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把家门钥匙拍在我桌上时,整个设计部都以为我被潜规则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和这位人称“灭绝师太”的女老板,在那间大得令人心慌的房子里,唯一的交流是轮流给我妈……不,是给她妈喂药。
从那天起,整整一年。我从一个在背后骂她“老处女”的刺头下属,变成了她的“室友”、“男保姆”,以及在深夜医院走廊里,唯一能借她肩膀靠一下的人。
我曾无数次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开始的?
哦,对了。是从一个被驳回了十七次的方案,和一个滚烫的、几乎要把我理智烧穿的加班夜晚开始的。
第1章 被驳回的第十七次
“张诚,你的方案,不行。”
苏晚的声音像她的人一样,没有温度,像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你最脆弱的地方,然后撒上一层冰屑。这是我的“星河湾”项目概念方案,第十七次被她用同样的方式、同样的语气、同样的两个字——“不行”——给毙了。
整个设计一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假装在看自己的电脑屏幕,但耳朵竖得像兔子。大家都在等,等我这个连续加班半个月,眼圈黑得像熊猫的“敢死队员”什么时候会爆。
我叫张诚,二十八岁,建筑设计师。在这个内卷到极致的行业里,我自认还算个能扛的。但苏晚,我们这位三十八岁、永远一身黑白灰、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脸上除了冷漠找不出第二种表情的设计总监,是我职业生涯里遇到的最大的一座冰山。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那股混合着咖啡因和怒火的灼烧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苏总,能具体说说……是哪里不行吗?这次的动线规划和空间利用率,已经比上一版提升了百分之七,完全符合甲方的……”
“感觉不对。”她打断我,纤细的手指在我的图纸上某个区域轻轻敲了敲,那地方是我最得意的一处下沉式庭院设计。“这里,太‘满’了。建筑不应该是冰冷的炫技,它要有呼吸感。你没有理解到‘星河湾’这个案名背后的意境。”
又是“感觉”。又是“意境”。
这东西就像玄学,她说有就有,她说没就没。我几乎能想象到她此刻内心的台词:“我虽然说不出来哪里不好,但我就是觉得不好。”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半个月,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靠咖啡和提神饮料吊着命。我查阅了国内外几百个高端住宅案例,光是草图就画了三大本。我女朋友因为我连续爽约,已经下了最后通牒。我为了什么?为了她一句轻飘飘的“感觉不对”?
“苏总,”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我已经按照您的方向修改了十六次。每一次您提出的具体问题,我都解决了。这一次,您能不能给我一个更明确的……更具象化的修改意见?而不是‘感觉’?”
我的语气已经带上了一丝质问,这在等级森严的设计部,无异于当众挑衅。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连键盘敲击声都停了。
苏晚抬起眼,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没有丝毫波澜,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目光不锐利,却像X光,能穿透你的皮肉,把你骨头里的那点不甘和愤怒照得一清二楚。
她看了我足足十秒。
然后,她拿起那叠凝聚我半个月心血的图纸,走到碎纸机旁。
“哗啦——”
伴随着机器的轰鸣,我的方案,我那自鸣得意的下沉式庭院,我那提升了百分之七的空间利用率,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纸屑。
“张诚,”她转过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如果你觉得明确的指令才能让你工作,那你适合去流水线,而不是设计部。今晚十二点前,我要看到一个有‘呼吸感’的新方案。如果做不到,你可以跟你的方案一起,离开这里。”
说完,她转身,踩着高跟鞋,发出“嗒、嗒、嗒”的规律声响,走回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关上了门。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羞辱、愤怒、委屈……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我的心脏。我能感觉到同事们投来的同情、幸灾乐祸,甚至带着点恐惧的目光。
“诚哥,别……别往心里去,苏总就那样……”旁边的实习生小李小声安慰我,声音抖得像筛糠。
我没说话,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坐下的那一刻,我所有的理智防线彻底崩塌了。我死死盯着苏晚办公室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门上“设计总监苏晚”几个字,此刻在我眼里扭曲成了一张嘲讽的脸。
我为什么这么拼?不就是想早点在这个城市买个小房子,把我谈了五年的女朋友娶回家吗?可现在呢?房子遥遥无期,女朋友也快黄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里面那个女人。
一个三十八岁还没嫁出去,把所有变态的精力都发泄在折磨下属身上的女人。
一股无名邪火从胸腔直冲喉咙,我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用只有我自己和邻座的小李能听到的音量,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不就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处女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这话太恶毒,太没品。这不是我,我张诚虽然憋屈,但不该是这么个在背后用性别和年龄攻击女性的小人。
然而,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小李的脸“唰”一下白了,惊恐地看着我,拼命给我使眼色。
我顺着他的目光,僵硬地扭过头。
苏晚办公室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道缝。
而她,就站在那道缝后面,静静地看着我。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像结了冰的北冰洋。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听到了。
她一定听到了。
完了。
第2章 你,跟我进来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苏晚办公室门缝后的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把我所有的惊慌、恐惧和懊悔都吸了进去。我甚至能看清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那是她脸上唯一泄露情绪的细节。
整个设计一部的空气,从刚才的凝固,变成了接近真空的死寂。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一面被疯狂擂动的战鼓,一声比一声响,震得我耳膜发疼。
