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攥着车窗扶手的手指泛白时,张强正把最后一袋螺蛳粉塞进后备箱。“要不把那箱坚果也带上?你妈上次说爱吃。” 男人的声音混着广西边境清晨的雾气飘进来,阿莲回头看见他额角的汗珠子顺着晒红的脸颊往下滑,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够了够了。” 她推开车门帮着把坚果箱搬上车,指尖触到张强掌心的茧子 —— 那是常年在果园修剪果树磨出来的。五年前在凭祥口岸的加工厂遇见他时,这双手就总在她被机器卡到头发时先一步拨开,在她累得直不起腰时递过一瓶冰镇豆奶。
“到了记得给我发视频。” 张强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腹蹭过她耳后,“要是住不惯就早点回来,果园的杨桃快熟了,你最爱吃的那种。”
阿莲点头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村口王婶探出头 —— 村里人都知道她要回越南娘家了。结婚五年第一次回去,她特意让张强买了新行李箱,还在镇上花三百块烫了头发。出发前一晚她对着镜子试穿红裙子,张强在旁边说:“比刚认识时还好看。”
那时她怎么也想不到,这趟盼了五年的归乡路,会变成一场让她只想逃的难堪。
一、边境车上的憧憬
从广西凭祥到越南广宁省的大巴车刚过友谊关,阿莲就掏出手机给妹妹阿芳发消息。屏幕上跳出妹妹三天前的回复:“姐,妈说让你带点中国饼干,侄子爱吃。”
她摩挲着屏幕边角的裂纹,想起出发前整理行李的夜晚。张强蹲在地上帮她叠衣服,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红布包:“这里有两万块,你给爸妈买点东西,剩下的自己留着。”
阿莲当时就红了眼。她知道这钱是张强卖了上半年收的桂皮攒下的,本来打算翻新漏雨的西厢房。“不用这么多。” 她把钱推回去,张强却按住她的手:“第一次回去,别让你家人觉得你受委屈。”
大巴车在越南境内的公路颠簸时,阿莲望着窗外掠过的橡胶林发呆。她老家在广宁省的一个小村子,离中越边境不算远。当年她跟着同乡来中国打工,就是想挣钱给弟弟盖房子。遇见张强时,他刚和前妻离婚,带着个六岁的女儿。媒人说 “中国人老实,不会欺负你”,她看着张强把掉在地上的玩具捡起来给女儿,心里动了念头。
结婚头两年,娘家总有人打电话来:“阿莲,听说中国男人都家暴?”“你老公是不是在山里种地的?” 她每次都笑着说:“他对我很好,我们种砂糖橘,去年还买了电动车。”
这次回去前,妈在电话里说:“你三妹阿芳嫁了个开杂货店的,在镇上有房子;四妹阿香的老公在胡志明开出租车,上次回来给我买了金耳环。” 阿莲当时捏着手机嗯了一声,挂了电话就看见张强端着洗脚水过来:“累了吧?泡泡脚。”
她把脸埋在张强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橘子花香,忽然觉得那些金耳环、镇上的房子,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二、村口的寒暄藏着刺
阿莲在镇上的车站看见妈时,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妈比三年前视频里瘦了,头发白了不少,手里攥着个蓝布包,看见她就拉着往三轮车那边走:“你妹夫来接了,快上车。”
三轮车在乡间小路上晃悠,妈掀开蓝布包给她递糖:“这是阿芳买的,说你小时候爱吃。” 阿莲咬着糖,甜腻的味道里掺着点涩 —— 那是她十五岁离开家时最爱吃的椰子糖。
快到村口时,几个坐在大榕树下的婶子站起来打招呼。“这是阿莲吧?多少年没回来了!”“听说嫁去中国了?中国男人有钱吗?”
