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1月19日,骆宾基从九龙寓所返回玛丽医院时,门口已经站着持枪的卫兵,上面则挂着日本陆军医院的牌子,几番打听,才知道院里的患者都被赶到了圣士提反中学的临时救护站,赶忙飞奔过去。
救护站里,萧红一人卧在行军床上,在一声呻吟后,嘴角咳出一口痰来,骆宾基忙去擦拭,忽听得她喉咙里的痰在呼噜乱响,手也伸向空中乱抓,渐渐地没有生息。
1月22日的下午,萧红彻底告别了人世,这一年,她才31岁。临死之前,她除了写下“半生尽遭白眼冷遇……不甘,不甘”外,陪伴他到最后的骆宾基回忆,萧红在昏迷苏醒后,曾喃喃说到:
“要是萧军知道我这样,一定会来救我。”
彼时的她,已和萧军分开了近四年,而现任丈夫端木蕻良正坐在她的身边。
果然,在萧红的潜意识里,萧军才是能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第一人选。
她与萧军的相遇,就是从“拯救”开始的。
1931年10月,逃出家庭后的萧红,无路可走,主动找到当日她逃婚的对象汪恩甲,两人在哈尔滨东兴顺旅馆同居起来。两个月后,汪恩甲身上的钱也用之殆尽。
汪恩甲的父亲,在哈尔滨小有名气,所以老板不仅让他们赊账,还借钱给他们零用。
1932年6月,汪恩甲收到汪家托人捎来的话后,离开了旅馆,声称回家取钱。谁知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
他的身后,是怀有六个月身孕的萧红,还有高达600块大洋的旅费。
旅馆开始对萧红进行威胁,扬言如果弄不来钱,就把她卖给妓院,作为旁观者,我们当然知道这种威胁实在是怪谈,哪个妓院会收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
然而当事人萧红却被吓到了,绝望无助之中,她给《国际协报》的《文艺》周刊写了一封求救信,主编裴馨园收到信后,于7月11日带着几个小伙伴去看望了她,而回来后大家又一筹莫展,高昂的旅费,于大伙都是天文数字,这一次探望,没有萧军。
得不到回应的萧红,次日又给裴馨园打了电话,彼时的萧红,已经濒临崩溃,为了让她镇定下来,裴馨园只能让萧军带上自己的亲笔信和几本书前往安抚,谁知这一去,两人就撞出了火花。
初次见面后分别,两人就有了深长的拥吻。次日再见,便已是幽会,多年后萧军回忆当时的情形,仍觉得匪夷所思:
“天啦!我们不过是两夜十二个钟间,什么全有了。在他们那认为是爱之历程上不可缺的隆典,我们全有了,轻快而又敏捷,加倍的做过了,并且他们所不能做,不敢做,所不想的,也全被我们做.....做了....”
据萧军回忆,当初在旅馆无意看到萧红写下的一首小诗后,“感觉世界在变了,季节在变了,人也在变了,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我认识过的女性中最美丽的人……”
可是,如何拯救这颗美丽的灵魂?萧军也毫无头绪,要知道第一天探望萧红,他将身上的五角钱给了她后,自己也身无分文了。
幸而,天公作美,在连续两个多月的阴雨后,松花江决堤,大水冲走了许多不幸的人,旅馆老板与大多数旅客都外出逃命,萧红也因此获救。
两人开始同居生活,虽然穷得捉襟见肘,但是并不影响两人甜蜜地恋爱,在萧军的鼓励下,萧红也开始文学创作。不久,萧红生下了她与汪恩甲的孩子,是一个女婴,几天后,他们将女婴送给人。两人继续他们未完成的恋爱。
此后几年,便是辗转青岛与上海,并结识了一堆有志青年,在上海,更是与鲁迅过从甚密,而在萧红名声日渐响亮的同时,萧军也同时与几位女士产生了情感纠葛,最后在鲁迅先生的建议下,她东渡日本,试图给自己一个冷静的时间。
谁料次年再回国,鲁迅已驾鹤西去,而她与萧军的感情并没有因此有任何改善。上海抗战爆发后,他们撤到了武汉。也是在这里,端木蕻良走进了萧红的世界。
1938年初,萧军投笔从戎,赴往延安,而萧红却想去重庆,去香港。彼时的萧军,还以为萧红会跟上自己,同年3月14日,他在给胡风的信中还说道:“我于3月20到延安……待萧红到此,再作行止”。
只是,萧红厌倦了颠沛流离,而端木的赞美和吹捧则让她感到满足,所以,她没有去延安,而是走进了端木的房间。
这年5月,怀着孕的她与端木在武汉举行了婚礼,此后,二萧各奔前程。
彼时的萧红,哪里会料到四年后,自己会在香港陷入绝境?更不会想到,临死之前,萧军会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不过,如果你以为这是萧红深爱萧军的表现,那就错了。
1997年,萧红去世55年后,端木蕻良的后妻钟耀群在回忆录中,首次披露丈夫和前妻萧红的新婚之夜,而这些描述一定程度暴露了萧红和萧军恋爱的动机。
在钟的回忆录《端木与萧红》中,两位新人洗完澡躺在床后,端木就犯愁了,27岁的端木,此前未曾经历过女人,而在他的挂念中,女子怀孕是不能与男子睡觉的,便喃喃地跟萧红说了这个想法,并问萧红是否知道这样的“古训”,谁料萧红的反应却让他错愕:
没想到萧红听他说完,更加紧紧地搂着他、亲他,庆幸地说:“我可遇到一个懂礼的人了,我的亲人!我的兄弟.....”说着说着,不由地又哭了起来。
端木惶恐了,忙搂紧说:“说得好好的,高高兴兴的,怎么又哭了呢?亲爱的!”