我完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子弹,击穿了我的大脑。
在这个行业,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自己的直属上司,尤其是一个像苏晚这样手握生杀大权的“阎王”。她不需要任何理由,只需要一个“不合适”,就能让我卷铺盖走人。而以她的人脉和地位,恐怕我以后在这个城市的建筑设计圈都很难再找到像样的工作。
我想到我每个月五千块的房租,想到我银行卡里那点可怜的存款,想到我答应女朋友年底要带她去见我爸妈……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苏晚没有当场发作。她只是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缓缓地把门关上了。
那声轻微的“咔哒”,在我听来,却像是审判的法槌落下。
“诚……诚哥……”小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大概是被吓坏了,“苏……苏总她,她是不是……”
我没法回答他。我僵在座位上,像一尊被风化了的石像。
接下来的一小时,是我人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一小时。我假装在构思新的方案,可脑子里一团乱麻,手里的铅笔在画纸上胡乱地划着,留下一道道毫无意义的黑线。
周围的同事们,没有一个敢跟我说话,甚至连看我一眼的都没有。我成了一个被孤立的瘟疫源头。大家都在用沉默与我划清界限,生怕被苏晚的怒火波及。
我一遍遍地在心里预演着接下来的场景。她会把我叫进办公室,用最刻薄的语言把我骂得狗血淋头,然后让我立刻收拾东西滚蛋?还是会更狠一点,直接上报人事部,在我的离职档案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每一种可能,都让我不寒而栗。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无形的压力压垮的时候,办公桌上的内部通讯软件“叮”地响了一声。
是苏晚发来的。
只有五个字,和一个句号。
“你,跟我进来。”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接到了死刑判决书。我站起身,腿有点软。在全部门同事或同情或看好戏的目光中,我一步一步,走向那扇决定我命运的门。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我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她一贯清冷的声音。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轻轻地把门带上。
苏晚的办公室很大,布置得极其简约,黑白灰三色,就像她的人一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但办公室里却只开了一盏冷色调的台灯,光线落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疏离的银边。
她没有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的老板椅上,而是站在窗边,背对着我,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苏总,我……”我艰难地开口,想道歉,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干得像撒哈拉沙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张诚,你来公司多久了?”
“三……三年零两个月。”我老实回答。
“三年了,”她重复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从一个连CAD快捷键都用不熟练的实习生,到今天能独立负责‘星河湾’这么重要的项目。我有没有亏待过你?”
“没有。”我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
是的,她没有。她虽然严苛到变态,但她也确实教了我很多东西。她会逼着我通宵改图,也会在我方案通过后,把大部分功劳归在我头上。她给的奖金,永远是部门里最高的。从专业角度,她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导师。
“那你为什么要那么说我?”她终于转过身,目光直直地射向我。
灯光下,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她。她的皮肤很好,白皙细腻,几乎看不到什么瑕疵。只是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那是长期熬夜留下的痕迹。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愤怒,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疲惫和落寞。
我无地自容,脸颊火辣辣地烧着。“对不起,苏总,我……我当时就是压力太大了,一时昏了头,口不择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你就是那个意思。”她再次打断我,语气平静得可怕,“嫁不出去的老处女。这六个字,概括得很精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走到她的办公桌后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
“张诚,你觉得,我今天叫你进来,是想干什么?”
“……开除我。”我绝望地说。
她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自嘲。
“开除你?太便宜你了。”
她顿了顿,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在我脸上来回逡巡,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动作。
她猛地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几步走到我面前。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不足半米。我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阵很淡的、像雪松一样的冷香。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冰冷的门板上。
她没有停下,反而又上前一步。
她伸出双手,不是要打我,也不是要推我,而是……撑在了我头两侧的门板上。
一个标准的“壁咚”。
我彻底懵了。我的大脑因为这超现实的一幕而彻底宕机。这是什么情况?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剧情?可现在,我是被“壁咚”的那个,而“霸总”,是我那个不近人情、冷若冰霜的女上司。
她靠得很近,近到我能看清她瞳孔里映出的、我那张写满了惊恐和呆滞的脸。她的呼吸很轻,带着一丝凉意,拂过我的面颊。
“张诚,”她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的磁性,和我平时听到的那个清冷女声截然不同,“你骂得对。我确实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所以呢?”
