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7月24日清晨】“汤兰英,你还有什么要说?”操场上,扩音喇叭把审判长那句问话掷出老远。她抬头望向灰蒙天色,嘴唇哆嗦,却挤不出一个字。人群把目光钉在她身上,谁也没想到一个普通会计能闹出四万元的大窟窿——那可是足够买两百多头黄牛的数字。
掌声、口哨、咒骂混杂。南通如东县中学的这个操场此前最多办运动会,而今成了现场课堂:什么是贪、怎么查、结果会怎样,全县百姓一目了然。有人掂着兜里不到三块钱的粮票,暗暗惊叹:同在七十年代,差距咋就这么大?
说来荒唐,十年前汤兰英在镇上信用社上班时,谁都觉得她“书卷气”。1945年生人,能念完中学,已算凤毛麟角。马塘镇苦,人穷地薄,她瘦小,写得一手好账,乡亲们都盼她帮忙把存折里的几块几毛照看好。然而银行和财政合并的风声一起,原本五六个人的网点被精简到只剩她一人。门一关,钥匙在手,“公家的钱”突然只剩一本账本、一张空白支票,还有一颗膨胀的心。
早期她也慌,第一次撬走五块钱时,连夜失眠。可几周后没人查,她反倒心安理得,干脆把支票金额添到五十、五百。1971年底,她提着空头票据跑到县行,柜员问:“单位公章呢?”她眨眨眼,“在包里,回去补盖。”柜员熟识她的父亲,没多想,钱就拨了。
钱到手,下一步就是打点保护伞。她拎着上海糕团、苏州香烟,往镇里几个领导家窜。一次聚餐,她半笑半真地说:“我挣的哪有领导多?只能献个薄礼。”众人会意,筷子一顿,关系就此捆牢。几年间,她把家活生生经营成非正式招待所:中午红烧肉、晚上黄鳝面,啤酒一箱箱往桌底塞。个别干部酒过三巡,还同她揩油成了“伴侣”。权力和金钱勾肩搭背,老百姓的窘迫则被摁在门外。
说到奢靡场面,得扯点细节才够味。1972年夏天,镇上还在排队领陈米,她却一次买回三百只皮蛋,一百斤海蜇,把木盆塞得满满。当年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抵一座砖瓦房,她一次性买了两辆,还挑“加粗钢圈、双闸系统”的顶配。家里大衣柜比邻居堂屋还宽,上海订做的呢子大衣排成一溜,衬衫穿皱一点就丢,一边丢一边骂“工料差劲”。收音机、缝纫机、手表一样不少,连小侄子都有块上海牌。
有人问她有没有负担,她拍桌子:“信用社账都在我手里,出不了岔子!”这种口气,在穷乡僻壤听着简直像天嚷。可别忘了,恩威并施同样在发挥作用。谁家孩子念书缺学费,她一句“先拿去”,再丢出十块;谁家老人看病,她批个三十。镇民感激涕零,背地称她“活菩萨”,对铺张浪费却只敢低头窃语。
转折发生在1975年5月。省里推行系统清理,人行南通分行临时派稽核组到县里抽查。5月5日,三名审计员踏进马塘信用社,先翻当日流水,再调与县行对账单,只半小时,缺口三千元露出水面。“还能再查吗?”其中一人低声问队长,得到的答复是:“全部翻到底。”这一刮到底,窟窿越揭越大。汤兰英正逛百货公司,听说有人顺门找她,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冲到电话亭给赵副主任求援,却发现对方已被带走。线路嘟嘟作响,她才意识到防线全面溃败。
几天后,县里成立四十人专案组,兵分三路。有人去上海、扬州追查空头票据的流向,有人清点实物资产,还有人日夜蹲守她的亲友,堵截转移款项。她急得团团转,把首饰、字画统统折现,连衣柜都搬去变卖,最终凑了九千元,离窟窿还差天文数字。审讯记录里,她说了一句带哭腔的话:“我真没想到钱会花这么快。”现场民警冷冷回了句:“老百姓一月十几块,你一天几十,花不快才怪。”
卷宗呈到地委,最终认定贪污公款总额39427.56元。按照当年《刑法试行草案》的“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条款,量刑结果毫无悬念。1977年7月24日,公审大会正式宣判:死刑,立即执行。
枪声在城郊树林间重重回荡,围观人群并没有散得太快,很多人还在低声复盘:她到底是哪一步踏错?有人说是第一次作假账,也有人说是第一次宴请干部;可真正的节点或许是那把某人亲手递出的钥匙——当监督止于人情,制度自然漏洞百出。
清点完遗物,专案组只收到一支钢笔、几件旧衣,新房却留下堆积如山的收据。那两辆顶配自行车后来被镇里收作警示品,停在信用社门口足足三年,锈迹斑斑。孩子们路过,总要摸一下座椅,再被父亲呵斥:“别学她!”制度的铁轨不会为任何人转弯,即便她骑着两辆洋气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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