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方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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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满则溢
《浮生六记》是一部记录沈复与妻子夫妻生活的散文集,间或反映了当时苏州的风土人情、市井生活;但昆曲《浮生六记》却是一场“梦”,一场今人想象爱情与自由的“空梦”。在这场“梦”里,我们看到中国文人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一种精神传统:归隐,还自然于人。
沈复的《浮生六记》是写“实”的,但精神本质却是“空”,出世而非入世,所以是“浮生”;李白的这一句“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便奠定了“浮生”二字的道家味道。
在翻译过《浮生六记》的作家张佳玮看来,这部作品是“典型的中国文人的清淡闲雅情致”,但这样的看法终究是浅了,闺房、诗酒、游玩……都只是浮云。这些所带来的自由之乐,才是真正的核心所在。
“儒”与“道”在中国的人文精神中始终相辅相成,相爱相杀。现实中,“道”总是“儒”的附属品;但是在文化艺术中,在中国读书人的“自留地”里,“道”的思想与精神却是无往而不利的。不管是“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还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抑或“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也不管他们是被迫出世,还是主动出世,不管他们是轻狂不羁还是散淡,对生活的热爱、对自我的珍护、对自由的向往是共通的。
因此,《浮生六记》流传到今天,不只是因为沈复的文笔、记录的内容,更是因为其中读书人可欲而不可得的生活向往,是中国传统人文精神中道家精神流传至今天的体现。
其实,古代读书人的精神需求不只是简单地延续到了今天,而是在今天被更加放大了。一方面读过书的人多了;另一方面读书人也不可避免成为社会机器的一个零件,“自我”在社会生活中几乎消失殆尽,“独立与自由”的个性被迫让位于集体同质化。绽放自我,出世归隐,在现实生活中越来越像白日梦。而这种欲罢不能的白日梦也就更容易催生人们的种种情绪,继而需要种种非理性出口来宣泄。
显然,昆曲《浮生六记》就比原作更适应今人的精神需求。观众只是需要通过这出昆曲实现一次“深度睡眠”,在“睡眠”中做个好梦,在好梦中释放情绪,在释放情绪中找回片刻的自我。
戏曲善于造梦,如汤显祖的《临川四梦》。但是昆曲《浮生六记》的梦与那些梦不一样。《临川四梦》诸剧中的梦,现实与梦境有明显边界感,观众能够明确区分出哪些是剧中人的生活,哪些是剧中人的梦。但是昆曲《浮生六记》打造的“梦”,除了第一折和半夏出现的部分场景观众能够明确知道这是剧中人所在的现实外,其余的几折很难区分哪些是幻梦,哪些是回忆(曾经的现实)——甚至对于观众来说,剧中的沈复到底是疯癫还是正常,都需要仔细辨识一下。
这很容易让人想到“庄周梦蝶”的典故。芸娘、沈复与半夏,到底谁在做梦?谁又是梦中人?于观众而言,沈复何时是真的,何时是假?这样一个叙事结构,甚至还能联想到电影《盗梦空间》——梦中有梦,梦即是真,真即是梦。在这样的时空里,昆曲《浮生六记》也完成了一个传统文学作品的现代性转变。
很多人对半夏这个人物的设置有争议。但不管剧作者主观意图是什么,客观上半夏更像是现代人的“眼替”。她是沈复和芸娘爱情的旁观者和评判者,又或者说,半夏是一位穿越回过去的现代人,她通过沈复与芸娘寻找着现代人的情感需求。
昆曲《浮生六记》既有元杂剧的些许影子,又像是一部现代寓言;沈复、芸娘、半夏,既是古人,又是代表今人种种的几个文化符号。这对于习惯于欣赏传统戏曲故事的人来说,确实有些别扭和不适。但它也确实做到了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让人们暂时摆脱理性的束缚,回到美、爱与欲之中,回到人本之中。
做一个婴孩,感觉挺好的。
摄影(除署名外)/轰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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