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岁？怎么会有这种人？湖南凤凰那片山里的人，自己都觉得说出去没人信。田龙玉这名字在村口树下，时不时还会被人小声提起。有人看见她的时候，觉得一切都合情合理，毕竟山里水土好，老人多见。可当村里娃在树上吊着玩，老一辈悄悄咕哝说，别学田老太太，寿命太长也未必是什么福。不信？她家十三个孩子，一个都没活明白过十八岁。

凤凰县那地儿古怪，也没什么悬疑。地瘠人穷。过去的清末，田龙玉的出生并没带来什么变数。1894年，她被抱进破旧泥屋，父母还在为几袋杂粮发愁，压根没工夫考虑这姑娘是不是命硬。偏偏她小时候就显得命比谁都硬，摔了也不叫，饿了咬紧牙关蹲墙角，等母亲发现还能分口汤喝。日子从来没宽裕过，弟妹多，锅里够一碗算偷着乐。

其实那个时候，湘西山里新生的女婴总是被轻视。田龙玉却很早“识相”，四五岁时已经学会馋兮兮地盯着弟弟们碗里的鸡蛋。她用尽全力做饭、劈柴、喂猪，腿脚快得像泥路上的黄鼠狼。天没亮摸黑起，灶膛里火星一点点冒出来，她的大字不识，却知道米和野菜分开煮才香。到夏天，田龙玉跟着母亲和村里老太太上山拔野菜——脚底老茧，太阳一晒疼得厉害。冬天更惨，山路结冰，脚被冻伤破皮也顾不了。也许是这样的生活，磨得她皮糙肉厚，那会儿谁见她都说这姑娘挺得住。

毕竟那时代的凤凰县，女子不用念书，早熟。田龙玉十三四岁学着缝衣裳，绒线球都舍不得打散，嫁妆谈不上。她抱着希望，有天能换个好过的日子。十八岁出嫁，很普通。男人是邻村的，说不上英俊，起码老实。媒婆收了点苞谷，匆匆办了酒席，洞房也就一盏油灯。新郎家条件跟她自己家差不了多少，两口子的床摊在发霉的木板上，夜里风进来，冷得发怵。

这桩婚姻里田龙玉仍旧硬挺。当家里老母病倒，她没一句怨言，挑水割草一样没歇过。忙了一年多，才有点“自己的事”。怀孕没几个月，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家务没落下半分。第一个孩子到来的时候，全家人攒的鸡蛋一下就见底。原本打算请个知名产婆，最后只得让远房婶子临时凑合。孩子生下来，田龙玉第一次觉得什么叫盼头。偏偏这个顺眼的胖小子，还没捂热乎，突然烧起来。

没钱，没人搭理。她扯着孩子奔走，邻里都在门缝里偷看，无人敢把家存的药递出来。她去问草医，敲开了庙门求神灵，都没留住孩子。等到头七那天，男人悄声说以后还会有的，田龙玉却低头看着新土发呆。第二个孩子来得更快，恰逢乱世，家里几乎断炊。盗匪入村的一夜，粮仓被洗劫一空，她和丈夫只能靠芋头和野草根苟活。胎儿生下来就是个小瘦猴，撑不到半岁。

也不是所有孩子都这样死得早，有那么一个最出息的，喝粥能干仗，脸蛋白净。田龙玉天天看着他，觉得啥苦都值了。结果呢，这孩子到十七岁了，嗓音刚变粗，突然天旋地转，病倒没几天就撒手。炼了一肚子的委屈，却没地方撒。她总是躲在柴火堆后面嚎几声，第二天又出来收拾家什。十三个孩子，没人能陪在身边。真要说命硬吗？她更像吃了亏没处伸冤的那个。

话说回来，解放之后，情况真有点变化。有人劝她再拼一把，没有用了。隔壁亲戚死了人，家里没后，有人让她领一个孩子养。田龙玉捡了侄女张桂英回家。这孩子跟别人不一样，瘦小灵巧，田龙玉舍不得让她下地。她想，下辈子就指着这个娃了吧？可这么多年过去，山里还是流行“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却执意让张桂英读书。很多年后，有人说要不是田龙玉“疯了”，这孩子不会这么懂事。有意思吧？她自己都疑惑，到底是宠出来的，还是折腾下来的？

后来丈夫死了，田龙玉一下子又成了孤家寡人。只是这回她不怕了，身边总还有侄女晃着。八十多岁的她胃口好，精神头也足。还是去县城帮别人家做事——保姆、种地、换菜，谁用她谁省事。她一口气能种满半个田坝。有人说她是老猫九命，也有人觉得她该歇歇了。可惜老太太偏不服老。

2005年有点古怪。原来的老屋，被人放火烧了。精神病人的一撮火星，毁了田龙玉一辈子的家底。她看着化成灰的寿棺寿衣，嘟囔一句，倒也不再难受。许多人都以为她过不去这个坎了，结果呢，她自己找村里要了块地皮，在小区边上刨坑种东西。当晚彩条布一盖，就新家了。这到底是苦日子熬出来的豁达，还是麻木？谁知道。

到了城里，生活依然简单。田龙玉做事有板有眼，吃饭固定，早睡早起。空地上被她分成几块菜畦，边种黄瓜，边和邻居闲聊。小孩开始追着她喊田奶奶，年轻人搬东西请她帮忙。她总说闲不住，手一闲，心里乱。

2008年，她破天荒去了趟韶山。谁能想到，一个活了一百多岁的山里老太婆，居然能亲眼看见革命圣地？站在毛主席故宅院门口，她没那么多激动，反倒呆呆地，像在回味什么往事。或许，那一刻是最接近自己心坎的吧。有人说她在门外转了三圈才离开，精神劲比年轻人还盛。

2013年，那记者来了，说田龙玉被评为全国十大寿星。专家们把脉拍照，记录她身高体重，除了视力、听力不行，其它都正经得很。这……正常吗？反正大家都多看了几眼，好像多盯几秒，能沾点寿气似的。

老了以后，她变得话多。喜欢讲以前的事，谁坐下来，她就拉着讲清末、讲民国，讲那些年为了吃口饭翻山越岭。讲自己怎样起早贪黑，怎样盼新中国。偶尔说到孩子们的事，会突然顿住，半天不作声。有人劝她别想太多，可她好像就是需要说出口。

有人觉得她像活标本，见证了百年风雨。可田龙玉自己也许并没觉得有多荣耀，只是熬着熬着，就到了127岁。去世那会儿，村里本来想热热闹闹送她，后来看天气不好，也就没折腾。

说起来，有人相信她命硬，吃了孩子的阳寿，才换来一身长命。可也有人说，她根本是个特别倒霉的寡老太，没一个孩子在眼前终老，天底下哪有这么凄凉的事？

田龙玉的故事，外人听得云里雾里。她活得太久，亲历了大清的瓦解，新政权的诞生，全国的变迁。也见证了本村从泥屋到瓦房，从烧柴到用电，从吃野菜到超市买米——有人认同她的坚韧，有人不愿揣度她的苦。

谁说谜底总是统一的呢？田龙玉到底是福还是祸，真说不出来。可她的一生，的的确确让人看见了什么叫做生命的复杂——坚韧、孤独、无奈、意外，都有。长寿有时候像奖赏，有时候像咒语。

活得比谁都久，可她是不是活得比谁都幸福？不太确定。她走后，山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剩下的也就是田龙玉的故事，时不时在大树下被人接着讲。谁能想到，这样的人和故事，明天还会有几个？这事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