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当代《山海经》，专门记录传说中的动物

人类总是有无穷无尽的想象力，无论是中国的神话传说，还是西方的文学作品，都描绘了无数虚构的动物。从中国龙到独角兽，从神秘的凤凰到威严的狮鹫，在博尔赫斯的笔下，这些动物不再只是自然界中的“可能性”，它们被赋予了思想的载体，文化的符号，甚至哲学的隐喻。

博尔赫斯对虚构动物进行了汇编，在《想象动物志》一书中，有来上百种自不同文化和文学传统的“传奇生物”，我们得以窥见一个由想象编织的奇异世界。

本文摘编自《想象动物志》，经出品方授权发布。小标题为编者所拟，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

01

龙

龙有能力以许多形式现身，但是这些形式很不可思议。

一般情况下，人们想象它有马头、蛇尾，两侧生巨翼，有四只爪子，每只爪子上长四个尖甲脚趾。还听说龙有九貌：角像鹿，头像骆驼，眼睛像魔鬼，颈部像蛇，腹部像软体动物，鳞片像鱼类，爪子像鹰，掌像虎，耳朵像牛。有的龙的形象缺少耳朵，是用龙角听声音的。

通常画龙都画一颗龙珠，挂在颈部，象征太阳。龙的威力就聚集在这颗珠上，一旦被人拿走，龙就失去攻击性。

历史赋予龙作为远古帝王的父亲的权威。龙骨、龙牙和龙涎都有药效。龙可以随心所欲地显身示人或者隐身。龙在春天升上天空，秋天潜入水底。有些龙没有双翼，靠身体的力量飞翔。

研究者们把龙分为各种类别。天龙在背脊上载着天神的宫殿，不让它们坠落到地上；神龙呼风唤雨造福人类；地龙划定山溪河川的走向；地下龙看管地下宝藏，禁止人类采挖。

佛教徒们说，在那多重同心海（古印度神话传说，后被引入佛教，认为须弥山是世界的中心，以须弥山为中心，八重海、八重山顺次环绕，连同第八重海上东西南北方位的四大部洲，再连同日月构成一个小世界。）里龙不比鱼少；在宇宙的某个地方藏着一个神圣的数字，可以表示龙的确切数量。

中国人信仰龙甚于信仰其他神明，因为他们在变化多端的云层中经常看到龙。无独有偶，莎士比亚也观察到有龙形的云存在（“有时我们会见到龙形的云朵”）。

龙统辖山岳，涉及风水相术，龙近坟茔而踞，则与祭拜孔子有关。

龙是四海之神，又在陆地上亮相。海龙王们居住在金碧辉煌的水下宫殿里，以蛋白石和珍珠为食。龙王共有五位：主龙王落座中间，其余四位分属四个方位。

它们身长有一里格（legua，欧洲和拉丁美洲旧时长度单位，相当于3海里（约海上5.5公里）或3英里（约陆地上4.8公里）。）， 变换姿势就会地动山摇。它们身披金黄的鳞片。龙嘴之下是长长的龙须，腿上和尾部都有长毛。龙的额头隆起在一对烈火般的眼睛之上，耳朵小而肥厚，嘴巴张开，舌长齿尖。它们吐口气能把鱼群煮沸，它们身上散发的热量，能把鱼群烤熟。它们冒出水面时，海洋会卷起旋涡、刮起台风；它们飞翔在空中时，会掀起狂风暴雨，在城市里揭掉房子的屋顶，在乡村里淹没田地。龙是永生不死的，它们之间不管相隔多远都能交流沟通，不需要语言。每年三月，它们要向天庭呈报。

02

中国龙

中国的天地起源说指出，（世间）万物均来自互补、永恒的两个元素有节奏的运作，就是阴和阳。与阴相对应的是集中、黑暗、被动、双数、寒冷；与阳相对应的是生长、光明、活力、单数、温热。阴的象征是女人、地、橙黄、山谷、河床、虎；阳的象征是男人、天、青蓝、山峰、梁柱、龙。