我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
她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今晚,搬我那去。”
第3章 一份荒唐的合同
“什……什么?”
我的大脑在听到这句话后,彻底成了一锅沸腾的浆糊。我怀疑自己因为连续加班出现了幻听。
搬她那去?
这是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毫无瑕疵的脸,闻着她身上清冷的雪松香气,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难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职场潜规则?而且还是女上司对男下属?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是兴奋,是惊悚。
苏晚是谁?是那个能用眼神杀死人、能把A4纸当飞刀用的“灭绝师太”!我宁愿相信地球明天会爆炸,也不相信她会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苏……苏总,您别开玩笑了,”我结结巴巴地说,试图从她手臂的禁锢下挣脱出来,却发现她的手臂看起来纤细,力量却出奇地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您要罚我加班,扣我奖金,怎么都行。求您别……”
“我没开玩笑。”她打断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戏谑,只有一种让我看不懂的认真和……决绝。
她收回手,退后两步,回到了她的办公桌后。那股强大的压迫感瞬间消失,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坐。”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走过去坐下。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看看。”
我低头看去,封面上是几个黑体大字:《合住协议》。
我愣住了,颤抖着手翻开了第一页。
协议甲方:苏晚。
协议乙方:张诚。
协议内容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但我只扫了几眼,就被里面的条款惊得目瞪口...呆。
协议规定,从即日起,我,张诚,将搬入苏晚位于“云顶公馆”的住所,成为她的“合住人”。
我的责任和义务包括:
一、 每晚十点前必须回家,如需晚归或不归,需提前向甲方报备并说明理由。
二、 保持房屋内公共区域的安静与整洁。
三、 每周至少有三个晚上,需与甲方共同进餐。
四、 在甲方需要时,提供必要的、非金钱性质的帮助,具体内容由甲方临时决定。
五、 最重要的一条:对外,我们只是普通的合住关系,不得向公司任何人透露我们住在一起的事实。
而作为回报,苏晚将为我提供:
一、 免除所有房租、水电、物业费用。
二、 “星河湾”项目的设计主导权,以及项目奖金的百分之三十。
三、 保证我每天晚上八点前可以下班,周末双休。
协议的最后,还附上了她家的地址。云顶公馆,那是本市最顶级的高档小区之一,据说一套房子起步价就是八位数。
我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苏总,这……这是什么意思?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太荒谬了。这简直比她要潜规则我还要荒谬。这份协议,不像是一份包养合同,更像是一份……一份找人搭伙过日子的协议?
苏晚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张诚,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很强势,很冷血,不需要任何人帮助的女人?”她问。
我没敢点头,但我的表情已经出卖了我。在公司所有人眼里,她就是这样的人。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虽然那笑容里充满了苦涩。“我希望我是。但可惜,我不是。”
她站起身,再次走到窗边,背对着我。她的声音,透过玻璃的反射,传来一丝不易察明...的脆弱。
“我母亲,今年七十二岁,阿尔茨海默病中期。她现在大部分时间是清醒的,但偶尔会糊涂,分不清白天黑夜,也认不出人。医生说,她的情况在恶化,身边不能离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请了白班的护工,但晚上,护工要回家。我试过请住家保姆,但换了三个,都因为我母亲半夜会突然闹情绪,把她们吓跑了。而我……”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工作太忙,经常需要加班,有时候甚至要出差。我没办法保证每天晚上都能陪着她。”
她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无助。
“我需要家里有个人。一个……一个能让我放心的男人。不需要他做什么,只需要他在那里。万一我妈晚上有什么突发状况,能有个人搭把手,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帮忙叫个救护车。就这么简单。”
我呆住了。
我脑海里那个冷酷无情、不食人间烟火的“灭绝师太”的形象,在这一刻,开始出现裂痕。原来,在她坚硬的外壳下,也藏着和我一样的,普通人的烦恼和软肋。
“可……可为什么是我?”我还是不明白,“您可以找您的亲戚,或者朋友……”
“我没有亲戚在这个城市。至于朋友……”她摇了摇头,“我不想让她们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而且,这件事,不能让公司的人知道。我需要一个信得过、嘴巴严,而且……有把柄在我手上的人。”
她看着我,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张诚,你很聪明,有才华,但性格太冲动。今天下午,你在办公室说的那句话,足够我让你在这个行业里彻底消失。你信不信?”
