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苗把一盘切好的橙子放在茶几上时,我正窝在沙发里,手机屏幕上是新出的一款塔防游戏。
音效开得不大,但很魔性。
她没说话,在我旁边坐下,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三格。
“陈阳。”她忽然开口。
“嗯?”我眼睛没离开屏幕。
“我们离婚吧。”
我的手指停在半空,屏幕上,一个没来得及升级的炮塔被怪物推平了。
“Game Over.”
我关掉手机,坐直了身子,看着她。
她今天化了妆,很淡,但看得出来。是那种准备去见重要的人,又不想显得太刻意的妆。
身上有香水味,不是我们结婚三年来她常用的那款Dior真我。是新的,有点甜,像栀子花。
“你说什么?”我问,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平静。
“我说,我们离婚。”她重复了一遍,视线落在茶几那盘橙子上,每一瓣都切得很干净,像商店里摆的。
“为什么?”
“没感情了,陈阳。”她终于抬眼看我,“这样过下去,没意思。”
没意思。
这三个字像三根针,扎在我耳朵里。
结婚五年,从一无所有,到在这座一线城市有了个九十平的家,一辆开了六年的奥迪A4。我以为我们过得很有意思。
我每天六点起床做早餐,送她上班,然后自己再去挤一个半小时的地铁。
晚上我接她下班,回家做饭,她刷碗。
周末我们会去看看电影,或者去郊区新开的农家乐。
上个月,她看上一款LV的包,一万八。我把准备换手机的钱拿出来,给她买了。
她当时抱着我,说,老公你真好。
这才几天,就没意思了。
“是因为沈伟吧?”我问。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
这个反应,够了。
沈伟,她大学时的白月光,学生会主席,校草,据说毕业就出了国。
怎么,现在回来了?
“你别管因为谁。”她的语气硬了点,“我就是觉得,我们不合适了。”
“不合适?我们结婚五年了,林苗。你现在跟我说不合适?”
“对不起。”
她只会说这三个字。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我爱了八年的女人。从大学实习时认识,到今天。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好看,但里面没有我了。
里面是愧疚,是决绝,还有一丝……对新生活的向往。
我忽然觉得很累。
像跑了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最后发现,裁判把我的奖牌给了别人。
我的脑子飞速运转。
离婚。
可以。
但不是现在。
至少,不能是她想要的方式。
三天前,我在市规划局工作的表舅来家里吃饭,喝多了,漏了句话。
我们住的这片老城区,马上要拆了。
文件已经下来了,只是还没公布。快的话一个月,慢的话三个月。
我们这套九十平的房子,按照初步估算的补偿标准,至少八百万。
八百万。
我看着林苗,她正心虚地拨弄着自己的手指。
她不知道这件事。
她只想着她的白月光,她的新生活。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从我心里钻了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和疲惫。
“房子……怎么办?”
她好像松了口气,以为我妥协了。
“房子给你。”
我愣住了。
这是我没想到的剧本。
“什么?”
“我说,房子给你。”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施舍般的怜悯,“我知道这些年你也不容易。这房子虽然还有贷款,但首付你家也出了一半。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离婚。”
她什么都不要。
她只要自由。
去奔赴她的爱情。
我差点笑出声。
老天爷都在帮我。
但我不能笑。
我得演。
我低下头,用手捂住脸,肩膀微微抽动。
“林苗……你真的,这么绝情吗?”
“陈阳,你别这样。”她有点慌了,“我们好聚好散,行吗?钱没了可以再赚,感情没了,就真的没了。”
说得真好听。
我从指缝里看她。
她穿着新买的裙子,拿着我给她买的包,说着要去追寻真爱。
“车呢?”我问。
“车也给你。还有存款,我们一人一半。”她说得很快,像在急于摆脱一个包袱。
我们没什么存款。
加起来不到二十万。
她这是净身出户,只为离婚。
沈伟给了她多大的勇气?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我声音沙哑地说。
“还要考虑什么?陈阳,强扭的瓜不甜。”
“给我三天时间。”我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她,“就当是……给我自己一个缓冲。”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就三天。”
她起身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能听到她反锁的声音。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拿起一瓣橙子,塞进嘴里。
的甜。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胖子的电话。
胖子是我发小,叫王浩,开了个小烧烤店。
“喂,干嘛?”电话那头很吵。
“胖子,出来喝酒。”
“怎么了?又跟你家林苗吵架了?”