中国龙，是四大灵兽之一（其余三种是麒麟、凤和龟）。西方的龙，充其量就是吓人，说到底也就是个可笑的形象；相反，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龙具有神性，好比一位天使，同时又是一头狮子。所以在司马迁的《史记》中可以读到孔子去请教档案馆或是图书馆馆长老子，拜访回来说：

“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一条龙或者一匹龙马从黄河中跃出，它向一位皇帝展示了那幅象征阴阳互动的有名的太极图；有位君主厩舍里养着供骑驾和役使的龙；另有一位君主以龙为食，国力强盛。一位大诗人，描述声名之祸，曾写道：“麒麟作脯龙为醢”。

在《易经》（意为变化的规律）中，龙通常代表智者。

多少个世纪里，龙一直是皇帝的标志。皇帝的座椅叫龙座，皇帝的脸叫龙颜。宣布皇帝去世，称之乘龙升天。

民间的想象把龙跟云、农夫渴望的雨、大河联系在一起。在惯用语中经常用龙来表示雨水。公元六世纪左右，画家张僧繇画了一幅壁画，上面有四条龙。看客们指出他漏画了眼睛。张心中不快，提笔在两条龙栩栩如生的形象上点上了眼睛，顿时“雷电破壁，二龙乘云腾去上天，二龙未点眼者皆在”。

中国龙有角、有爪子、有鳞片，背脊上有凸起的棘刺。它通常口衔一颗龙珠，做吞吐状；龙的威力就聚集在龙珠上，一旦被人取走，龙就失去攻击性。

庄子曾讲述过，有位刚毅男子，三年不辞辛劳学会了屠龙术，但一辈子没有机会一显身手。

03

西方的龙

一条有爪子、有翅膀的粗壮大蛇，这也许是对龙最忠实的描述。它可以是黑色的，但必须是发亮的，还常常需要嘴里喷火或烟雾。

当然，前面的描述是说它现在的形象，希腊人好像把任何大蛇都叫这个名字。老普林尼说，龙在夏天爱喝象血，象血特别清凉。龙会突袭大象，用身体缠住象，然后用牙齿刺穿大象身体。大象被吸干血后，翻滚倒地而亡，龙则被对手的重量碾压致死。

我们还读到，埃塞俄比亚的龙，为了寻觅更好的食物，常常会游过红海，往阿拉伯半岛迁移。为完成这一壮举，四五条龙会抱成团，把头伸出水面，连成一条船的样子。另有一章节是写由龙生成的药物。里面说，龙的眼睛晒干后，研碎拌以蜂蜜制成膏剂涂抹，可以有效地治疗梦魇。龙心的油脂涂在羚羊皮上，再用鹿的筋腱将皮绑在手臂上，在诉讼中可以稳操胜券；把龙的牙齿挂在身上，可以获得东家的宽容和国王的恩宠。文中还不无怀疑地提到一种使人战无不胜的制剂，用狮子毛和狮子的骨髓、刚赢得赛跑的马匹嘴上的泡沫、狗的指甲以及龙头和龙尾制成。

在《伊利亚特》第十一卷中可以读到，阿伽门农的盾牌上有一条长着三个头的蓝色的龙；几个世纪后，斯堪的纳维亚的海盗们在盾牌上画龙，在船头雕刻龙头。在罗马人中间，龙是骑兵队的标志，就像鹰是步兵军团的标志，也许这就是现代龙骑兵的起源。在英国的日耳曼国王的旗帜上有龙的图案，画这些图案是为了让敌人心生恐惧。因此，在阿蒂斯的歌谣中，我们可以读到：

