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想起那大观园,自己幸过,必不敢让人进去,就那么闲置着岂不寥落。于是传口谕着宝玉宝黛等兄弟姐妹们进园居住、读书。宝玉听到消息,正高兴得无可无不可。宝玉听说父亲叫他,好似打了个焦雷,登时扫去兴头,脸上转了颜色,拉着贾母死活不敢去。儿子要见爹,居然怕到这个程度。

我们仿佛看到宝玉脸色煞白,见父亲仿佛是去见阎王。贾政是个古板正经之人。他面对自己的子女时,冰冷呆板而缺乏温情,宝玉不过是个孩子。面对如此一位父亲,宝玉不害怕才怪。今人的畏惧心理下降,上进心主导教育,恐吓没有用了。于是,家庭排座次,儿子女儿坐头把交椅。猫成了宠物,也养尊处优,一个独子,能累坏六个人,老子怕儿子了,猫也怕老鼠了。

宝玉只得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这边来。挪和蹭两个字,写尽了宝玉不情愿的神态。他实在是不想去,却又不得不去。贾政在王夫人房里。王夫人的丫环都站在廊檐下,宝玉常来这里,跟她们特别熟。宝玉总喜欢跟她们逗着玩,她们也都知道宝玉的天性是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老爸。见宝玉过来,都抿着嘴儿笑。意思是这回又有你好看的了。

宝玉有个爱吃女孩口红的毛病,金钏故意跟宝玉调笑,我这嘴上刚刚新擦的胭脂,你吃不吃?彩云理解宝玉此刻的心情,她比较厚道,就推开金钏笑道,趁这会子老爷喜欢,快进去吧。她知道老爷心情好,宝玉不会吃亏。宝玉只得挨进门去。挨进门去,多不情愿。贾政和王夫人在的时候,赵姨娘只能在外间候着,没有进里间的资格,赵姨娘的地位比她女儿探春和儿子贾环的地位都要低,宝玉进来不用给外间的赵姨娘施礼,而赵姨娘还得帮宝玉打帘子。宝玉进去,见贾政跟王夫人对坐着,迎探惜三春及贾环都在这里坐着。见宝玉进来,探春惜春和贾环都站了起来。这是规矩,哥哥进来,弟弟妹妹应该站起来表示尊敬,有共同问好的意思。迎春是姐姐就不用。

贾政平时对宝玉不以为然,现在一看,宝玉神彩飘逸,秀色夺人。再看贾环,人物委琐,举止荒疏。贾政就想起贾珠,就把平时厌恶宝玉的心减八九分。贾政宝玉的父子关系,有点像皇帝跟大臣。父亲之严表现得极为突出,几乎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贾政对儿子都没有过肯定和表扬。贾政对宝玉不是打就是骂,张嘴动辄畜生、孽障,没有一句好话。宝玉在父亲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样子。由于在对待仕途经济,科举取仕方面的思想意识不同,他们父子关系发出紧张。仔细读过,才知道宝玉为什么那么怕父亲。

贾政说:娘娘吩咐说,你在外头嬉游,渐次疏懒,如今叫我们禁管你,同你姊妹们在园里读书写字。你要好生用心,再如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细。贾政在假传圣旨。娘娘的懿旨是叫宝玉随进去读书,贾政加了个禁管,要管着你在那读书。你如果不好好读书,就是不忠不孝。

贾政在宝玉身上看不到自己的影子。这让他面对宝玉时不免要多一份偏见。但这次见面,作为父亲的贾政,终于可喜地发现宝玉身上有那么些优点,尤其是与庶子贾环相对比,更是显出了宝玉的一表人才。果然今天贾政心情不错,也许和元春的谕有关。他没有像往日那样对宝玉横眉立目,吹胡子瞪眼,也许是接到元春的口谕心情大好,反而觉得宝玉神采飘逸,秀色夺人,内心非常欣赏;忽又想起贾珠来,顿时不再像以往那样嫌恶宝玉不长进。宝玉早被吓个半死。贾政喊宝玉是怕宝玉在园子里闹腾,特地叫过来打打预防针,却并没有严厉苛责之意,只嘱咐他进园好生用心读书。宝玉自然满口称是。

老爷要求宝玉安常守份,不要老在浓词艳赋上下功夫。其实也是在提醒宝玉不要早恋。但《红楼梦》就是讲早恋的故事。爱情只有磕磕绊绊才有故事,先结婚后恋爱写成小说那是现代的事。

当然,关于袭人的命名,父子两人观点不同,引起了贾政的不满。宝玉是很有诗才的,喜欢做诗写对联,而贾政也承认自己只会读四书五经,对于诗歌缺乏想象力。政老爹虽然色厉,内心对宝玉的才华还是认同的。袭人来自陆游的诗句。尽管与原句有骤昼之别,宝玉用典有变,并非曹公有误。一字之别,正是红楼的语言乐趣。此花并非天气变化之花,而是知道日夜冷暖的贴身丫头。

袭人这个名字,既新奇又有诗意,因为她姓花,引用诗句本来顺理成章。贾政却斥责为刁钻。好在王夫人说回去改掉,贾政并没有让他改,赶他去见奶奶。宝玉心中肯定埋怨他妈,您没事提袭人干嘛。来的时候一步挪三指,走的时候一溜烟。临走还不忘向金钏吐吐舌头,做做鬼脸。宝玉心中肯定埋怨他妈,您没事提袭人干嘛。于是灰溜溜离开,临走还不忘向金钏吐吐舌头,做做鬼脸。

作者故意让宝玉将“花气袭人知骤暖”说成“知昼暖”。意为讽刺袭人只知昼暖,不耐夜寒。她作为王夫人的心腹,在怡红院经常袭人。如此引用,隐含着作者对袭人这种奴才的讽刺,虽然含蓄,观点却是鲜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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