阿莲刚要开口,妈就抢着说:“在广西农村,种果树的。” 语气里带着点不自在。阿莲看见有个婶子撇了撇嘴,和旁边的人咬耳朵。
家门口围了不少人,三妹阿芳抱着孩子站在最前面,看见她就喊:“姐!你这行李箱看着不便宜啊!” 阿莲刚笑了笑,阿芳就伸手摸了摸她的衣服:“这料子一般嘛,我老公上次给我买的裙子,在胡志明市买的,要两百美金呢。”
阿莲的手攥紧了行李箱拉杆,指节泛白。她记得这条裙子是张强陪她去县城买的,一百八十块,她当时嫌贵,张强说:“穿得漂漂亮亮回去,让你家人放心。”
进了屋,四妹阿香从里屋出来,耳朵上的金耳环晃得人眼晕。“姐,你怎么没戴金首饰?我老公说,女人结婚了就得戴金的,不然别人会说老公没本事。” 她晃了晃手腕上的金镯子,叮当作响。
阿莲把带来的饼干、坚果分给孩子们,笑着说:“我们那边不讲究这些,平时干活戴首饰不方便。”
妈端来一碗米粉,阿莲刚吃了两口,院子里就传来阿芳的声音:“妈,你看阿莲带的饼干,在中国是不是很便宜?我上次去胡志明,超市里的进口饼干比这好得多。”
阿莲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米粉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她想起出发前,张强把饼干盒一个个擦干净,说:“别让你家人觉得寒酸。”
三、饭桌上的羞辱像刀子
晚饭时家里来了不少亲戚,桌子摆到了院子里。阿芳老公开了瓶啤酒,给大家倒酒时故意大声说:“我这啤酒是从胡志明带回来的,一瓶要一万越南盾呢!”
阿莲的小叔公咂着酒说:“阿莲啊,不是我说你,当初让你嫁去胡志明,你非不听。你看阿芳,现在住镇上,孩子上学都方便;阿香老公虽然在外面跑车,但每个月都寄钱回来,上个月还给你妈买了洗衣机。”
阿莲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没说话。妈在旁边捅了捅她:“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老公一个月能挣多少?”
“不一定的,” 阿莲低声说,“丰收的时候能多挣点,下雨就少点。”
“少点是多少?” 阿芳的声音尖起来,“总不能比我老公开杂货店还少吧?我老公上个月纯赚八百万越南盾呢!”(约合人民币 2400 元)
院子里静了一下,几个亲戚交换了眼神。阿香笑着打圆场:“姐,你老公在中国,是不是住土房子啊?我听人说中国农村都是土坯房。”
“不是,” 阿莲抬起头,声音有点抖,“我们住的是砖房,去年刚刷了墙,有两个房间,还有院子,能种花草。”
“那有摩托车吗?” 阿芳追问,“我老公上个月刚买了辆新摩托,一万多人民币呢。”
阿莲的脸发烫。她和张强只有一辆电动车,还是去年张强送她的生日礼物。“我们有电动车,比摩托车方便,充电就行,不用加油。”
“电动车?” 阿芳夸张地笑起来,“阿莲,你别骗我们了,是不是你老公太穷,连摩托车都买不起?你看你穿的鞋子,都磨边了。”
阿莲下意识地把脚往后缩了缩。这双鞋是她前年买的,确实有点旧了,但张强说 “还能穿,等今年砂糖橘卖了给你买新的”。
“我老公对我好,” 阿莲攥紧拳头,声音不大却很清楚,“他从不让我干重活,做饭洗碗都是他来,我生病的时候,他半夜骑车去镇上给我买药。”
“好能当饭吃吗?” 小叔公放下酒杯,“女人嫁人,不就图个日子好过?你看你妹妹们,哪个不是身上戴金,家里有存款?你倒好,嫁个中国农民,连件新衣服都穿不起。”
妈在旁边叹了口气:“阿莲,不是妈说你,当初就该听我的,嫁个本地的。”
阿莲看着妈鬓角的白发,忽然觉得嘴里的米粉涩得咽不下去。她想起昨天离开家时,张强把她的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连她爱吃的腌柠檬都装了两瓶;想起冬天她手脚冰凉,张强每晚都先钻进被窝把被子焐热;想起女儿放学回来,总抱着她说 “妈妈,爸爸说你是最好的妈妈”。
这些话堵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院子里的亲戚还在七嘴八舌:“中国那么大,怎么就找个穷的?”“是不是在那边没人要啊?”
阿莲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我老公不穷!”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他有手有脚,对我真心,比那些有摩托车有金镯子却打老婆的男人强一百倍!”
四、连夜收拾的行李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阿芳的脸涨得通红:“你说谁呢?我老公什么时候打我了?”
“我上次视频看见你胳膊上有淤青!” 阿莲豁出去了,“你说摔的,可你眼神躲躲闪闪!”
妈赶紧拉着她的胳膊:“阿莲!怎么跟你妹妹说话呢!”
“我不该回来的。” 阿莲甩开妈的手,声音带着哭腔,“我以为回来是看亲人,不是来被你们比来比去的!”