我信。我毫不怀疑她有这个能力。
“所以,我选了你。因为你不敢背叛我,也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去。这对你来说,是一场交易。你用你的自由时间,换取你的前途和一个安稳的住所。而我,用金钱和权力,买一个安心。”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剖开了这件荒唐事背后赤裸裸的现实。
没有温情,没有暧昧,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各取所需的交易。
她看出了我的犹豫,补充道:“你放心,那份协议里没有写明的,我都不会要求你做。我的卧室在二楼,你的房间在一楼,我们互不干涉。我只是需要一个‘室友’,一个能在我不在家时,充当‘安全阀’的室友。”
我沉默了。
我该怎么办?
拒绝她?然后被她扫地出门,职业生涯毁于一旦,灰溜溜地离开这个我奋斗了三年的城市?
还是……接受这份荒唐的协议?从此过上一种被监视、被控制,但物质条件和工作前景都一片光明的诡异生活?
我想到我那个只有十平米、月租五千的出租屋,想到我那张快要刷爆的信用卡,想到女朋友昨天在电话里哭着问我“我们到底还有没有未来”。
未来……
苏晚给我的,似乎就是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未来”。尽管,这个未来的入场券,有点……匪夷所思。
我看着桌上那份协议,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卸下了部分伪装,露出疲惫和无奈的女人。
也许,生活本就是一场又一场的交易。
我拿起笔,深吸一口气,在那份《合住协议》的乙方签名处,写下了我的名字。
张诚。
第4章 两个世界的人
签下协议的第二天,苏晚就把家门钥匙拍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那一刻,整个设计部的空气都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震惊、鄙夷和赤裸裸的八卦。
“诚哥,牛啊!”
“看不出来啊张诚,平时闷不吭声的,手段可以啊!”
窃窃私语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我成了他们眼中那个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出卖色相的小人。我知道他们想什么,但我什么都不能说。
我只能在苏晚那“一切照旧”的冰冷眼神示意下,默默收起钥匙,承受着所有人的误解。
周六,我按照协议,搬家了。
我的全部家当,一个行李箱,一个背包,外加一个装满了专业书籍的纸箱。当我叫的货拉拉停在“云顶公馆”那气派的大门前时,连司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我。
苏晚的家,在顶层复式。电梯直接入户。
门打开的那一刻,我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巨大的落地窗将整个城市的 skyline 尽收眼底,客厅挑高至少有六米,装修是极致的现代简约风,黑白灰的主色调,和我之前想象的一样,冰冷、空旷,没有人气。
这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设计杂志上的样板间。
“你的房间在一楼最里面,带独立卫浴。厨房和客厅是公共区域,你可以随便用。二楼是我的卧室和书房,没有我的允许,不要上去。”苏晚穿着一身居家的棉麻长裙,和平时在公司的样子判若两人。她没盘头,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让她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也……柔和了许多。
“知道了,苏总。”我下意识地回答。
“在家不用叫我苏总,”她淡淡地说,“叫我苏晚。”
我点点头,有些不自在。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客厅的沙发那边传来。
“晚晚,是……是阿斌回来了吗?”
