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的风刮过村口的杨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我的处境叹息。
刚刚退伍回到小岭村的我,穿着那身褪了色的军装,站在自家破败的土坯房前,心里空落落的。
村里人见了我都笑,说马志勇这小子当了几年兵,还不是两手空空回来了,连个媳妇都没讨上。
我叫马志勇,1987年冬天,我退伍回到了河北这个偏远的小山村。
村里人都叫我"小马",虽然那年我已经二十五岁了。
我家是村里出了名的穷,父亲早年因病去世,留下我和母亲相依为命。
为了减轻家里负担,我十八岁那年便去当兵了,心想着建功立业,给母亲挣一份荣耀。
可七年军旅生涯,除了锻炼了一身硬朗的筋骨,几枚立功奖章和那点微薄的复员费外,我几乎一无所有。
最让我头疼的是,村里同龄人早已成家立业,有的孩子都会跑会跳了,而我连个对象都没有。
北风呼啸的夜晚,我蜷缩在家里的土炕上,听着屋外的瓦片被风掀得咯咯作响,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志勇啊,你看李家那闺女咋样?虽然大你两岁,但人家在公社缝纫组工作,手艺好着呢。"母亲坐在炕头,一边缝补着我的旧衣服,一边小心翼翼地提议。
"妈,我才回来,别着急这事。"我笑着摇摇头,心里却明白,母亲是怕自己有个闪失,留下我一个人无人照料。
转眼春天到了,田野里的麦苗泛起了嫩绿,村里的婚事一桩接一桩。
我仍然孤身一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着家里那几亩薄田。
有时赶集时遇到战友,他们都已是孩子的爹了,见了我总是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小马,你得抓紧啊,再晚就真成老光棍了!"
那时候的农村,二十五岁还没结婚的男人确实不多见,我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说我在部队里肯定是吃了苦头,回来后才变得这么木讷;也有人猜测我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迟迟不找对象。
每当听到这些闲言碎语,我都只是笑笑,继续埋头干自己的活。
就在这时,村里来了个女人,叫孙桂荣,三十岁出头,是隔壁村嫁过来的。
她的丈夫在煤窑干活,去年被山体塌方压死了,留下她和一个五岁的女儿。
按理说,带着孩子的寡妇在农村是很难再嫁的,但孙桂荣却没回娘家,而是独自在我们村里租了间破屋,靠给人洗衣缝补为生。
那年的春天格外多雨,田间的小路泥泞不堪,我每天背着锄头经过村口那条小溪时,常能看见孙桂荣蹲在溪边洗衣服。
她总是低着头,麻利地搓着衣物,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
她的女儿小蕊则在一旁的石头上坐着,有时念念有词地背着书,有时安静地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
村里人都说孙桂荣命苦,但也有人背地里嚼舌根,说她不知羞耻,一个寡妇不安分守己,硬要留在外村,指不定安的什么心。
我对这些闲言碎语从不在意,只是每次路过她家,看见她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或是蹲在门口教女儿认字,心里便涌起一股莫名的敬意。
那是一种对坚强生命的尊重,也是对不屈不挠精神的欣赏。
那年夏天,一场罕见的暴雨持续了三天三夜,山上的洪水冲下来,淹没了村子低洼处的几户人家。
孙桂荣租住的那间破屋也被淹了,屋里的家具和衣物全都泡在了水里。
村长让她暂住在村委会的一间闲屋里,可那里阴暗潮湿,女儿很快就病倒了。
那天傍晚,我从地里回来,天边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正好看见孙桂荣抱着病得脸色发白的女儿,站在村卫生室门口发愁。
原来卫生员进城采购药品去了,她又没钱去镇上的诊所。
"我来帮你。"我不知哪来的勇气,走上前说。
孙桂荣抬头看我,眼里满是戒备和犹豫。
"我在部队当过卫生员,懂一些医术。"我解释道,"孩子看样子是受凉发烧了,得赶紧退烧。"
回到家,我翻出部队带回来的一些药品,又熬了一碗姜汤。
看着小女孩喝下药,额头上的汗珠渐渐退去,孙桂荣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下来。
"谢谢你,马同志。"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叫我志勇就行。"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们住的地方不行,我家后院有间偏房,虽然简陋,但干燥通风,你们可以先住那里。"
孙桂荣犹豫了很久,眼神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点了头。
从那天起,我家的院子里多了两个人。
母亲起初有些不安,毕竟在农村,让一个寡妇住进家门是会惹来闲话的。
但看到孙桂荣勤快能干,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扫院子、喂鸡,还主动帮母亲做饭洗衣,对我母亲恭敬有加,也就慢慢接受了。
小女孩叫小蕊,很快就和我亲近起来,每天我回家,她都会笑着喊"志勇叔叔",那清脆的童声总能驱散我一天的疲惫。
有一次,我下地回来,看见小蕊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正咬着铅笔头做作业。
我走过去,发现她正在写一篇题为《我的家》的作文,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我的家很小,但很温暖。妈妈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志勇叔叔是世界上最好的叔叔..."