“她要跟我离婚。”
电话那头安静了。
过了几秒,胖子骂了一句脏话。
“在哪儿?我马上到!”
半小时后,在胖子的“兄弟烧烤”,我俩面前摆了一箱啤酒。
他听完我的话,一拳砸在桌子上。
“操!这娘们疯了吧?为了个大学的初恋?他沈伟算个什么东西!当年不就是个小白脸吗?”
“小声点。”我喝了口酒。
“陈阳,你他妈就这么怂?她要离你就离?你这些年为她付出多少?我可都看在眼里!”
“不离,能怎么办?”我苦笑。
“不能就这么便宜她!房子,车子,存款,必须分!她出轨在先,让她净身出户!”胖子义愤填膺。
我摇了摇头。
“胖子,这事儿,你得帮我。”
“说,要我干嘛?找人揍那孙子一顿?”
“不是。”我凑过去,压低声音,“我要你帮我演一场戏。”
我把我的计划,包括拆迁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胖子听得眼睛越瞪越大。
“我操……陈阳,你小子……够狠啊!”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有佩服,还有一丝担忧,“可这么干,是不是有点……”
“有点什么?她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我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她要爱情,我给她。我要我的下半辈子,不过分吧?”
“不过分!”胖子一拍大腿,“就这么干!妈的,想想就解气!说吧,第一步怎么做?”
“第一步,找个好律师。”
“这事儿包我身上。我认识一个,姓张,外号‘老狐狸’,专打离婚官司,从没输过。”
“好。”
“那你呢?你准备怎么跟林苗谈?”
“谈?当然是……痛不欲生,万念俱灰,最后为了成全她的幸福,忍痛割爱。”
我说完,自己都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第二天,我请了假,没去上班。
我在家待了一天,哪儿也没去。
林苗下班回来,看到我,愣了一下。
“你怎么在家?”
“不舒服,请了假。”我坐在沙发上,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家里一股烟味。
林苗最讨厌烟味。
她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走过去打开了窗户。
“你想好了吗?”她问。
“想好了。”我看着她,“我同意离婚。”
她明显松了口气。
“但是,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房子归我,贷款我还。车子也归我。存款,一人一半。”我复述着她前天的话。
“没问题。”她答应得很爽快。
“还有。”我顿了顿,“在办完手续之前,我们……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就当是,给我留点好念想。”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
“陈阳,何必呢?”
“就当是我求你。”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好。”
接下来的日子,很诡异。
我们像一对即将分手的模范夫妻。
我依然每天做饭,接送她上下班。
她也依然会给我买我喜欢喝的酸奶。
只是我们不再睡在同一张床上。她睡卧室,我睡书房。
我们之间,隔着一扇门,和一个叫沈伟的男人。
胖子那边很快就有了消息。
张律师约我见面。
在一家茶馆,我见到了“老狐狸”张律师。
五十岁左右,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王先生都跟我说了。”他开门见山,“陈先生,你的诉求是,尽快离婚,并且让女方自愿放弃房产。”
“对。”
“这个不难。”他推了推眼镜,“关键在于,你要稳住。不能让她看出任何破绽。尤其是关于拆迁的消息,绝对不能泄露。”
“我明白。”
“协议我来起草。我会写得滴水不漏,让她觉得是占了便宜,是你在感情上亏欠她,所以才在物质上补偿。”
“好,麻烦张律师了。”
“还有一件事。”张律师看着我,“速度要快。这种事,夜长梦多。”
我懂。
我比谁都懂。
周末,林苗说要回家拿点东西。
她口中的“家”,已经是我们那个即将散伙的家。
我说好。
下午三点,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看到了林苗,和她身后的沈伟。
他比大学时成熟了些,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手腕上是块万国表。
看我的眼神,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倨傲。
“陈阳,介绍一下,这是沈伟。”林苗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你好。”沈伟朝我伸出手。
我没握。
我侧身让他们进来。
“这位就是陈先生吧?久仰。”沈伟自顾自地收回手,打量着屋子。
“这小区是旧了点,不过地段还行。回头我找个设计师,重新装修一下。”
他说得那么自然,好像他已经是这个家的男主人。
林苗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别说了。
“我上去收拾点衣服。”她低声说。