这是罗马人经常佩戴的，

这使我们看了非常恐惧。

在西方，龙总被认为是邪恶的。英雄们（赫拉克勒斯、西古尔德、米迦勒、圣乔治）的经典功绩就是战胜龙和杀死龙。在日耳曼传说中，龙看管珍宝。同样，公元八世纪左右在英国完成的史诗《贝奥武甫》提到过一条龙，它看管一处宝藏达三百年。一个逃亡的奴隶躲进龙的山洞，偷走了一个金杯。龙醒来后发现失窃，决定要杀死窃贼。它时不时就到山洞里去仔细查看。（让怪物也具有缺少安全感的人性，诗人的想法令人赞叹。）后来龙开始施暴于王国；贝奥武甫找到了它，跟它搏斗，把它杀死了。

人们一度相信龙的真实存在。十六世纪中叶，康拉德· 格斯纳(Conrad Gessner（1516—1565），瑞士医生、博物学家、目录学家、文献学家。)在《动物史》中记载了龙，那是一部科学著作。

时间明显削弱了龙的魔性。我们相信狮子既是真实的存在也是象征；我们相信牛头人身怪弥诺陶洛斯（参见本书第168页《牛头人身怪弥诺陶洛斯》。）只是作为象征，而不是真实的存在。

龙也许是最著名却也是最缺乏魔性的一种想象的动物。我们觉得它幼稚，连带着往往让有龙出现的故事也变得幼稚。但是我们不要忘记，这只是现代人的偏见，也许是那些精灵故事中龙出现得太多造成的。

然而，在圣约翰的《启示录》中，两次提到龙说“大龙就是那古蛇，名叫魔鬼，又叫撒旦”¹。无独有偶，圣奥古斯丁²写过：魔鬼“既像狮子又像龙，像狮子因为力大，像龙因为诡诈”。荣格³认为龙是蛇和鸟的结合体，既有陆地上的元素，又有空中的元素。

1 引自《圣经· 新约· 启示录》第12章第9节。另一次在第20章第2节：“……那龙，就是古蛇，又叫魔鬼，也叫撒旦……”

2 Aurelius Augustinus（354—430），世称圣奥古斯丁（Saint Augustine），又称希波的奥古斯丁（Augustine of Hippo），古罗马神学家、哲学家，天主教圣师，出生于罗马帝国北非行省，曾任阿尔及利亚希波城（今安纳巴）的主教。

3 Carl Gustav Jung（1875—1961），瑞士精神病学家、心理学家，分析心理学的创始人，其研究在精神病学、心理学、人类学、考古学、文学、哲学和宗教等多个领域深具影响。

04

中国动物志

强良¹，虎头人面，有四蹄，四肢长，齿间衔一条蛇。

赤水以西地区有一种野兽叫踢，长着两个头，左右一边一个。

头国²之国民，人首、蝙蝠翅膀和鸟喙，只食生鱼。

枭³，形似猫头鹰，但长有人面、猴身和狗尾。它的出现预示天下大旱。

狌狌⁴，形似猴子，面白，耳尖，直立行走如人，善爬树。

刑天⁵，一种无头生物，因曾与天帝争斗被割去头颅，从此一直没有头。它以胸脯作眼睛，肚脐为嘴巴。它在旷野里蹦跳，手舞盾牌和斧头。

䱻⁶鱼，或称飞蛇鱼，形状如鱼，但生有鸟翅。现身即有旱灾。

山⁷，形状如犬而有人面，善跳跃，行动如箭，因此人们认为它的出现预示有飓风。见人则讪笑。

长臂国之国民，手长及地，以在海边抓鱼维生。

海洋人⁸，人首人臂，鱼身鱼尾，出现在风急浪高的水面。

鸣蛇，其首如蛇而有四翼，其声如磬。

并封⁹，居神水之乡，状如黑猪，前后各有一头。

天马，形如黑首白犬，有肉翅，能飞翔。

奇肱国，其人均一臂三目，技艺过人，制风车，乘风而行。

帝江，一种神鸟，居天山，毛色鲜红，六足四翅，但无面目。

《太平广记》¹⁰

1 见《山海经· 大荒北经》：“又有神，衔蛇操蛇，其状虎首人身，四蹄长肘，名曰强良。”同音又作“疆良”或“强梁”。

2 （huān）头国，见《山海经· 海外南经》：“头国在其南，其为人人面有翼，鸟喙，方捕鱼。”