看到这里,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仿佛有一股暖流在胸口荡漾。
然而,村里的流言蜚语却像野草一样疯长。
有人说我鬼迷心窍,收留了个寡妇,不知羞耻;有人说孙桂荣心机深,看中了我这个老实人,想傍上门好过日子。
甚至有村里的长辈来"开导"我:"志勇啊,你是好样的,但这事可不敢胡来。你还年轻,可以找个好姑娘,何必和人家寡妇纠缠不清?"
面对这些闲言碎语,我选择了沉默。
而孙桂荣却日渐消瘦,眼圈下出现了青黑色的阴影,笑容也少了许多。
有一天晚上,月光如水,照亮了整个院子。
我发现孙桂荣站在井边,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显然是在偷偷抹泪。
"桂荣,别难过,村里人就这样,过段时间就没人说了。"我递给她一块手帕。
"志勇,我们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我明天就带小蕊离开。"
"你们去哪儿?"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失落,仿佛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回我娘家吧,虽然那里也不容易,但总比在这里让你背负闲话强。"
夜风轻拂,吹动她鬓角的发丝,月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美而坚韧。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鼓起勇气说:"如果...如果我说我想娶你呢?"
孙桂荣惊讶地看着我,月光下她的脸庞显得格外苍白。
"志勇,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嫁给你只会让你一辈子被人嘲笑。"
"我不在乎。"我坚定地说,"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小蕊也很可爱。我们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顾,日子会越过越好。"
村里人都说我马志勇是个实诚人,从不说谎,这一刻,我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就这样,在全村人的质疑和冷眼中,我和孙桂荣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
那天几乎没有客人,只有我的几个战友特意从外地赶来,给我们敬了杯酒。
母亲虽然担忧,但看到我的决心,也默默地支持了我,亲手蒸了一锅大红枣花馍,象征着我们新生活的开始。
婚后的日子并不轻松。
村里人见了我们,要么指指点点,要么假装视而不见。
有人甚至当着我的面嘲讽:"看,那就是给寡妇当接盘侠的傻小子!"
