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说:“没有所谓玩笑,所有的玩笑都有认真的成分。”
开玩笑是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红楼梦》里也有许多开玩笑的场景,这里就随意选取几例,看看是不是确如弗洛伊德所说。
先看林黛玉开过的几个玩笑。
别看林黛玉留给人们的印象是病恹恹的特爱哭,其实她和王熙凤一样特爱开玩笑。如果她上脱口秀节目,绝对成女王。
比如第八回中她说的这句话:
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她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呢!
当时宝玉和林黛玉一先一后去看薛宝钗,并留在薛家吃晚饭。宝玉想喝冷酒,薛姨妈和宝钗都劝他不要喝,特别是宝钗是从中医养生角度讲的,宝玉听了就不喝了。林黛玉就借着这时紫鹃派雪雁给她送手炉来,说了上面那句话。
这句话明着是对雪雁说紫鹃,实则是对宝玉说的,似乎也就这么一说,却是表露了她对宝玉的不满:你就这么爱听宝姐姐的话?
再看一句黛玉对宝玉说的话:
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蜡枪头”。
这句话出现在第二十三回,那时宝玉和黛玉共读了当时的禁书《西厢记》。宝玉看她读了感觉不错,加上自己更是情意绵绵,忍不住就引用了书中的话说:“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
不料林黛玉一听就哭了,认为宝玉是调笑欺负她,扬言而去舅舅舅母那儿告状。结果把宝玉吓得连连讨饶。这时黛玉却又破涕为笑,也引用了上面那句话来笑话他:敢说轻薄话,却被我一句话吓成这样,可太没用了!
这句话却也暴露了黛玉内心其实隐隐喜欢宝玉的亲昵,只是又有隐隐的恐惧。因为“不确定”。
再看一句第二十回中黛玉对史湘云的话:
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
那时史湘云来到荣国府,她叫宝玉“二哥哥”,因为发音问题,被黛玉笑话她在叫“爱哥哥”。其实“二”与“爱”是有相当距离的,很可能是把“二”音发成了“恶”,只是因为湘云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与宝玉的亲密,令黛玉下意识地联想到了“爱”哥哥。
不得不说,这又暴露了她对宝玉和湘云关系亲密的一种醋意。
再看王熙凤。
作为贾府里出了名的爱开玩笑的人,王熙凤开过的玩笑开太多了,这里仅略举数例。
王熙凤与林黛玉的互动比薛宝钗多不少,而林黛玉甚至有点“怕”王熙凤。为什么呢?就因为王熙凤爱拿她“取笑开心”。
王熙凤开黛玉的玩笑,有三次特别特别令人津津乐道。这里只说第二次,就是第二十五回,王熙凤当着众人的面,借“茶”发挥:
“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做媳妇?”
此话引得在场众人爆笑,林黛玉回击王熙凤“不过是贫嘴贱舌”,王熙凤却更不罢休,反而更进一步:
“你替我们家做了媳妇,少什么?你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
说到这里,假里有真,真里有假,恐怕是林黛玉这样“心较比干多一窍”的聪慧之人也要晕了。也难怪,她是局中人啊。
而王熙凤的态度是明确的,她显然从老太太那儿收到了“双玉配”的信息,而她也乐意这样的安排。
王熙凤对贾母开过的玩笑更多,这里仅举一例。
第三十五回,因为王熙凤为贾母安排的饮食很到位,贾母对着薛姨妈表扬王熙凤,说“想什么吃,只管告诉我,我有本事叫凤丫头弄了来咱们吃”,后面王熙凤就说:
“我们老祖宗只是嫌人肉酸,若不嫌人肉酸,早已把我还吃了呢!”
这话听着绝无骄傲之意,内里却透露着一种自得:只有她凤姐才能把老祖宗伺候好!