“去吧。”沈伟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当着我的面。
我站在原地,像个傻逼。
我看到林苗的脸红了,不是羞愧,是害羞。
她快步走进了卧室。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沈伟。
“陈先生,别介意。”他笑了笑,坐在沙发上,“感情的事,勉强不来。林苗是个好女孩,值得更好的生活。”
“更好的生活,就是你?”我问。
“至少,我能给她她想要的。”他翘起二郎腿,“我这次回来,是担任一家外企的中国区副总。年薪,不多,也就两百个W吧。”
他在炫耀。
他在告诉我,我输得不冤。
“恭喜。”我说。
“所以,你和林苗的事,尽快办了吧。拖着对谁都不好。”他一副施恩的口吻,“你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你。这房子,林苗说给你,就给你。也算是我替她给你的一点补偿。”
我心里的那条毒蛇,吐了吐信子。
真好。
所有人都上赶着把八百万塞给我。
“我会的。”我点了点头。
林苗很快就下来了,提着一个24寸的行李箱。
“我先走了。”她不敢看我。
“嗯。”
沈伟很自然地接过箱子,另一只手搂住林苗的腰。
走到门口,林苗忽然回头。
“陈阳,对不起。”
我没说话。
门关上了。
我走到窗边,看着他们下楼。
沈伟打开一辆白色宝马5系的车门,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他为林苗打开副驾的门,很绅士。
车子开走了。
我拿出手机,给胖子发了条微信。
“鱼儿,上钩了。”
离婚协议,张律师很快就拟好了。
我拿给林苗看。
她看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
协议里写得很清楚:
双方因感情破裂,自愿离婚。
婚后共同房产(位于老城区XX路XX号),归男方陈阳所有,剩余贷款由男方独立承担。
婚后共同财产,车辆(奥迪A4)归男方所有。
银行存款二十万元,双方各分得十万元。
无其他财产纠纷。
“有问题吗?”我问。
“没有。”她摇摇头,在末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苗。
字迹娟秀,一如当年。
“我们什么时候去办手续?”她问,有些迫不及待。
“下周一吧。”我说,“我刚好有空。”
“好。”
签完字的那个晚上,她没有回沈伟那里。
她留下了。
我们最后一次,像夫妻一样,坐在同一个屋檐下。
她亲手做了一顿饭。
四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
红烧排骨,可乐鸡翅,番茄炒蛋,蒜蓉西兰花。
“尝尝。”她说。
我夹起一块排骨,味道和以前一样。
只是吃的人,心情不一样了。
“陈阳。”她给我盛了碗汤,“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
“别总熬夜打游戏,对眼睛不好。”
“嗯。”
“也别老抽烟,对肺不好。”
“嗯。”
“找个……对你好的女人。”
我放下筷子,看着她。
“林苗,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伟大?”
她愣住了。
“你是不是觉得,你净身出户,把房子留给我,就是对我最大的恩赐?”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我打断她,“你用这套房子,买你的心安理得!买你的解脱!你让我拿着你的施舍,然后你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去跟你的白月光双宿双飞!”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有些失控。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我必须让她觉得,我深受伤害,我愤怒,我不甘。
她被我吼得眼圈都红了。
“陈阳,你非要这么想吗?”
“不然呢?我该谢谢你吗?谢谢你给我留了套破房子,然后自己去住大别墅,开豪车?”
“我没有!”她也激动起来,“我跟沈伟在一起,不是因为他的钱!”
“那是为什么?因为爱情?别逗了,林苗。你跟我谈爱情,你不觉得可笑吗?”
我们大吵了一架。
这是我们结婚五年来,吵得最凶的一次。
她哭了。
我把碗摔了。
一地狼藉。
最后,她摔门而去。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慢慢地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碎片。
演戏,真他-妈-累。
周一,民政局。
人不多。
我和林苗隔着一米远,谁也没说话。
气氛很压抑。
轮到我们的时候,工作人员是个大姐,看了我们一眼,又看了看离婚协议。
“想好了?”
“想好了。”林苗说。
“想好了。”我说。
大姐叹了口气,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因为啥啊?看你们俩都挺好的。”
“感情不和。”林苗低着头。
“现在的年轻人啊……”大姐摇了摇头,不再多问。
拍照,签字,盖章。
流程走得很快。
当两本红色的离婚证递到我们手上时,我感觉一切都有点不真实。
就这么……结束了?