每当这时,我只是笑笑,心里却更加坚定要过好日子,给桂荣和小蕊一个温暖的家。
桂荣是个能干的女人,她把我家破败的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条,还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小块菜地,种上各种蔬菜。
她的针线活极好,很快在村里打出了名气,不少人偷偷来找她做衣服。
虽然嘴上说着闲话,但村里的婆娘们还是抵不住桂荣手艺的诱惑,纷纷送来布料,请她裁剪缝制。
我也没闲着,除了种地外,我还利用在部队学到的技术,跟着建筑队学泥瓦工。
那些年农村正搞建设,党的政策好,鼓励农民发家致富,村村户户都在盖新房,活路不少。
我手脚麻利,干活从不偷懒,很快就能独当一面,收入也比种地强多了。
每天傍晚,当我扛着工具回家时,远远就能看见院子里的灯光,桂荣和小蕊站在门口等我,那一刻,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小蕊上了小学,是个聪明的孩子,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她那嫩生生的小手写出的毛笔字,竟比老师还要漂亮,连村里的老人们都赞不绝口。
看着她天真的笑脸,我心里的幸福感油然而生,仿佛她真的是我亲生的一样。
时光匆匆,转眼三年过去了。
1990年,国家开始鼓励乡镇企业发展,县里来人宣传政策,说要扶持能人办厂。
那天晚上,我和桂荣坐在院子里乘凉,谈起了这事。
"志勇,你在建筑队干了这么久,认识不少人,懂不少技术,要不我们也试试?"桂荣小心翼翼地提议。
我心动了,但手头的积蓄远远不够。
桂荣知道后,拿出了她一直藏着的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丈夫去世后的抚恤金,她一直舍不得用,说是要留给小蕊上学用。
"志勇,这钱你拿去做启动资金吧。"她把布包塞到我手里,"我相信你能创出一番事业。"
那一刻,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
就这样,我们拿着这笔钱,加上向亲友借的一些,在村边租了个破旧的厂房,开始了我们的小砖厂。
那时候的农村,盖房用的红砖需求量很大,但周围几个乡镇的砖厂却不多,价格居高不下。
我看准了这个商机,决定投入全部积蓄,干这一行。
创业初期异常艰难,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和工人们一起烧砖、搬砖,常常累得腰酸背痛。
桂荣则负责记账、跑销路,有时还要做饭给工人们吃。
那时候的她,手上起了厚厚的茧子,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小蕊放学后也会来厂里帮忙,给工人们倒水送茶,用她稚嫩的声音为大家加油鼓劲。
天气好的时候,我们的砖厂生意不错,砖刚出窑就被周围村子的人订购一空。
村里人见我们夫妻齐心创业,态度也慢慢改变。
有些年轻人甚至主动来找我们打工,说我们厂里工钱及时,对工人也好。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1992年春天,一场大雨冲毁了我们刚烧好的一窑砖,损失惨重。
更糟的是,我们欠下的债务眼看就要到期,却拿不出钱来还。
那段时间,我和桂荣几乎夜不能寐。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听见她在被窝里默默抽泣,却在白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忙碌。
有一天晚上,我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繁星,心里充满了无力感。
桂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走过来,轻轻地说:"志勇,吃点东西吧,有力气才能想办法。"
我抬头看她,月光下她的脸庞依然那么温柔坚定,眼里闪烁着信任的光芒。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无论多大的困难,只要有她在身边,我都能挺过去。
吃完面条,我紧紧握住她的手,说:"桂荣,别怕,我们一定能闯过这一关。"
第二天,我鼓起勇气去找了县里的信用社主任。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戴着一副老花镜,看起来很严肃。
我坦诚地讲述了我们的困境和重新开始的计划,一五一十,不隐瞒任何事实。
或许是我的诚意打动了他,又或许是我们这些年勤劳苦干的名声起了作用,他同意给我们展期,还额外批了一笔小额贷款,让我们能够度过难关。
"年轻人,我看好你的诚实和勤劳。"临走时,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国家支持像你们这样的创业者,好好干吧!"