下面说说薛宝钗开的玩笑。
薛宝钗稳重和平,端着的时候比较多,不过偶尔也开开玩笑的,比如第二十五回,赵姨娘联合马道婆使妖法害宝玉和王熙凤,幸而关键时刻一僧一道前来化解,终得无恙。
大家放下心来,这时林黛玉忍不住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薛宝钗听后就说:
“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讲经说法,又要普渡众生;这如今宝玉,凤姐姐病了,又烧香还愿,赐福消灾;今才好些,又管林姑娘的姻缘了。你说忙得可笑不可笑。”
宝钗知道黛玉这几日心情之焦虑,到此时才放下心来,她这一句打趣,固然是因为此时她自己也放下了悬了多时的心,却又觉得黛玉的心理想法实在是表现得太明显了,忍不住要“刺”她一下。
不过,我倒并不觉得宝钗有点争风吃醋味道。事实上,嫁宝玉只是她别无选择的将就而已,并不存在与黛玉“争爱”问题。
薛宝钗对堂妹宝琴也开过一次玩笑。
那是第四十九回,天上下雪珠儿了,贾母就找了一件凫靥裘给薛宝琴穿,还叫丫头琥珀提醒宝钗“别管紧了琴姑娘。她还小呢,让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件衣裳是件稀罕物,金碧辉煌,灿烂夺目,雨打不湿,加上薛宝琴容貌极美,出来的效果不要太好,大家都赞赏不已,史湘云则说:
“这一件衣裳也只配她穿,别人穿了,实在不配。”
湘云的不防头就在这里了,因为这句话在赞美宝琴的时候,可把其他女孩儿给得罪了,她们可一个个都在旁边听着呢!
其实王熙凤当年表扬林黛玉时也出现过类似的漏洞,说从来没见过如此标致的女孩,不过马上又用分明是老祖宗嫡亲的孙女圆回来了。
只是王熙凤自己能圆回来,湘云却不能,实际上她自己都未必认识到,因为她说的是实话。
薛宝钗帮她圆了,用的方式,是顺着湘云的话,把自己放到一个“嫉妒者”的位置上,口里说着,手上还推宝琴:
“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福气,你倒是去罢,仔细我们委屈着你,我就不信我哪些儿不如你。”
宝钗是真的嫉妒宝琴吗?我想有是有一点儿的,毕竟都是女孩儿,谁不希望自己最漂亮、最讨喜呢?特别是一个家族里出来的,在别人家里,自然确实更易形成比照。
但这里恐怕是刻意夸张了的,“我哪些儿不如你”,让其他姐妹们一听,哦,是她们薛家两姐妹的比较,跟我们没关系。
就是说,薛宝钗把史湘云的“别人”尽量不露痕迹地着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这么做,就是为了帮史湘云圆个话吗?不是的,她主要还是为了薛宝琴,她是借着这句话,消解一点由于宝琴受“独宠”而形成的氛围压力。
可以想见,如果不是她这么说了一句,接下来是不是要让各位姐妹说“对对对,琴姑娘最美最好,你去对雪吟诗吧,我们各回各屋了”?
最后说说尤氏对王熙凤开的玩笑。
尤氏在宁国府是主母,地位跟王熙凤相当,但是论到呼风唤雨,那差别可大了。尤氏毕竟是继室,又无儿无女,也只能仰贾珍鼻息过日子。而论到能力,她其实也是不错的。可惜了。
第四十三回,贾母要给王熙凤过生日,她出主意要按那小家子凑份子的方式来办,并由尤氏来主持。凑就凑吧,王熙凤非把赵、周两个姨娘也算上。尤氏就开凤姐玩笑说:
“你瞧她兴得这样儿!我劝你收着些儿好。太满了,就要泼出来的。”
尤氏第二天来荣国府办生日的事,发现了凤姐收份子钱的猫腻,她又对着平儿提醒凤姐:
“我看着你主子这么细致,弄这些钱哪里使去!使不了,明儿带了棺材里使去。”
生日宴会上,贾母让尤氏等人亲自给王熙凤敬酒,她还摆着架子笑称如果尤氏跪下敬酒她就喝,尤氏又开玩笑说:
“说的你不知是谁!我告诉你说,好容易今儿这一遭,过了后儿,知道还得像今儿这样不得了?趁着尽力灌丧两罢。”
尤氏是有远见的人,知道“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的道理,可不要太志得意满才好啊!
事实也正是如此。尤氏开的是玩笑,实际上却有真实的预感吧。
从以上数例来看,弗洛伊德的话确实是有道理的。朋友们不妨再举些书中的玩笑话,看看是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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