走出民政局大门,阳光有点刺眼。
“我走了。”林苗说。
“嗯。”
她转身要走。
“林苗。”我叫住她。
她回头。
“祝你幸福。”我说。
这是真心的。
也是……一种告别。
她愣了一下,眼圈又红了。
“你也是。”
她说完,快步离开。
一辆白色的宝马5系停在路边,沈伟靠在车上,看到林苗,他笑着迎了上去,搂住了她的肩膀。
他们在我面前,上车,离开。
我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本小小的离婚证。
薄薄的一本,却承载了我八年的青春。
现在,它也成了我通往未来的门票。
我给胖子打了个电话。
“搞定了。”
“牛逼!”胖子在电话那头喊,“晚上给你庆功!‘兄弟烧烤’,我请客!”
“好。”
挂了电话,我抬头看了看天。
真蓝。
一个星期后,我正在出租屋里打包最后一点东西。
房门被敲响了。
我以为是胖子,打开门,却看到了林苗。
她脸色惨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手里攥着手机,像是要把它捏碎。
“陈阳。”她的声音在发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故作镇定。
“拆迁!我们那片小区,要拆迁了!”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么快?
比我预想的,早了至少半个月。
我侧过身,让她进来。
她冲进来,把手机摔在我面前。
屏幕上是一个本地新闻的公众号推送。
标题是红色的,很醒目:
《重磅!老城区改造计划正式启动,XX路片区纳入首批拆迁范围!》
下面还有一张规划图,用红线圈出的范围里,赫然就是我们那个小区。
“你别告诉我,这是巧合!”林苗死死地盯着我。
“是巧合。”我说。
“你放屁!”她彻底失控了,“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所以你才那么痛快地同意离婚!所以你才假惺惺地把房子留给我,不,是让我留给你!陈阳,你算计我!”
“我算计你?”我笑了,“林苗,你讲点道理。离婚是谁提的?净身出户,房子归我,又是谁提的?”
她噎住了。
“是你!都是你!你为了你的白月光,连家都不要了。现在发现这房子值钱了,后悔了?晚了!”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你无耻!”
“我无耻?”我一步步逼近她,“跟你比起来,我差远了。是谁在我为了我们未来拼命加班的时候,在跟前男友你侬我侬?是谁拿着我买的包,坐着我开的车,去跟别的男人约会?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你不是为了钱,是为了爱情?”
“现在,你的爱情呢?怎么,你的沈大副总,没告诉你,爱情在八百万面前,一文不值吗?”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插在她心上。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
“叮咚。”
门铃又响了。
我走过去打开门,沈伟站在门外,脸色阴沉。
他显然也是知道了消息,来兴师问罪的。
“陈阳,你够可以的啊。”他推开我,走了进来,看到林苗,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怎么在这儿?”
“我……”林苗说不出话。
“行啊,陈阳。”沈伟转向我,冷笑一声,“真是小看你了。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玩得这么深。”
“过奖。”我靠在门框上,“比不上沈总,玩弄感情和人心,才是高手。”
“你他妈说什么!”他被我戳中了痛处,有些恼羞成怒。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我看着他,“怎么,现在是来替林苗打抱不平,还是来替你自己可惜,错过了这八百万?”
“你!”
沈伟扬起了拳头。
我没躲。
我知道他不敢打。
他这种人,最爱惜自己的羽毛。
“沈伟,别!”林苗冲过来,拉住了他。
“你还护着他?”沈伟甩开她的手,“林苗,我问你,这事儿,你是不是也知道?你们俩是不是合起伙来耍我?”
林苗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沈伟,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沈伟指着她的鼻子,“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跟他没感情了,一分钟都过不下去了!你说房子车子都给他,只要能离婚!我他妈还以为你多伟大,为爱牺牲!搞了半天,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不是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林苗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她终于看清了。
她以为的纯洁爱情,她不惜一切去奔赴的白月光,在金钱面前,露出了最丑陋的嘴脸。
他怀疑她,指责她,把所有的不堪都推到她身上。
“不知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沈伟冷笑,“行,林苗,算你狠。这婚离得好,离得真好!八百万,够你们俩花一阵子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沈伟!”林苗追了上去,抓住他的胳膊,“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沈伟一把推开她,“我们完了。”
林苗摔倒在地。
沈伟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只剩下林苗的哭声。
我看着她,瘫坐在地上,妆花了,头发乱了,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我没有一丝怜悯。
路是她自己选的。
我走过去,把那份离婚协议的复印件,放在她面前。
“看清楚,白纸黑字。是你自愿放弃的。”
“我们,两不相欠。”
我打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眼神里有悔恨,有不甘,有绝望。
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我关上门。
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拆迁工作进行得很快。
签协议,拿补偿款,搬家。
一切都顺理成章。
我没有选择置换房产,而是要了全额的现金补偿。
税后,到手860万。
拿到钱的那天,我请胖子和张律师吃了顿大餐。
“陈阳,你现在可是千万富翁了。”胖子喝得满脸通红,搂着我的肩膀,“以后有什么打算?”