我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头发花白、身形瘦弱的老太太正坐在沙发上,眼神有些迷茫地看着我。她应该就是苏晚的母亲,陈阿姨。
苏晚快步走过去,蹲在老人身边,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妈,不是阿斌,他是我同事,叫张诚。他……他最近家里装修,暂时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
“哦,同事啊……”陈阿姨浑浊的眼睛在我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拉着苏晚的手,小声说,“晚晚啊,你可得小心点,别让外人欺负了去。阿斌走了,妈就只有你了……”
说着说着,老人的眼圈就红了。
苏晚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她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妈,我知道了,您放心。您看会儿电视,我带他去看看房间。”
我拖着行李箱,跟着苏晚走向一楼走廊的尽头。一路上,气氛压抑得可怕。
刚才陈阿姨口中的“阿斌”是谁?听起来,像是一个对她们母女很重要的人。
“那是我的房间。”苏晚指着一扇门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妈她……有时候会把陌生人认成我爸。我爸叫苏斌,十年前就去世了。”
我心里一震,原来是这样。
我的房间很大,比我之前租的整个房子都大。里面家具齐全,甚至还准备了全新的床品和洗漱用品。窗外,是一个小小的露台。
“你先收拾一下吧。晚饭七点开饭,阿姨会做好。”苏晚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房间里,看着窗外遥远的地平线,忽然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一天前,我还在那个嘈杂破旧的老小区里,为了一个被驳回十七次的方案焦头烂额。一天后,我却住进了城市之巅的豪宅,和一个只敢在背后骂的女人,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室友”。
我们就像两条生活在不同维度里的平行线,因为一个荒唐的契提及,硬生生被扭在了一起。
晚上七点,我准时出现在餐厅。长长的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家常却精致。
陈阿姨已经坐在了主位上,看到我,她露出了一个有些孩子气的笑容:“小张,快坐。尝尝王阿姨做的红烧肉,可好吃了。”
她好像已经不记得下午把我当成坏人的事了。
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默。
苏晚几乎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给陈阿姨夹菜,提醒她慢点吃。而我,更是如坐针毡,连夹菜都小心翼翼。
只有陈阿姨,像个不知愁的孩子,一边吃一边絮絮叨叨地讲着一些我听不懂的陈年旧事。
“……想当年啊,你爸爸追我的时候,天天骑着个二八大杠,在厂门口等我。那会儿,他最喜欢给我买巷子口那家的桂花糕……”
苏晚安静地听着,偶尔会“嗯”一声,算是回应。
我注意到,她的碗里,几乎没动几口饭。她只是不停地喝着手边的水。
吃完饭,白班的护工王阿姨收拾了碗筷就下班了。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苏晚扶着陈阿姨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给她打开了电视,调到了她喜欢看的戏曲频道。然后,她从茶几下的药箱里,拿出一堆瓶瓶罐罐。
“妈,该吃药了。”
“不吃不吃,药是苦的。”陈阿姨像个孩子一样耍起了脾气。
“乖,吃了药病才能好。病好了,我带您去吃桂花糕。”苏晚耐心地哄着。
这样的场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几乎每晚都会上演。
我这才明白,苏晚为什么需要家里有个人。照顾一个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和耐心。而那个在公司里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女强人,回到家,也只是一个会为母亲不肯吃药而头疼的、普通的女儿。
我开始履行我的“协议”。每晚十点前,我都会准时回家。有时候苏晚加班还没回来,我就会陪着陈阿姨看会儿电视,听她讲那些重复了无数遍的往事。
渐渐地,陈阿姨跟我熟了。她清醒的时候,会拉着我的手,问我工作累不累,有没有女朋友。糊涂的时候,她会指着电视里的人,叫我“阿斌”,问我那个人是不是我以前的同事。
我和苏晚的交流依然很少。在家里,我们更像是两个合租的陌生人,遵守着彼此的边界,客气而疏离。
只是,偶尔在深夜,我会被客厅里微弱的响动吵醒。
我悄悄打开门,会看到苏晚一个人坐在客厅那张巨大的、看起来就很孤独的沙发上。她不开灯,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任由窗外的城市灯火在她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有一次,我看到她手里拿着一个相框,手指在上面轻轻地摩挲着。
我没有去打扰她。
我知道,那个坚不可摧的“灭绝师太”,只有在这样无人的深夜,才会卸下所有的铠甲,露出她内心深处,那个同样会感到孤独和脆弱的,真实的苏晚。
而我,只是一个闯入了她世界的、卑微的旁观者。
第5章 一碗阳春面
住进苏晚家的第二个月,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再也不用挤早晚高峰的地铁,每天开着苏晚那辆我连牌子都叫不出来的豪车上下班。当然,车是停在公司地下车库的专属车位,我还是得从员工通道走上去,假装自己是坐公交来的。
工作上,苏晚兑现了她的承诺。“星河湾”的项目,她真的放手让我主导。她不再用“感觉”来否定我,而是会提出具体、精准的修改意见。我们之间的沟通,变得高效而专业。我的方案,在经过两次微调后,顺利通过了甲方的评审会。
