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抱歉,谢先生,犯人仍然拒绝与你见面。”
两个月过去了。
“谢先生,她的态度没有改变,还是不愿意见你。”
半年过去了。
“谢先生,犯人坚决不与你见面,我们也没办法。”
一年过去了。
“谢先生,她已经明确表示,不想和你有任何接触。”
两年后。
“谢先生,她的决定依然坚定,不想见到你。”女看守礼貌地对眼前的男人说。
“她知道她奶奶去世的消息了吗?”男人语气平静地问道。
“知道,东西我们也已经转交给她了。”
“她有什么反应吗?”
“她……”女看守回忆了一下,摇头说:“她很平静,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
男人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好的,谢谢你。”
“不客气,谢先生。”
男人微微点头,准备离开。走了几步,他又回头,淡淡地问:“她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比较沉默,但表现得很规矩。”
“嗯,麻烦你们多关注一下她。”
“这是我们的职责,谢先生请放心。”
“谢谢。”男人再次点头,转身离去,这次没有回头。
女看守看着男人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她心想,这位谢先生长相确实出众,但太过冷淡。
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大概都是这样。不过,他还能坚持来看望,也算是有情有义了。只是,她感觉谢先生可能不会再来了。
谢存旭走出监狱大门,回头望了一眼那灰色的建筑,然后坐进了车里。
“谢先生,现在就走吗?”小钟恭敬地问。
“开车。”谢存旭简短地回答,随后闭上了眼睛。
黑色宾利启动,很快将女子监狱甩在身后,直至看不见。
车内的谢存旭,眼皮微动,眉头紧锁。终于,他睁开眼睛,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口,对前方的小钟说:“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
小钟照做。
从后视镜里,小钟偷偷看了眼谢存旭,只见他面色阴沉,眼神犀利。明明已经很冷漠了,却还要调低温度。
唉,每次来这里,少爷的心情都不好。
小钟知道谢存旭心中有愧,虽然他从不说出口。但他对小钟知道,他对那个人心怀愧疚。
否则,这位把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少爷,不会一次次地跑到这个偏僻的女子监狱。
这一次,甚至是放弃了公司重要的商务谈判。只因为珍姨,也就是那个人的奶奶的临终嘱托。
但小钟又偷看了一眼谢存旭,心想,如果重来一次,少爷恐怕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虽然愧疚,却不会后悔,不会改变。
少爷就是这样的人,为了自己在乎的人,可以不择手段,可以辜负其他人。
你说他是坏人也好,好人也罢,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对于他在乎的人,他会是世界上最温暖的人。而对于被他辜负的人,他则是最无情的。
到目前为止,雨小姐是唯一一个让少爷放在心里的人,是他的软肋。至于齐小姐,甚至不及雨小姐的万分之一。
至于关在监狱里的那个人,就更不用说了。
小钟无声地叹息,除了愧疚,少爷对她恐怕再无其他情感。
第2章
两年一个月后的清晨六点。
“谢先生,作为犯人唯一的紧急联系人,我们不得不通知你一个不幸的消息,犯人阮念清在今天凌晨五点左右,在牢房内尝试割腕自杀。
她的自杀意愿非常坚决,割伤很深。目前已经被送往医院进行紧急救治。
主治医生让我们转告家属,由于失血过多,她的情况非常危险,你们需要做好心理准备。谢先生,请你尽快到医院来。”
“好的,我会马上安排,请一定要尽力救她,不惜一切代价!”
“谢先生,你放心,我们会尽全力救治她的!”
谢存旭挂断电话,脸色阴沉,嘴唇紧绷成一条线。
他稍作停顿,然后给助理小钟打电话:“阮念清自杀了,现在在医院。你立刻去C城,和刘监狱长联系。
处理完这件事再回来。灵活一点,如果医院不行,医生不行,那就立刻换地方。钱不是问题。记住,我要她活下来。”
他的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动,但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却充满了阴霾。
两年一个半月后。
“完全康复了吗?”谢存旭拿着半杯白兰地,站在书房窗前,望着下面的草坪,缓缓问道。
“康复了!”小钟看着眼前高大的背影,恭敬地回答。
说完,他还是忍不住感慨:“就是人瘦了很多!真是太危险了!医生说,幸好抢救及时,如果再晚几分钟,可能就救不回来了。少爷,你不知道,”
谢存旭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让他的话自动咽了回去。
“和监狱沟通好了吗?”