回家的路上,我迫不及待地跑回去告诉桂荣这个好消息。
看着她惊喜的表情,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暗自发誓一定要带着她和小蕊过上好日子。
有了这笔资金,我们调整了生产方向,不再只做普通砖块,而是开始尝试生产装饰用的花砖和地砖。
这在当时的农村还是个新鲜事物,但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对住房装饰的需求也越来越大。
我们的产品很快就供不应求,不到两年时间,就还清了所有债务,还盖起了村里第一栋两层小楼。
那时候的房子虽然简单,但在村里已经是十分显眼的存在了。
青砖白墙,红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院子里栽种了各种花草,四季飘香。
村里人这下彻底转变了态度。
那些曾经嘲笑我的人,现在见了我都笑脸相迎,说马志勇眼光独到,娶了个旺夫的好媳妇。
有人甚至偷偷来问我致富的秘诀,我只是笑笑说:"没什么秘诀,就是踏实肯干,夫妻同心。"
小蕊也长大了,从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学习刻苦,不仅课业优秀,还特别懂事,常常帮着我们打理生意,村里人都夸她有个好妈妈。
1997年,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城的重点高中。
送她去学校的那天,阳光明媚,校园里树木葱茏,到处是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
她突然拉着我的手,叫了声"爸"。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这十年来,虽然我一直当她是亲生女儿看待,但她从未这样叫过我。
"爸,谢谢你这些年对我和妈妈的好。"小蕊认真地说,"我会努力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让你们骄傲。"
我的喉咙哽咽了,只能用力地点点头,拍拍她的肩膀。
回家的路上,我和桂荣手牵着手,一路无言。
夕阳下,她的侧脸依然美丽,只是多了几道岁月的痕迹。
我忽然想起当年那些嘲笑和非议,心中涌起一阵感慨。
"桂荣,你后悔吗?"我轻声问。
她转过头,眼里满是笑意:"傻瓜,我有什么好后悔的?这些年,你给了我和小蕊一个温暖的家,还带领我们过上了好日子。要说后悔,应该是那些当年笑话你的人吧。"
她说得没错。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农村的面貌日新月异,我们的事业也与时俱进。
如今我们的砖厂已经发展成了县里最大的建材企业,不仅生产各种建筑材料,还开始涉足房地产开发。
我们家的小楼也扩建成了村里最气派的三层楼房,院子里停着一辆崭新的桑塔纳轿车。
那个年代,能在农村开上小轿车的人少之又少,我们家成了方圆几十里的"名人"。
每到节假日,亲戚朋友们都爱往我家凑,说是来看看"城里人"是怎么生活的。
那些年,全国掀起了住房改革的浪潮,城镇居民开始购买商品房,告别多家合住的筒子楼。
我们抓住机会,投资建设了县城里的第一个商品房小区,生意越做越大。
那时候的桂荣,已经完全脱去了当年那个贫困寡妇的形象。
她穿着得体的连衣裙,头发烫成了时髦的波浪,谈吐举止落落大方,完全看不出是个农村妇女。
但她骨子里的勤劳和善良从未改变,每天仍是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休息,把家里和公司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2000年春节,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新房的客厅里吃团圆饭。
屋外爆竹声声,屋内温暖如春。
小蕊已经是大学生了,谈吐举止越发大方得体。
桂荣虽然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宜,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看着她们幸福的笑脸,我心中充满了满足和感激。
那一晚,我们聊起了过去的日子,笑谈当年的艰难和如今的成就。
小蕊突然问我:"爸,当年村里人都笑话你娶了妈妈,你难过吗?"
我看着桂荣,笑着摇摇头:"不难过,因为我知道自己选对了人。"
桂荣的眼睛湿润了,她轻轻握住我的手,那触感温暖而踏实。
村长来拜年时,特意带了瓶好酒,说是感谢我这些年为村里做的贡献。
我们的企业不仅解决了不少村民的就业问题,还出资修建了村里的道路和小学教学楼。
那些曾经嘲笑我娶寡妇的人,如今都羡慕我有个贤惠能干的妻子,说我是村里最有福气的人。
我只是笑笑,心里明白,真正的福气不是外在的财富和别人的羡慕。
而是这些年来,我和桂荣相互扶持,共同奋斗的每一个日夜;是看着小蕊健康成长,茁壮成才的每一刻喜悦;是面对困难时,彼此给予的那份坚定支持和无条件的信任。
如今回首那年的选择,我从未后悔。
新世纪的钟声已经敲响,站在时代的浪潮中,我们一家三口手挽着手,迎接着崭新的未来。
村口的那片杨树林依然在风中摇曳,只是那风声不再是叹息,而是欢歌。
人生的路上,有人笑我傻,有人羡我命好,可又有谁能真正读懂一个人的心呢?
当你义无反顾地走向那个被世俗嘲笑的方向,或许,等待你的正是最珍贵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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