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里庞大的奴才队伍,大致可分为三大类:一类是赖家、鸳鸯、金玔儿、柳五儿这种世世代代就是贾府的家奴;第二类是如袭人、晴雯这种因为原生家庭变故不得不变身为奴的;第三类是像周瑞一家、旺儿一家、平儿这种作为主子陪嫁进入贾府的。

第一类和第三类原本就是家奴的身份,第二类就复杂了,有破产的平民卖儿卖女导致成奴的,像袭人;有被拐或家业败落被卖身的,如香菱、芳官;也有大户人家甚至是官宦之家获罪破落以致沦落为奴的,如妙玉、嫣红之类。

晴雯就属于第二类,是家庭遭受变故而被卖成奴的。晴雯原本是赖家买来给赖嬷嬷做丫鬟的,因为她漂亮伶俐手又巧,深得赖嬷嬷的喜爱,因为喜欢晴雯,于是又将晴雯的表哥多浑虫买了进来,还将多姑娘许配他给他成了家,于是,晴雯身边就能有了这么一个亲人聊以安慰。

这个细节可以看出赖家是真的很喜欢晴雯,或者说是赖嬷嬷非常喜爱晴雯,赖嬷嬷到荣国府给贾母请安也多带着晴雯,贾母见了很喜欢,赖嬷嬷就将晴雯送了贾母,就这样,晴雯成了贾母的丫头。

这个过程说明了几个问题。一个奴才,况且赖家本质上也是贾府的奴才,晴雯就是奴才的奴才。这种情况下,一个小丫头是不会被贾母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所注意的,但晴雯不但赢得了赖嬷嬷的青睐,还能让国公夫人史太君喜欢她到将她要到身边的程度,这足以证明晴雯的夺睛。贾府的社会关系多了,女眷们多有来往,动身就是跟着一群人,说实话没有人会注意奴才,整部《红楼梦》看上别人奴才的情况也只有晴雯这一个人。

一般来说,此人必须出类拔萃或天赋异禀才会有这种可能,晴雯的这个来历告诉读者晴雯不简单,她不是那种一般的女子,或者说,她流露出来又特别的气质,至少她不像个奴才。

曹雪芹笔下的晴雯从来都不像个奴才,她所有的行为都不是奴才该有的,她的言语、她的灵巧、她的美丽、她的性情都出格、出挑、出色,平民或者小门户的人家养不出这样的女孩子。

晴雯对于物质和精神的理解和高贵的宝玉高度一致,这使她成为宝玉知音里唯一的下人。

晴雯撕扇不仅仅只是一个行为艺术,这带着强烈的阶级性。整部《红楼梦》不可能有任何一个下人会毫无心理负担的去做这样的事,没有财物价格的概念,是像贾宝玉、贾琏这种公子哥们才会有的,探春就说过,贾府的小姐们想要什么就要了,脑子里不想值多少钱的,史湘云也是,说请客就要请客,根本不考虑这需要先准备钱。晴雯就是这样的思维,这说明在她被卖之前,她对于打点生活并不熟悉,这可以推断她或许是突遭变故的大户人家的小姐。

晴雯撕扇是晴雯和宝玉二人的一次精神盛宴,的确从此之后,宝玉逐渐冷落袭人而重视晴雯,二人位置调换,晴雯实际上成为黛玉之后宝玉的另一知己。在森严的等级社会,上流社会出身的曹雪芹仍然有着强烈的等级意识,所有的奴才里,包括他特别欣赏的平儿、鸳鸯都有着明显的奴性,唯独晴雯没有,她不仅没有,还对类似袭人的这种特性多次表达看不上。

晴雯撕扇,怡红院里的丫鬟侧目而视,宝玉和晴雯成了众人眼中的异数,二人是一类人,其他人成了另一类人,这就是曹雪芹要表达的。这本身就是人以类聚的具体表现。

病补雀金裘,说明晴雯的见识和才干与她的身份不相符。

宝玉的华服雀金裘不小心烧了一个洞,找遍全城的织补匠人和针线上的人,别说能补了,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这些匠人是什么?是平民阶层,是手工艺人,晴雯看后,不仅将这件衣服的材质、主辅料,包括工艺都讲的清清楚楚,这个情节,读者多感叹晴雯的手艺之精、带病工作的忠勇。还有更重要的,这是在说晴雯的见识。

那个时代,见识只能来自于出身。

曹雪芹家族是江宁织造,代表着那个时代制造工艺的最高水平,这件雀金裘应该是那时比较顶级的工艺了,因此这是不可能从民间能找到识别它的人的,而晴雯可以识别,并拥有这样的工艺水平,这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她的出身一定是非常高贵的,因为见识在那个时代,是出身决定的。如果晴雯是像袭人那样平民家庭出身的女子,或者是普通官宦地主的出身,她也是不可能有见识雀金裘这种顶级工艺的。

晴雯的装饰和保养,和她奴才的身份格格不入。

《红楼梦》五十一回,晴雯病了,请医诊脉,这里描写道:

这里的丫鬟都回避了,有三四个老嬷嬷放下暖阁上的大红绣幔,晴雯从幔中单伸出手去。那大夫见这只手上有两根指甲,足有三寸长,尚有金凤花染的通红的痕迹,便忙回过头来。有一个老嬷嬷忙拿了一块手帕掩了。那大夫方诊了一回脉……

《红楼梦》里描写看诊的情节不少,如秦可卿、尤二姐、贾母等,但派头最大、最足,最有高贵感觉的,可能晴雯这一场也能拔得头筹。而且,曹雪芹为什么非要用“大红帐幔”“三寸长通红的指甲”用来强调晴雯呢?这分明又是一处阶级的象征,且红楼梦的核心就是一个“红”字,晴雯这里被渲染的最为充分,这当然是要彰显其高贵的身份,而不是仅仅暗示她已被贾母内定为宝玉的姨娘,贾府里的姨娘很多,似乎都达不到如晴雯这般娇贵的感觉。

小说里其实有一个对照,就是香菱原本是甄士隐老爷的小姐,但是曹雪芹虽然也给予了香菱品格的高雅,但仍然给予她苦情的基调、性格的懦弱、和对待薛蟠以及薛家的愚忠。若和晴雯比细节,似乎还有不小的距离。

这根本就不是在描写奴才,这根本就是在告诉读者,晴雯出身高贵,她不仅出身官宦之家,似乎还要级别比较高,否则和国公府里的一些配置就不会链接的这么丝滑。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图片来源:《孙温绘全本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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