那天,甲方代表握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夸我“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我看着站在一旁,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苏晚,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这份荣耀,有一半是属于她的。是她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逼着我突破了自己的极限。
晚上八点,我准时下班。这在以前,是根本不敢想象的。同事们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鄙夷,渐渐变成了羡慕和嫉妒。他们大概觉得,我这笔“交易”做得太值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每晚回到那个空旷、安静得像博物馆一样的家里,面对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陈阿姨,和那个永远隔着一层冰的苏晚,我的内心有多么压抑。
我们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墙。这道墙,是上下级的身份,是那份荒唐的协议,更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带来的隔阂。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
那天,苏晚临时去邻市出差,要第二天下午才能回来。晚上只有我和陈阿姨,还有白班的王阿姨在家。
晚饭后,王阿姨像往常一样准备下班。可刚走到门口,外面就电闪雷鸣,下起了倾盆大雨。
“哎呀,这雨下得也太大了。”王阿姨一脸为难,“小张,今晚……能不能麻烦你多照看一下阿姨?我估摸着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家里孩子还一个人呢。”
“没问题,王阿姨,您快回去吧,路上小心。”我连忙答应。
送走王阿姨,我陪着陈阿姨看电视。或许是雷雨天的缘故,陈阿姨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她不停地站起来,走到窗边,嘴里念叨着:“要下雨了,阿斌怎么还不回来?他的腿不好,淋了雨要犯病的……”
我知道,她又糊涂了,把我当成了她的丈夫。
我只能耐着性子哄她:“妈,爸他今天单位有事,不回来了。您放心,他带伞了。”
“真的吗?”她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真的。”我重重地点头。
好不容易把她哄得安稳下来,喂她吃了药,扶她回房间睡下。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我回到自己房间,准备洗个澡睡觉。
刚脱下衣服,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是陈阿姨的惊叫声。
我心里一咯噔,也顾不上穿衣服,裹着条浴巾就冲了出去。
只见陈阿姨的房门大开着,她摔倒在门口,额头磕在了门框上,渗出了血。旁边的地上,是一个摔碎了的玻璃杯。
“妈!您怎么了?”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
“水……我想喝水……”她疼得直抽气,额头上的血流到了眼角,看起来有些吓人。
我赶紧把她扶到床上坐好,用纸巾帮她按住伤口,然后第一时间拨通了苏晚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苏晚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像是被吵醒了。
“苏……苏晚!”我急得连敬称都忘了,“阿姨她……她摔倒了,头磕破了,流了好多血!”
电话那头的苏晚瞬间清醒了:“你别慌!家里药箱里有碘伏和纱布,你先帮她简单处理一下伤口!看她意识清不清醒?有没有恶心呕吐的症状?”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仿佛有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按照她的指示,一边检查陈阿姨的状况,一边回答她的问题。
“意识是清醒的,也没有吐……就是一直喊疼。”
“好,我知道了。你别挂电话,我现在马上往回赶。你找一下她的医保卡,然后叫一辆救护车,去最近的市三院。我现在就给医院的朋友打电话,让他们做好准备。”
她条理清晰地安排着一切,没有一丝慌乱。
挂了电话,我按照她的吩咐,找到了医药箱和医保卡,然后拨打了120。
在等待救护车的过程中,我一直握着陈阿姨的手,不停地安慰她。她大概是吓坏了,像个孩子一样,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不放。
等救护车把我们送到医院,苏晚也从邻市赶到了。
她穿着一身风尘仆仆的职业装,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是来不及卸掉的淡妆,眼里的焦急和担忧是那么真实。
那一刻,她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苏总,只是一个心急如焚的女儿。
经过一系列检查,医生说幸好只是皮外伤,缝了几针,没有伤到骨头,也没有脑震荡。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在病房安顿好陈阿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陈阿姨打了镇定剂,睡得很沉。
我和苏晚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谁都没有说话。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冷清而寂静。
过了很久,苏晚才开口,声音沙哑:“今天……谢谢你。”
“应该的。”我低声说。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很复杂。“你为什么不穿衣服就跑出去了?”