她转身冲进屋里,把放在墙角的行李箱拖出来,胡乱往里塞衣服。阿芳追进来:“你发什么疯?我们说几句怎么了?难道不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不会戳我心窝子!” 阿莲把一件叠好的衬衫扔进箱子 —— 那是张强的旧衬衫,她带来想留个念想。“我在广西,虽然住的不是大瓦房,但每天能笑着醒来;我老公虽然没给我买金镯子,但他会记得我爱吃什么,会在我累的时候给我捶背。这些,你们有吗?”
阿芳被问得愣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阿莲把最后一瓶腌柠檬塞进箱子,拉链拉到一半卡住了。她蹲在地上,看着箱子里露出的衬衫角,忽然哭得停不下来。她想张强了,想他笨拙地给她编辫子的样子,想女儿抱着她脖子说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的声音。
妈站在门口,眼圈红了:“真要走?不再住一晚?”
“不了。” 阿莲抹了把眼泪,站起身,“妈,我下次再回来,不带东西,就我一个人。”
她拖着行李箱走出院子时,亲戚们都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阿莲没回头,踩着月光往镇上的方向走。晚风吹过橡胶林,沙沙的声音像张强在她耳边说话:“要是受委屈了,就赶紧回来。”
走到镇上的小旅馆时,手机响了,是张强。“到了吗?住的地方习惯吗?” 他的声音带着点疲惫,应该是刚从果园回来。
阿莲握着手机,眼泪又下来了:“张强,我想回家。”
“怎么了?” 张强的声音一下子紧张起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等着,我现在就想办法过去接你。”
“不用,” 阿莲吸了吸鼻子,“我明天就买票回去,就是突然想你和妞妞了。”
“好,我明天去车站接你。” 张强顿了顿,“买卧铺票,别舍不得钱,路上累。”
挂了电话,阿莲靠在旅馆的门板上,看着窗外的月亮。月亮和在中国看到的一样圆,她忽然觉得,那个种着砂糖橘、有电动车、晚上能听见虫叫的小院子,才是她真正的家。
五、回家的路,是奔向温暖
阿莲在边境车站看见张强时,差点没认出来。他穿了件新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捧着一小束野菊花 —— 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路上累坏了吧?” 张强接过她的行李箱,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他的手心还是暖暖的,带着点泥土的味道。
坐上去县城的班车时,阿莲靠在张强肩上:“我没给你丢人吧?”
“丢什么人?” 张强捏了捏她的手指,“我老婆能平平安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阿莲把脸埋在他怀里,说了在娘家的事。张强听完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本来想等你回来给你惊喜的。”
盒子里是个银镯子,不算精致,但打磨得很光滑。“我问过银匠,说越南姑娘喜欢戴镯子。” 张强有点不好意思,“没那么多钱买金的,这个……”
“我喜欢。” 阿莲抢过镯子戴在手上,大小正合适。“比金的好看。”
回到家时,女儿妞妞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妈妈,你怎么才回来?爸爸说你去外婆家了,外婆家有糖吗?”
阿莲抱起妞妞,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有,但是妈妈觉得,还是爸爸做的鸡蛋羹最好吃。”
晚上张强在厨房做饭,阿莲靠在门框上看。他系着她买的花围裙,笨拙地打鸡蛋,蛋液溅到了手上,他甩了甩,又继续搅。
“张强,” 阿莲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他们说你穷,说我嫁给你吃苦了。”
张强转过身,擦掉她脸上的眼泪:“是不是吃苦,你自己知道。我是没多少钱,但我能保证你每天有热饭吃,生病有人照顾,受委屈了有人撑腰。”
那天晚上,阿莲睡得很沉。梦里没有金镯子和摩托车,只有张强在果园里给她摘橘子,妞妞追着蝴蝶跑,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
半个月后,阿莲收到妈寄来的包裹。里面是一包她爱吃的椰子糖,还有妈写的纸条:“阿莲,你四妹老公打她了,她回娘家了。你过得好就行,不用带东西回来。”
阿莲看着纸条,忽然想起离开娘家时,妈偷偷塞给她的钱 —— 后来她才发现,那叠越南盾藏在她的背包侧袋里。
她把椰子糖分给妞妞,自己剥了一颗放进嘴里。还是小时候的味道,只是这次,甜腻里不再有涩味。张强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个红布包:“刚卖了批砂糖橘,够给你买个金戒指了。”
阿莲笑着推开他的手:“不用,有你这个‘活宝’就够了。”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银镯子上,闪着温柔的光。阿莲忽然明白,真正的富裕,从来不是金耳环和摩托车,而是有人把你放在心上,把日子过成暖烘烘的样子。就像她家院子里的砂糖橘,虽然结得慢,但每一颗都甜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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