3 此处是按音译，应指颙（yóng），见《山海经· 南山经》：“有鸟焉，其状如枭，人面四目而有耳，其名曰颙，其鸣自号也，见则天下大旱。”

4 现多指猩猩，见《山海经· 南山经》：“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

5 见《山海经· 海外西经》：“刑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武。”同音又作“形天”。

6 见《山海经· 东山经》：“其中多鱼，其状如鱼而鸟翼，出入有光，其音如鸳鸯，见则天下大旱。”外形、声音与鱼相似而出现之地有水灾的是蠃（luǒ）鱼，见《山海经· 西山经》：“……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7 山（huī），见《山海经· 北山经》：“有兽焉，其状如犬而人面，善投，见人则笑，其名山，其行如风，见则天下大风。”

8 似指陵鱼，见《山海经· 海内北经》：“陵鱼人面、手、足，鱼身，在海中。”类似还有氐人、海人鱼、鲛人，描述不尽相同。

9 见《山海经· 海外西经》：“并封在巫咸东，其状如彘，前后皆有首，黑。”又有“屏蓬”，但所记载头的位置为左右，见《山海经· 大荒西经》：“有兽，左右有首，名曰屏蓬。”

10 作者所注出处有误，本篇相关记述大都出自《山海经》。

05

中国凤凰

中国人的典书往往令人失望，因为里面缺少《圣经》让我们习惯的那种煽情的东西。但是在它理性的阐述过程中，又会突然冒出一段内心的坦露，让我们感动。比如这一段，记录在《论语》第七篇：

“大师说：我堕落到什么程度了！我很久没有在梦中见到周公了。”¹

还有在第九篇的这一段：

“大师说：凤凰也不来，河里也不出现图了，我完了。”²

所谓“图”（据评注者说）是指一只神龟背上的图案。至于凤凰（凤鸟），是一种羽毛颜色鲜艳的鸟，像雉鸡也像孔雀。在史前时代，它经常造访贤明帝王的花园和宫殿，作为天恩浩荡的明证。雄凤凰有三只脚，住在太阳里。

中国国家博物馆 凤凰画像砖

公元一世纪，无畏的无神论者王充否认凤凰是一个固定物种。他宣称，就像蛇变鱼、鼠变龟，在繁荣昌盛的年代，鹿常常会变成麒麟，而鹅则变成凤凰。

他把这些变化的产生归结为“圣水”的作用。据说，公元前两千三百五十六年，在尧（古代模范帝王之一）的院子里，圣水让院子里长出了鲜红色的草。可以想见，他的信息来源并不可靠，或者说是言过其实的。

在地狱世界有一座想象的建筑叫“凤凰塔”。

1 见《论语· 述而篇》第五章：“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2 见《论语· 子罕篇》第九章：“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06

神鸡

按中国人的说法，神鸡是一种有金色羽毛的禽类，每天打鸣三次。第一次是当太阳在大洋的边缘晨浴的时候；第二次是日当正午的时候；第三次是日落西山的时候。

第一次啼叫声震天空，唤醒人类。神鸡是“阳”的祖先，是天地间阳性的起始。它有三条腿，栖居在扶桑树上，树高万千丈，生长在日出的地方。神鸡的啼叫声非常响亮，它的模样威风凛凛。此鸡下蛋孵出的小鸡都有红色鸡冠，每天早晨都会回应其啼叫。地球上所有的公鸡都是神鸡的后代，而神鸡也叫晨鸡。

07

月兔

在月亮的斑影里，英国人认为能辨出一个人的身影，在《仲夏夜之梦》中就有两三次提到“月亮里的人”。

莎士比亚说他手拿着荆棘束或荆棘圈，而在《神曲· 地狱篇》第二十歌的最后几句，讲到该隐和荆棘。托马索· 卡西尼（Tommaso Casini（1859—1917），意大利作家、历史学家、文学评论家，但丁研究者。）的评注就此联想到托斯卡纳地区的传说，说主把月亮给该隐做囚禁地，还罚他扛一束荆棘，直到地老天荒。

