统的使用主要是一些基础数据,比如公文流转、拍照扫码、信息填写等。
城市管理的应用也很直观。
比如览易给丽江古城做的AI监控,可以识别人脸、种族及违规车辆和统计人流量;给合肥做的数字孪生城市管理系统,各部门可以像玩游戏一样直观看到所辖区域的工厂、施工场地,细到每一间房子。
对金涛来说,特效行业也以数字技术为基石,专注于自身领域的同时,他也希望昆明的数字经济大环境能更好,给各行各业提供更大的支撑力度:
尤其是政策和人才方面。
4
最近金涛接连去了几所高校讲课分享,一直在思考人才培养的问题。
一般来说,特效行业,两年是入门,能在辅助和有教程的情况下处理好一些设计;五年是转折点,能力、思维、想法和薪资都能达到一个不错的状态。
创业以来,金涛就一直在做人才培养这件事。刚毕业的年轻人,只要感兴趣愿意学的,他都手把手教,原则是保证他们能上手干活的情况下,同时还能挣到钱。
这是一件前期投资大、回报周期长的事,很多时候是:
为爱发电。
因为早期成本都得金涛担着,也不可能给到新人多高的薪资,甚至要贴钱让他们成长起来。一两年过去,等他们掌握了一点基础技能,可以有回报的时候,同行随便加个一两千,就被挖走了。
经历了太多次这种事情,金涛也感到心力交瘁,甚至一度想不行就自己干算了。
说到底,核心不是人才流失的问题,而是学校和企业、人才培养和市场需求断层的问题。
就云南来说,学校没有特效专业的培养出口。也有不少学校来谈校企合作,但还是解决不了核心的成本问题,只能提供场地、设备。涉及到数字化、人工智能,行业内的技术大佬不太可能去高校教学,学校的老教授很多也跟不上时代,导致不少专精领域培养出来的人和市场实际应用是脱节的。
金涛也想过实在不行就以量取胜,一周各个高校排满,收个五十、一百的课时费。但又面临一个问题:
学出来了,就业怎么办?
这是一个留存率只有10%的行业,需要沉得住气。就像做《哪吒2》,越到后面,其实和技术已经无关了,就是反复打磨,好比传统手工艺行业的匠人。
更重要的是本地的产业保障。
像杭州,毕业后可以去阿里、华为这些大厂体验实习,也能拿到很好的薪资。而云南缺少这种企业支撑。
深思熟虑后,金涛还是想尝试引进一家国内头部影视公司,既有项目也有资金,同时还能做培训。校企合作方面就以科普的形式去做,吸引、筛选一部分真正感兴趣的人。
在他预期里,动画扩到30人,而分镜跟特效人才培养更困难,还要有一些天赋在,能分别扩到10个人,是下一步团队比较理想的一个状态。
览易有三种校企合作模式,一是课件型,比如把空间计算技术放进清华研究生院、云大的选修课;二是科研,针对院校需求或联合学科带头人来做科研类项目;三是针对毕业生的实习和就业推荐。
赵培杰团队虽然都是云南人,但基本是回流的人才,本地招引很难。也不是没有,像云南每年能在行业里小露头角的可能就10来号人,但这波人一般还没毕业就被大厂锁定了。
在他看来,就人工智能行业而言,未来高校培养可以从两大方向着手:
具身智能,垂直模型。
说人话就是,传统的AI能和你聊天,能写文章、查资料,但它没有身体,无法体验世界;具身智能好比一个真实的人,有大脑有身体,会通过眼睛(摄像头)、手(机械臂)、皮肤(传感器)去感知世界,判断空间距离和物体材质、重量、形状,从而适应更复杂、动态的环境。
比如前两天参加马拉松的人形机器人,还有空中机器人、轮行机器人,都是具身智能的产品形态。
赵培杰解释,之所以大家都在谈GPU,核心不是DeepSeek、Grok3为代表的自然语言和数据分析处理大模型,而是识别、图片的视觉处理。从这个角度看,院校在做人工智能教学时,还是应该从底层技术去研究,做具身智能。
而且他认为,未来人工智能最好的应用赛道:
是空中机器人。
览易2019年就给抚仙湖做了无人机治理,那会儿还不叫低空经济。现在在做的空中机器人也是国内第一家,且已经把硬件+软件成本压缩到2000块。
未来,具身智能不仅能真正解决拿快递、送餐最后一公里的问题,也能真正实现无人控制、自主充电、安全避障。在“解放双手”这点上,比某些电车品牌宣传的更可靠。
另一个非常有价值的方向是,不同的专业院校,根据他们的历史数据和学生资源,在现有的数据分析模型基础上去做行业垂直大模型。
说到底,产学研结合:
主要还是产这个层面。
现在云南用得好的交通、文旅都属于低投入高产出,而且利润还不错。除此之外,赵培杰认为云南的体育、自然资源、文化产业等,都是人工智能+的优势特色产业方向,本身有很好的资源基础和应用场景需求,训练成本也不高。
最后,还是要回归到营商环境和政策支持上来。
相较于一二线城市,云南在政策响应速度和支持力度上确实要弱一些。
能理解,从顶层产业规划设计,到各环节的政策、技术、人才、资金匹配,都不是简单的事,但只要有心、用心去做,总能找到突破点。
其次是科技自信:招商重要,“造商”同样重要。
如果不跑这么一圈,财哥也不知道昆明还有这么些牛逼的本土企业。与其每次花高价去找北上广深的团队做项目,不妨多看看自家的孩子。
现实情况是,很多本土企业在承接政企项目时,只能和一些头部企业绑定,大厂在前面招投标,他们在幕后做技术。虽不求多大的名,但酒香也怕巷子深。而云南和昆明需要做的是,现在有了会下蛋的鸡:
先把鸡好好养大。
云财财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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