“先买套房子,买辆车。然后,我想自己干点事。”
“干啥?哥们跟你一起!”
“我大学不是学计算机的吗?我想开个小公司,做点软件开发。”
“行啊!有前途!”胖子举起杯,“来,为了陈总的未来,干杯!”
张律师在一旁笑着,推了推眼镜。
“陈先生,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张律师,这次多亏了您。”我敬他一杯。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分内之事。”他抿了口酒,“不过,有句话,我还是想提醒陈先生。”
“您说。”
“你的前妻,林女士,如果她想反悔,从法律上来说,还是有机会的。”
我心里一紧。
“她可以起诉,主张离婚时你存在欺诈行为,隐瞒了重大财产信息,要求重新分割财产。”张律师不紧不慢地说,“虽然我们手上的协议对你很有利,但如果她能找到证据,证明你在离婚前就已经确切知道拆迁的消息,官司打起来,会很麻烦。”
“证据?”
“比如,你那位在规划局的亲戚。”
我沉默了。
“不过你放心。”张律师笑了笑,“这种官司,取证很难。只要你和你亲戚口径一致,她就没什么机会。我只是提醒你,凡事留个心眼。”
“我明白了。谢谢张律师。”
这顿饭,吃得我心里沉甸甸的。
我确实,留下了一个隐患。
我用补偿款,在市中心一个高档小区,全款买了一套120平的三居室。
又提了一辆黑色的奔驰E300。
剩下的钱,一部分存了理财,一部分作为启动资金,和胖子合伙注册了一家科技公司。
胖子把他那个半死不活的烧烤店盘了出去,成了我的合伙人,负责市场和后勤。
我负责技术。
公司开在一个人才园区的孵化器里,租了个小办公室,招了三个程序员。
日子开始忙碌而充实。
我很久没有想起林苗了。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她闺蜜小雅的电话。
小雅是林苗的大学同学,也是我们婚礼的伴娘。
“陈阳,有空吗?想跟你聊聊。”
我们在一家星巴克见面。
小雅看起来有些憔悴。
“找我什么事?”我问。
“为了林苗。”她开门见山,“她最近……过得很不好。”
“嗯。”我没什么表情。
“她跟沈伟,彻底分了。”小雅叹了口气,“沈伟那个渣男,不仅把林苗骗了,还把她那十万块存款也给卷走了,说是投资,结果血本无归。”
我挑了挑眉,不意外。
“林苗现在,工作也丢了。自己租了个小单间,每个月光房租就要两千多。她……”
“你想说什么?”我打断她。
“陈阳,我知道,是林苗对不起你。”小雅看着我,眼神恳切,“但是,你们毕竟夫妻一场。她现在这么难,你就不能……帮帮她吗?”
“怎么帮?”我问,“给她钱?还是让她回来跟我复婚?”
小雅被我问住了。
“我只是觉得,她太可怜了。”
“可怜?”我笑了,“她为了所谓的爱情,抛弃家庭的时候,她可怜吗?她跟沈伟在我面前秀恩爱的时候,她可怜吗?她发现房子要拆迁,跑来质问我的时候,她可怜吗?”