我这才想起自己当时只裹了条浴巾,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当时情况紧急,没想那么多。”
她没再追问,只是把目光投向走廊的尽头,轻声说:“我爸当年,就是因为下雨天路滑,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摔坏了腿。从那以后,每到下雨天,我妈就会特别紧张,总觉得他会出事。”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后来,他还是走了。不是因为腿,是肝癌。从发现到去世,不到半年。”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那年,我刚上大学。从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我必须变得很强,强到可以为我妈撑起一片天,强到再也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开而倒下。”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我好像……有点明白她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过早地承担起家庭的重担,让她不得不收起所有的软弱,用坚硬的铠甲把自己包裹起来。
“我饿了。”她忽然说,像个孩子一样。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们折腾了一晚上,都还没吃东西。
“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医院附近有家24小时便利店,帮我买一碗阳春面吧。多加葱花,不要香菜。”她说。
十五分钟后,我提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回来。
我们就坐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一人一碗。面条很普通,汤也很清淡,但在这个寒冷的凌晨,却显得异常温暖。
我看到苏晚吃得很快,眼圈却慢慢地红了。
“我爸以前,最喜欢给我做阳春面。”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说,女孩子家,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难事,吃碗热汤面,就什么都过去了。”
那一刻,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我默默地把我的那碗面里的荷包蛋,夹到了她的碗里。
她抬起头,诧astonished地看着我。
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多吃点,才有力气……撑起一片天。”
她愣住了,然后,看着碗里的荷包蛋,忽然就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真正意义上的笑。不是自嘲,不是冷笑,而是像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一样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很美。
第6章 铠甲下的裂痕
自从那个雨夜之后,我和苏晚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那道无形的墙,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
我们之间的交流,不再仅限于工作和陈阿姨的病情。她偶尔会在饭桌上,问起我大学时的趣事。我也会在她又一次因为方案的细节而陷入沉思时,给她递上一杯热咖啡。
在公司,她依旧是那个说一不二的“灭绝师太”,但只有我知道,她会在开会前,悄悄吃下一颗胃药;她会在面对难缠的甲方时,看似云淡风轻,但放在桌下的手,却会紧张地攥成拳头。
我开始看到她坚硬铠甲下的疲惫和脆弱。
而她,似乎也开始把我当成一个可以稍微依赖一下的人。
有一次,她要去香港出差三天。临走前,她把一沓现金和一张银行卡交给我。
“这里面是家里的备用金,密码是你生日。我妈这几天就拜托你了。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她的语气,不再是命令,而是一种平等的托付。
“知道了。”我接过卡,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的生日……她竟然知道。
她走后的三天,我体验了一把“一家之主”的感觉。每天下班后,我会先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回家陪陈阿姨。王阿姨负责做饭,我就负责在旁边打下手,以及最重要的——哄陈阿姨吃药。
陈阿姨的病情,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她会拉着我的手,让我给她念报纸。糊涂的时候,她会把我错认成苏晚,跟我抱怨“阿斌”又去哪里喝酒了,到现在还不回家。
每当这时,我都会耐心地听着,然后告诉她:“爸很快就回来了。”
我不知道苏晚的父亲是不是真的爱喝酒,但在陈阿姨的记忆里,这似乎是她最大的心病。
第三天晚上,苏晚回来了。
她拖着行李箱,一脸疲惫地走进家门。看到客厅里,我和陈阿姨正头挨着头,一起看电视上重播的《西游记》,她愣住了。
“妈,我回来了。”
“晚晚回来啦!”陈阿姨看到她,高兴得像个孩子,“快来,小张正给我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呢。”
苏晚换了鞋,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她身上还带着一丝飞机舱里特有的味道。
“这几天,辛苦你了。”她看着我,轻声说。
“不辛苦。”我摇摇头,“阿姨很乖。”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挤在沙发上,看完了那一集的《西游记》。
苏晚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屏幕,眼神却有些放空。我知道,她又想起了她的父亲。
从那天起,我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拿钱办事的“租客”。我会主动关心苏晚的工作,会在她加班晚归时,给她留一盏灯,温一碗汤。我也会在周末,推着轮椅,带陈阿姨去楼下的公园晒太阳。
我甚至,忘了我当初签下那份协议的初衷。我不再去想什么升职加薪,什么项目主导权。我只是觉得,守护这个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摇摇欲坠的家,成了我的一种责任。
我和女朋友,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在我又一次因为要照顾陈阿姨而推掉和她的约会后,她在电话里,平静地提出了分手。
“张诚,我们算了吧。”她说,“我想要的,是一个能在我需要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男朋友。而不是一个永远把工作和……和你那个神秘的‘房东阿姨’放在第一位的人。”
我无力反驳。
挂掉电话,我一个人在小区的花园里,坐了很久。心里空落落的,谈不上多难过,更多的是一种解脱。或许,我们早就走到了分岔路口,只是谁都不愿意先开口罢了。
回到家,苏晚正在客厅里等我。
“你女朋友的电话?”她问。
我点点头。
“分手了?”
我又点点头。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
“陪我喝一杯吧。”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
在酒精的作用下,我们都卸下了心防。她跟我讲了她大学时期的初恋,那个因为嫌她太要强而离开她的学长。我跟她讲了我和前女友从校园到职场的五年,那些甜蜜和争吵。
我们像两个失意的朋友,互相舔舐着伤口。
“张诚,”她喝得双颊绯红,眼神迷离地看着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特别失败的女人?事业上看似成功,但快四十岁了,没结过婚,没谈过像样的恋爱,连自己的母亲都快照顾不了了。”
“不是。”我摇摇头,认真地看着她,“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人。”
这不是恭维,是我的真心话。
她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坚强有什么用?坚强了三十年,到头来,还是一个人。”她把头埋进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着。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我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地拍着,就像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你不是一个人,”我听到自己说,“你还有我。”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客厅的灯光,在她的眼眸里,碎成了一片星河。
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我的嘴唇快要触碰到她的那一刻,我猛地清醒了过来。
我在干什么?
