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人生就该一步到位?有时候,转个弯,绕点路,反倒能奔出个不一样的天地。我那年脱下军装,回到熟得不能再熟的老家,虽说眉毛还带着部队的英气,可心里其实有点发虚。从兵营到田垄,再到村口的小单位,半晌回不过神来。这世界,最怕“闲”给人看。
再说句实在的,当时能上岗,不全是靠本事。咱们家祖祖辈辈都在村里扎着根,顶头上司还是我族叔,家门口的学校、医院,跟自家后院似的。听起来乐呵,其实心里堵。你说,二十出头的血气方刚,刚混了几年兵营的“刀尖儿”,一下让我当保安——换谁心里能不疙瘩?尤其我还不是一把大字不识的莽老粗,念过几天书,书包里还留着高中时的笔记本,平时比谁都喜欢钻研那些“之乎者也”。
可话又说回来,族叔看我闲着心里不落忍,挤来个门卫的活儿,也是好意。人情面前,哪能事事带着脾气。心里不太乐意,面上也就“认怂”了。不就是看大门么?守着校门口的小屋子,能有多大能耐给折腾。
最初我还纳闷,这偏僻农村,天黑都能数清几盏灯泡,招小偷?说保安,倒更像个挂名的,蹲着一本正经,又带点鸡肋的感觉。白天看着村头来来往往的晒谷大妈,晚上一个人守着大铁门,琢磨琢磨,仿佛回到部队站岗的日子,只是少了那点紧张,多了点无聊。叔给我塞个萝卜岗,多少也给自己留个后手:说不准哪天赶上机会,小侄子能混个“由保安转教书”。
还别说,那时候农村人前人后总爱嚼舌头。不过我到底死心眼一点,把班上的纪律吊得紧。哪怕无聊到想回家捞碗饭吃,都会先给校长递个请假条。话又说回来,校长倒是一点都不计较,工资一分不少,连本地的碎嘴婆子都找不出我毛病来。
但天底下哪有永远的平静?有那么一天,可算让我赶上点事。学校放农忙假,大人小孩都下地干活,只有我跟赵大爷家那只老黄狗留守。操场上满是晾晒的稻谷和村民的工具,人来人往没出过岔子。可夜里真得清闲?想到这儿,我那颗老兵的心还真松了点劲,居然呼噜睡沉了。
突然半夜,门外刮起一阵风,沙沙作响,我在半梦半醒间抠亮手电,一个激灵。远远瞧去,操场上的两个人影像黑猫一样鬼鬼祟祟,正往麻袋里灌啥东西。乍一看,心还想哪个没空的亲戚熬夜干活?掐指一算,十二点过了,八成不是好茬。顿时浑身一激灵,那股多年练下的肌肉记忆找回来了,扯开嗓门一吼。“哪个!”手里晃着手电,一路冲上去。
那俩也不含糊,撒腿就跑。我穿过部队练出来的底子,追过去就擒住一个。另一位自知理亏,丢下同伴,撒丫子溜了。被擒那哥们哭天喊地,我把光一照,还不是本村的。农村偷粮食,那可真是声名狼藉。我倒没心软,天一亮,拖着他去乡治安队报到。从此,校里村里都传开:“小关这保安,干脆利落。”
事后晒谷的人一口一个“恩人”,还拉着村长给我跑学校表扬。我倒没升几级工资,但这回不怕人嚼舌,说我“走后门”混进来的了。名正言顺,踏实坐回窗口小屋。其实守门最清闲,我这人坐不住,除了盯防,就是捧着书瞎啃——《三国》《红楼》,还有几本军旅回忆录,倒腾得不亦乐乎。学校老师们来来去去,我这保安的书卷气反倒令他们高看几眼。
久而久之,几位老师总愿意抽空坐下来拉呱,天南地北的事聊着聊着,竟也论起了古今中外。有时候咱年轻,张口闭口能带点“文绉绉”,倒真把一两个老先生憋红了脸。尤其是黄老师,远近出名的语文“才女”,有几次和我念诗评文,竟也甘拜下风。那时还年轻,不懂含蓄,处处和老师顶牛。好在黄老师大度,每每当着大伙感叹:“关某这才气啊,留在保安室着实可惜!”
听了这话谁不美滋滋?却也知道这等褒奖,更多是师长对后生的“铺路”。也没真把自己当半个老师。可谁想,机缘说来就来。第二年,体育老师生病,校长左挑右选,最后看上我。退伍兵,身板结实,文化底子也差不到哪去,于是稀里糊涂顶上去当了“体育老师”。
第一节课,心跳得像敲鼓。学生们倒挺买账,几个皮实男孩见我一身正气,没一个敢捣蛋。课上完了,出乎意料顺利。有空我还是赖在保安屋继续看书,可从那一刻起,校里孩子不叫“大叔”了,上来就“关老师”。连带着老师们,也改了口,叫得我险些扭头应不过来。
本以为只当个临时代课,谁想体育老师一休就是一个月。后头,还有更大的变故。黄老师有一天病倒了,实在撑不住手头的重担,只能请假休养。语文课一分下去,连教历史的都直言“头大”。就在这时,黄老师主动提议:“让小关试试。”语文不是体育,分量重多了。校长咋舌半天,经不住众口一词,就把三年级摊派给我。
第一天上课,校长心虚得在门外溜圈。我却慢慢找到感觉,又把当兵时那点自信抖了半点出来。朗诵古诗,夹带故事,聊起戎马生涯的见闻,一不小心拖了堂,却发现一帮小脑瓜都盯着我不舍下课。校长后来拍拍我肩膀:“小关,你是真行,但以后别再误点。”
就这样,稀里糊涂接下了黄老师的一部分课。一学期下来,几个班的语文成绩倒真拔高一截。校长不时找我聊,让我别局促,肯学习肯下苦功,拿下文凭,正式老师也不是梦。
说起来,那一年我还结了婚。新娘是同事,不嫌我编外身份,还认定我是“潜力股”。书没白啃,老婆也娶到了。后来踏踏实实教五年,一点点升成了“老资格”。九二年转正机会来了,条件几乎全对上,终于去掉“临时”二字。
岁月像流水,教了一茬又一茬孩子,自己从保安变成“正式老师”。人事更替,变了很多同事,只有我这非科班出身的,还留在原地。不升迁也不妄想,知足常乐。
学校越办越大,我这个“老里手”,终于被推上校长的位置。兢兢业业,一晃又干了好多年。直至退休,每月几千块养老金,膝下绕着孙儿,才回过头慢咂摸:早先那个低头抬头都是自家人的土村小兵,居然靠着一本正经、两分运气,愣是从看大门混到校长。
人呐,这辈子哪条路不是走着走着才明白?我一腔热血,只想别闲着。最后倒也活成了想不到的人生。也许我们在门口读书的那几年,就已经决定了一生的命运——谁能说准,下一个“被看轻”的小保安,不会是明天的黄老师、李校长?天命有道,也许,就是这份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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