还有人在月亮上看到了神圣家庭，所以，卢贡内斯（Leopoldo Lugones（1874—1938），阿根廷诗人、小说家、剧作家、翻译家，历史和文化学者，西班牙语现代文学的代表人物。）会在他的《伤感的月历》中写道：

于是，都聚在一起：圣母和圣婴，

旁边有圣约瑟（那些走运的人

能看得见他手里握着的牧杖），

驯顺的小白驴在月亮的田野里飞奔。

然而中国人讲的是月兔。菩萨在前世有一次挨饿，为了让他果腹，一只兔子自己扑到火里。菩萨为了回报它，把它的灵魂送到月亮上。在月亮上的一棵金合欢树下，兔子在一只魔臼里捣药，制作长生不老的灵药。按某些地区的通俗说法，这只兔子也称为“药仙”“吉兔”或“玉兔”。

传说兔子活千岁，老了毛都变灰，变成灰兔。

08

饕餮

诗人和神话学家不提它，但是我们所有的人，都曾在柱头一角或者雕带中央发现过它，都感到过些许不快。为三头六臂巨人革律翁看护牛群的狗长着两个头、一个身体，幸好巨人赫拉克勒斯把它杀了；饕餮的长法相反，而且更加可怕，因为它一个巨大无比的头，右面连接一个身体，左面又连接一个身体。

它一般有六条腿，前面两条腿是给两个身体合用的。它从面部来看可以是龙、虎或人，艺术史学家称其面部为“食人魔面具”。它是一个形式的怪物，由对称的执念给了雕塑家、陶艺师、瓷艺师以灵感。在公元前一千四百年，商朝时期，它就已经出现在青铜礼器上了。

陕西历史博物馆 日己方彝

饕餮的意思是“贪吃”。中国人把它画在餐具上，劝告人们饮食节制。

09

中国独角兽

中国的独角兽或者叫麒麟，是四大瑞兽之一，其余三种是龙、凤和龟。

麒麟是四足动物之首，它有鹿的身体、牛的尾巴、马的蹄子，长在额头上的角是肉质的，背上的鬃毛五色混杂，肚子上的毛为棕色或黄色。它不踩青草地，不害任何生灵。它的出现预示明君降世。伤到它或出现它的尸体都是不祥之兆。它的自然寿命是一千年。

当年孔子的母亲在怀他的时候，五星神给她带来了一只动物，“样子像牛，长有龙鳞，额头上有一只角”。

苏慧廉（William Edward Soothill（1861—1935），英国传教士、教育家、汉学家。）说那就是孔子出生的预兆；卫礼贤（Richard Wilhelm（1873—1930），德国传教士、教育家、汉学家、翻译家，译有多部中国典籍。）收集到的一个不同说法，说那动物是自己来的，它吐出一块玉石，上面写着以下文字：

“山晶（或水精）之子，王朝覆灭之时，将作为无冕之王治之。”（传说孔子出生前夕有“麒麟吐玉书”之兆，麒麟降临孔府，口吐玉书，上有“水精之子孙，衰周而素王，徵在贤明”字样。）

七十年之后，几个猎人杀了一头麒麟，麒麟角上还留着孔母绑在上面的丝带。孔子去看了之后伤心地哭了，因为他感觉到了这头无辜而神秘的动物死亡预示着什么，因为那丝带上记录了过去。

十三世纪的时候，成吉思汗远征印度，他的一支骑兵先驱队远远望见沙漠中有一只动物“形似鹿，额头上有一犄角，青色皮毛”，跑到他们跟前说：“是时候请你们的主公返回故土了。”

成吉思汗询问手下的一位汉臣，后者解释说，此兽名为角端（又名甪端。），为麒麟之变种。大军征战西域已有四载，上苍不愿再见到人类互相杀戮、血流成河，派它来此提出警告。太祖皇帝遂放弃了继续征战的计划。