“小雅,收起你那泛滥的同情心。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陈阳,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小雅有些失望地看着我,“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人总是会变的。”我喝了口咖啡,“尤其是,被伤过一次之后。”
我把咖啡钱放在桌上。
“我公司还有事,先走了。”
我没再给小雅说话的机会。
有些人,不值得同情。
有些事,过去了,就不能回头。
公司第一个项目,进展得还算顺利。
是一个给本地餐饮企业做的点餐小程序。
虽然项目不大,但意义非凡。
这天晚上,为了一个bug,我和团队加班到深夜。
搞定之后,已经快十二点了。
胖子提议去吃宵夜。
我们找了个大排档,点了些烧烤啤酒。
几个年轻人喝得很高兴,聊着技术,聊着未来。
我看着他们,想起了自己刚毕业的时候。
也是这样,一腔热血,充满干劲。
“想什么呢?”胖子碰了碰我的杯子。
“没什么,有点感慨。”
“感慨个屁,你现在是老板。”胖子嘿嘿一笑,“对了,跟你说个事儿。今天下午,我好像看到林苗了。”
我的心,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在哪儿?”
“就在我们公司楼下。她好像在……发传单。”
我愣住了。
发传单?
“你看错了吧?”
“应该没错。虽然离得远,但那身形,那走路的姿势,我敢肯定就是她。”胖子咂了咂嘴,“啧啧,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我没说话,默默地喝了口酒。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接下来的几天,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往窗外看。
我们公司在16楼,楼下是个小广场,人来人往。
我没看到林苗。
也许,真的是胖子看错了。
我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专心投入到工作中。
项目进入了最后的测试阶段。
这天下午,客户公司的项目经理突然打电话来,说有个新功能要临时加上去。
很急,明天就要。
没办法,只能加班。
我又是一个人,在公司待到了深夜。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雨。
不大,但很密。
车子开到我家小区门口,红灯。
我停下车,无意中往旁边看了一眼。
公交站台的广告牌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林苗。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牛仔裤,脚上一双帆布鞋。
头发随意地扎着,没有化妆,一脸疲惫。
手里抱着一叠传单,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大半。
她没带伞,就那么站在雨里,看着来往的车辆,似乎在等最后一班公交。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绿灯亮了。
后面的车在按喇叭。
我回过神,踩下油门,车子缓缓驶入小区。
我把车停在地下车库。
在车里坐了很久。
我拿出手机,找到了林苗的微信。
我们离婚后,没有互删,只是再也没有联系过。
她的朋友圈,最后一条,还停留在半年前。
是我们一起去海边玩的照片。
照片上,她笑得很甜。
我点开她的头像,是一个卡通女孩。
我输入了一行字:
“需要帮忙吗?”
想了想,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然后,我找到了小雅的微信,转了五千块钱过去。
附上了一句话:
“别告诉她是我给的。”
做完这一切,我下了车,走进电梯。
回到家,我冲了个热水澡,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景。
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留。
我忽然觉得有些孤独。
但我并不后悔。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林苗是。
我也是。
第二天,我收到了小雅的回复。
“钱我收到了,也转给她了。我没说你给的,就说是我借给她的。她哭了很久,最后还是收下了。陈阳,谢谢你。”
后面还有一个流泪的表情。
我回了一个“嗯”。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又过了两个月,公司接到了一个大单子。
是一个互联网医疗平台的项目,标的额三百万。
我和胖子都兴奋得不行。
如果这个项目能做下来,我们公司就能在行业里站稳脚跟。
我们组建了项目团队,没日没夜地干。
做方案,做原型,跟客户一遍遍地沟通。
那段时间,我几乎是以公司为家。
就在项目进入关键阶段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林苗的母亲打来的。
“小陈啊,我是阿姨。”
“阿姨,您好。”我的心提了起来,“有什么事吗?”
“小陈啊,阿姨……阿姨想求你件事。”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哭腔。
“阿姨您说。”
“林苗她……她出事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她怎么了?”
“她前几天,在外面发传单,被车撞了。现在在医院,腿骨折了,要做手术。”
“哪个医院?”
“市第一人民医院。”
“我马上过去!”
我挂了电话,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胖子看我神色不对,追了上来。
“怎么了?”
“林苗出车祸了。”
“我操!”胖子也愣住了,“严重吗?”
“不知道,我现在得去医院。”
“我跟你一起去!”
赶到医院,在骨科病房,我看到了林苗。
她躺在病床上,一条腿打着石膏,高高吊起。
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比上次在雨中看到她,更加憔悴。
她妈妈坐在一旁,眼睛红肿。
看到我,她像是看到了救星,一下站了起来。
“小陈,你可来了!”