萧红抽咽着说:“我想起在哈尔滨快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端木堵着她的嘴说:“别想了,别想了,过去的事想它干什么?挑愉快的想,想我们今后怎么好好生活,好好写东西!”
钟耀群与端木
当初萧红早产一个月,是否与萧军的不体贴有关,这还是次要的。而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当初萧红一个临盆的孕妇,在与萧军进行“爱的历程上不可或缺的隆典”时,是不情愿的,心中有隐痛的。而萧红为何要如此为难自己?说到底,不就因为将萧军视为救命的稻草,以此献媚讨好吗。
所以,萧红恋爱的动机,最先是考虑自己,萧军能保护自己,所以她紧抓着他不放,当发现萧军粗暴刚硬时,她又嫌他不懂得怜香惜玉,而投向了会吹捧她的端木的怀抱。最后在香港陷入绝境,又责怪端木不会顶事了,怀念起萧军来。
看到这里,你也知道了,文艺女青年萧红,是真的够作,够自私,够任性。而这一切坏毛病,全拜一个人所赐——她的祖父。
萧红的一生,都在怀念自己的祖父,以致后来人说鲁迅像她的父亲,她马上回应:“不,是像祖父”。似乎整一个张家,除了祖父,所有人都是冷漠的,祖父教她念诗,祖父与她玩耍,祖父在她被禁止读书时,为她撑腰。
然而,如今再回头细看才发现,这位祖父对孙女所谓的爱,是无底线的纵容和溺爱。
萧红与母亲
据萧红自己回忆,6岁那年,她想要换一个大皮球,可是祖父祖母以旧皮球没有漏气,想拖延几天再买,萧红怄了几天气,某一天自己跑到街上去了。
可是呢,住在两千平米大宅院里的萧红,根本没出过院门,哪里分得清东西南北?一出去就迷路了,幸亏遇见一个好心的车夫,在问了她父亲的名字后,拉她回家。她第一次坐这样的马车,感到异常新鲜,就蹲在座位下面。
彼时,张家因不见了孩子慌翻了天,马车停在红色的大门楼时,萧红重心不稳,自己滚了下来,萧红祖父见之,将车夫狠狠打了一顿,一分钱也没有给,一句感谢都没有。萧红问为什么要打车夫时,她祖父道:
“有钱的孩子是不受什么气的。”
萧红长到七八岁时,仍旧淘气得过分,比男孩更甚。她会一边往梯子上面爬,一边往下拉屎,然后大喊祖父来看:“爷爷,爷爷,我下蛋了!”,她跳墙,爬树,甚至用手故意去戳家里的窗户纸……这一切一切,她的祖父都没有任何训诫之语,反而是满脸宠溺地笑着。
正是如此祖父,才有如此任性的萧红。以致后来任性到不听端木和骆宾基的劝阻,执意签下手术同意书,命丧庸医手中。
逃出张家后的萧红,对张家唯一的留恋就是她的祖父,而在1940年,萧红抵达她人生旅途的最后一站——香港后,她写下了《呼兰河传》,深深地怀念了自己的祖父。
“我也要离家的吗?等我胡子白了回来,爷爷你也不认识我了吗?”
心里很恐惧。
祖父一听就笑了:
“等你老了还有爷爷吗?”
祖父说完了,看我还是不很高兴,他又赶快说:
“你不离家的,你哪里能够离....快再念一首诗吧!念春眠不觉.....
似乎是谶语似的,萧红不仅离家了,而且都没能再回去,最后大好年华客死异乡。也似乎是有所预感,在《呼兰河传》里,萧红放下了仇恨,皈依了童年生活,她用一支游走的笔,对故土进行了深深的眷念,多年紧闭的心门一旦打开,倾泻而出的情感要更加厚重,更加深沉。
萧红故居
天空永远混沌的呼兰城,精神麻木而愚昧的乡亲,被婆婆用开水烫死的小团圆媳妇,成为众人饭后谈资的王大姑娘,庸碌一生的有二伯……无不让她悲悯,一直对“家乡”一词耿耿于怀的萧红,在生命旅程的尽头,心灵深处突然被某种东西唤醒,重新咀嚼童年的悲欢,写下了一曲悦耳的“故乡咏叹调”。
她笔下的后花园,是自由而清新的: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
故乡的火烧云,是那么的充满童趣:
晚饭一过,火烧云就上来了,照得小孩子的脸是红的。把大白狗变成红色的狗了,红公鸡就变成金的了。黑母鸡变成紫檀色的了。喂猪的老头子,往墙根上靠,他笑盈盈地看着他的两匹小白猪,变成小金猪了。
《呼兰河传》插图
而在回忆起人们迷信的场景,却又那么的苍凉:
请神的人家为了治病,可不知那家的病人好了没有?却使邻居街坊感慨兴叹,终夜而不能已的也常常有。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朴实无华的文字,恰巧更能冲击人的灵魂,茅盾在看到这部作品后,惊为天人,称其最为诱人的地方,是:“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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