我猛地推开她,站起身,狼狈地说了句“我……我喝多了”,然后逃也似的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靠在门后,心脏狂跳不止。
完了。一切都乱了。
那份协议,那条界线,在今晚,被我们亲手打破了。
第7章 不是交易,是家人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客厅里那个失控的吻,以及苏晚那双盛满了星光和泪水的眼睛。
我该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悄悄地走出房间,准备趁苏晚还没起床就溜去公司。
没想到,她已经坐在了餐桌旁,穿着一身整齐的职业装,头发也盘得一丝不苟。她又变回了那个无懈可击的苏总。
看到我,她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坐下,吃早餐。”
餐桌上的气氛,尴尬得能用刀子割开。
我们谁都没有提昨晚的事,就好像那只是一个被酒精催化出来的、不真实的梦。
“今天下午,‘星河湾’的甲方要来公司签最终合同。你准备一下。”她一边喝着牛奶,一边公事公办地对我说。
“好。”我低头应着,不敢看她的眼睛。
一整天,在公司里,我们都刻意保持着距离。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再无他话。同事们大概也察觉到了我们之间诡异的气氛,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来触霉头。
下午三点,签约仪式准时举行。
我作为项目主导设计师,坐在苏晚的旁边。当我和甲方代表握手,交换合同的那一刻,闪光灯亮成一片。我看到苏晚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公式化的微笑。
我知道,这个项目的结束,也意味着我们之间那份荒唐协议的终结。
我自由了。
我可以搬出那个大得让人心慌的房子,回到属于我自己的生活轨道上。我可以不再背负着别人的误解,不再扮演一个不属于我的角色。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反而空落落的?
签约仪式结束后,苏晚把我叫进了她的办公室。
还是那个熟悉的场景,只是这一次,我的心情截然不同。
“张诚,‘星河湾’项目,你做得很好。”她递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这是给你的奖金,税后的。”
我没有接。
“按照我们之前的协议,这个项目的结束,也代表着……”她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们的合住关系,可以结束了。你随时可以搬走。我会额外再给你一笔钱,作为补偿。”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我心里最后一丝幻想。
原来,在她心里,这始终只是一场交易。
现在,交易完成了,货款两清,我也该退场了。
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和委屈涌上心头。我想到这几个月来,我陪着陈阿姨看过的电视,讲过的故事;想到那个雨夜,我们一起在医院走廊里吃过的那碗阳春面;想到昨晚,她在我面前流下的眼泪……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交易的一部分吗?
我抬起头,第一次用一种平等的、男人的目光,直视着她。
“苏晚,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我问,声音有些颤抖,“是一个可以随时替换的男保姆?还是一个帮你解决麻烦的工具?”
她被我的问题问得一愣,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我……”
“如果这是一场交易,”我打断她,一步步向她走去,就像那天晚上,她逼近我一样,“那我现在要告诉你,我违约了。”
我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搬走。我不想离开阿姨,也不想……离开你。”
苏晚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那双总是盛满冰霜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震惊和不知所措。
“张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我知道你比我大十岁,知道你是我的上司,知道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但我也知道,在你最需要人陪的时候,那个人是我。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拉我一把的人,是你。我们早就不是简单的雇佣关系了。”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苏晚,我不想再做什么‘合住人’了。我想做你的家人,可以吗?”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我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紧紧地抿着嘴唇,眼圈一点点地红了。那身坚硬的铠甲,在我的注视下,一片片地剥落,露出了里面那个柔软、脆弱,渴望被爱护的灵魂。
“张诚……”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是个傻子。”
“是,”我笑了,伸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我就是个傻子。那你呢?你愿不愿意,被我这个傻子,照顾一辈子?”
她没有回答。
她只是踮起脚尖,用一个生涩而滚烫的吻,给了我最终的答案。
窗外,夕阳正浓,给整个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知道,我和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这不再是一场荒唐的交易,而是一个关于两个孤独的灵魂,如何互相取暖,彼此救赎,最终成为一家人的故事。
而家,不就是从一个屋檐下的相互需要,开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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