公元前二十二世纪，舜帝的一位司法大臣（指皋陶（前2220—前2113），在尧舜时代任掌刑法的士师、理官，用独角兽獬豸治狱，被后世尊为“中国司法鼻祖”。）有一头“独角山羊”，它不攻击受冤屈的无辜之人，专门顶撞有罪之人。

马古烈（Georges Margouliès（1902—1972），俄裔法国汉学家，曾任巴黎东方语言学校校长，在译介和研究中国古代文献方面颇有建树。）编写的《中国文学萃选》（一九四八年），摘录了一段神秘而平和的寓言，那是九世纪一位散文家所作：

“普天之下都承认独角兽是吉祥的灵物；诗歌、编年史、名人传记和其他文章中均如此说。即使村野儿童和妇女也知道独角兽是吉利的征兆。但是这种动物不在家畜之列，不容易找到，也不好分类。它不像马牛狼鹿。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面前即使有头独角兽也不知道是何物。我们知道有鬃毛的动物是马，有角的动物是牛，但不知道独角兽是什么模样。”³

3 此处按博尔赫斯《探讨别集》中王永年译文。引自唐朝韩愈的散文《获麟解》，对应的原文为：“麟之为灵，昭昭也，咏于《诗》，书于《春秋》，杂出于传记百家之书，虽妇人小子皆知其为祥也。然麟之为物，不畜于家，不恒有于天下。其为形也不类，非若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然则虽有麟，不可知其为麟也。角者吾知其为牛，鬛者吾知其为马，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为犬豕豺狼麋鹿。惟麟也，不可知。”

10

中国狐

就一般动物学而言，中国狐与其他狐没有很大差别；但是就想象动物学而言就不一样了。

据统计，中国狐仙的平均寿命在八百岁到一千岁之间。人们认为它是不吉利的，它身上的每一部位均有独特的能耐。它只要用尾巴触地就能引起火灾，它会预见未来，会变换模样，尤其喜欢化身老翁、年轻女子和书生。它生性狡猾、小心和多疑；它以捉弄人和折磨人为乐事。人死后常常转世为狐身，穴居墓地附近。

关于狐仙有数千传说，这里我们摘抄一则，其中不乏谐趣：

王生见两只野狐用后足站立，靠在一株树上。其中之一，手执一张纸，两狐谈笑风生。王生想赶它们走，但它们坚持不走。于是，他用弹弓发铁丸击中手拿纸张的野狐，打伤了它的眼睛，夺走了那张纸。在客店里，王生把他的历险讲给住客们听。他正讲着，进来一位书生，书生的一只眼睛受了伤。他饶有兴味地听着王生的故事，还要求王生把那张纸拿出来看看。王生正准备给他看那张纸，这时店主发现新来的人有尾巴。

“他是狐狸！”店主喊了起来，书生立即变成狐狸逃走了。野狐千方百计想取回那张写满看不懂的字符的纸，但均未能如愿。后来，王生打算回家，在路上他碰到全家人，他们都到京城来了，还说是他让他们专行此程。母亲给他看他写的信，上面要他们变卖全部家产，到京城来跟他相聚。王生拿过信查看，只见是一张白纸。尽管这时已经家无片瓦，王生还是跟他们说：“我们回家吧。”

他的一个弟弟，原先都以为他死了，一天却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问王生家里发生了什么不幸之事，王生给他讲了整件事经过。当讲到狐狸这段时，他弟弟说：“啊，厄运的根源就在这里。”王生犹疑地拿出那张纸给他看。这个弟弟，一把将纸从他手里夺了过去，速速收好。“终于物归原主啦！”他喊着，恢复了狐狸的模样，转身逃走了。¹

1 出自《唐传奇· 王生》，故事所述或经转译与原作有出入。

本文摘编自

《想象动物志》

作者: [阿根廷]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 [阿根廷] 玛加丽塔·格雷罗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译者: 黄锦炎

出版年: 20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