林苗也看到了我,她别过头,不看我。
“阿姨,情况怎么样?”我问。
“医生说,是粉碎性骨折,要做内固定手术。手术费,加上后期的康复治疗,要……要十几万。”她说着,眼泪又下来了,“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钱啊……”
我明白了。
她找我,是为钱。
“小陈啊,我知道,我们林苗对不起你。我们没脸来求你。”她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可是,她现在这样……阿姨是真的没办法了。你就看在,你们夫妻一场的份上,帮帮她吧。这钱,我们以后一定还!”
我看着病床上的林苗。
她始终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的,在无声地哭泣。
我心里五味杂陈。
恨吗?
好像已经不那么恨了。
爱吗?
更谈不上。
剩下的,可能只是一种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毕竟,是爱了八年的人。
“阿姨,您别急。”我扶她坐下,“医药费的事,我来想办法。”
“真的吗?小陈,你……”
“您先照顾好她,我去问问医生情况。”
我走出病房,找到了主治医生。
医生说,情况确实比较严重,手术要尽快做。
我走到缴费处,直接刷了卡,交了二十万押金。
回到病房,林苗的妈妈对我千恩万谢。
我走到林苗的病床前。
“好好养伤。”我说。
她终于转过头,看着我。
眼睛又红又肿,像只兔子。
“为什么?”她声音沙哑地问。
“没有为什么。”我看着她,“就当是……给我们的过去,画上一个句号。”
她咬着嘴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陈阳……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
我没有回应。
一句对不起,太轻了。
它换不回我被辜负的那些年。
也换不回她自己选错路付出的代价。
“我公司还有事,先走了。”我转身对她妈妈说,“阿姨,有什么事,再给我打电话。”
走出医院,外面的阳光很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心里的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我帮她,不是因为还爱她,也不是因为同情她。
只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让我自己,能够彻底地,从那段失败的婚姻里,走出来。
不带怨恨,不带留恋。
从此,山高水远,各生欢喜。
那笔钱,我没想过要她还。
就当是,买断了我们之间所有的恩怨情仇。
公司的项目,最终成功拿下了。
我们举办了庆功宴。
所有人都很高兴。
只有胖子,把我拉到一边,忧心忡忡。
“你小子,是不是对她还旧情未了?”
“你想多了。”我笑了笑,“我只是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牵扯。”
“那就好。”胖子松了口气,“你可别犯傻。那娘们,不值得。”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林苗。
只是偶尔从小雅那里,听到一些零星的消息。
她手术很成功,之后回了老家养伤。
她父母帮她还了一部分钱给沈伟,算是彻底断了关系。
听说,她在家乡找了份文员的工作,安稳了下来。
再后来,小雅说,她好像谈恋爱了。
对方是她老家的一个公务员,人很老实。
我听了,没什么感觉。
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
祝你幸福。
两年后,我的公司已经走上正轨,规模扩大了好几倍。
我也谈了一个新的女朋友。
是公司的法务,一个很干练,很聪明的女孩。
我们是在一次项目谈判中认识的。
她帮我据理力争,拿下了很多有利的条款。
我对她,一见钟情。
我追了她半年,才把她追到手。
她不像林苗那么浪漫,那么会撒娇。
她很独立,很有主见。
我们在一起,聊得更多的是工作,是未来,是彼此的规划。
我觉得很踏实。
这或许,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感情。
有一天,我们去逛商场。
在一家咖啡店门口,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沈伟。
他比两年前,憔悴了很多。
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头发也有些乱。
他正跟一个富态的中年女人坐在一起,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那个女人,看起来至少比他大十岁。
他似乎也看到了我。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假装不认识我。
我笑了笑,搂着身边的女友,走了进去。
我们坐在离他不远的位置。
我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宝贝,我最近看上了一款新的江诗丹顿……”
“买买买,只要你乖乖听话。”
我摇了摇头。
原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走这条路。
只是,他选择的“富婆”,不是林苗,也不是我。
而是另一个,能给他提供捷径的人。
何其可悲。
吃完饭,我和女友走出商场。
她忽然问我:“刚才那个人,你认识?”
“一个……故人。”
“看他的眼神,你们之间好像有故事。”她很敏锐。
我笑了笑,把她搂得更紧了。
“都过去了。”
“嗯。”她没再追问。
我们走在黄昏的街头,身影被拉得很长。
我看着身边的她,心里一片安宁。
我想,我终于找到了,属于我的,那个对的人。
至于林苗,沈伟,以及那八百万拆迁款。
都像一场电影,落幕了。
而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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