“是的,他们答应以后会加强看管,确保不再发生这样的意外。”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
“还有事吗?”小钟试探地问。
“去吧。”谢存旭淡淡地说,同时转身回到书桌前。
小钟鞠了一躬,慢慢退了出去。
出门后,小钟快步走了几步,然后深深叹了口气。想起那个人原本红润饱满的脸颊,现在却瘦得皮包骨头,原本圆润的小脸变成了巴掌大的瓜子脸。
那下巴尖得吓人,苍白的脸上,眼睛显得更大了。整张脸上,几乎只能看到那双黑洞洞的大眼睛,毫无表情地盯着你,毫无生气,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她原本浓密的长发被剪成了短发,只比寸头长一点。配上那张尖尖的小脸,那双黑眼睛,就像一只饿了几天,瘦得变形的流浪猫。
她的外表和气质,已经和以前完全判若两人。
小钟第一次看到时,甚至吓了一跳。如果不说,他在街上可能真的认不出她。
三年后。
“谢先生,我们不得不通知你一件事情:今天中午,犯人阮念清咬破了和她同室的犯人张倩的颈动脉,导致张倩大量失血。目前正在紧急抢救,生死未卜。
这件事还在调查中,但阮念清拒绝配合审讯,一直保持沉默,没有说明伤害对方的原因,非常顽固。
谢先生,犯人的行为非常恶劣,影响极坏。一旦查明真相,不管出于什么动机,她都可能面临加刑的处罚。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能过来一趟。”
“好的,我明白了。”
挂断电话后,谢存旭眯起眼睛,感到难以置信。
她会咬破别人的颈动脉?
下一刻,他的表情变得冷酷,眼神凶狠。
他立刻拨了一个电话:“金聿,你马上去城湖监狱一趟,了解阮念清的情况。”他冷静地对律师说:“好好处理,别让她吃亏。”
第二天下午,谢存旭接到了金聿的电话。
听了一会,他的脸色变得冷若冰霜,全身散发出冰冷的杀气。
“为她做无罪辩护!另外,你想办法,”他的表情凶狠,眼神冷酷,声音却更加轻柔,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让这个张倩在监狱里度过余生,永远别想出来。”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向监狱申请,给她换个单人间。”
六年后,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
城湖监狱的大门打开了,一个瘦弱的身影走了出来。那个人影高挑,瘦弱,看起来单薄得风都能吹倒。
第3章
"砰"的一声,背后的铁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阮念清面无表情,脸色苍白,手里提着轻便的行李箱,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她迟缓地转动眼珠,笨拙地打量着四周,对这个陌生世界感到本能的抗拒和恐惧。
天空阴沉,春天的寒意逼人,寒风刺骨。她因寒冷而缩着身子,呆滞地看着这个荒凉的地方,心中同样是一片荒芜和迷茫。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她没有家可归。
她唯一的亲人,相依为命的奶奶,已经去世四年了。即使奶奶还在世,又能怎样?阮念清那张呆板的脸庞上,突然露出了痛苦和凄凉的神情。
她放下行李箱,弯腰抱头,紧紧闭上眼睛,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孤独、无助且绝望。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望向天空,脸色已经恢复平静。
她那张苍白瘦弱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血色,也没有任何生气。
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提起行李箱,像蜗牛一样缓慢地开始前行。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
从头到尾,她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监狱高墙,那里是她生活了六年的地方。但她对那里没有丝毫的留恋。
她无所谓地想,无论是在里面还是外面,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反正,哪里都一样。六年前,她的心就已经无处安放,永远无法安宁。
没有目的地,她越走越慢,像游魂一样在路边徘徊。这时,一辆黑色轿车从她身边飞驰而过,然后在十几米外急刹车停下。
"阮念清!"小钟从车窗探出头,大声叫着前方的人影。
但那个人影似乎没有听到,继续自顾自地移动。
小钟叹了口气,回到车里,快速倒车,很快就停在了阮念清面前。
"阮念清。"他又叫了一声,已经下车,站在她面前。
"少爷让我来接你。"他说着,接过阮念清手中的行李箱:"上车吧。"他微笑着看着她,语气亲切而温和。
阮念清看了一眼前方的路,没有犹豫,坐进了车里。
"出来了就好,出来了就好!"小钟上车后,真诚地对她说。他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阮念清静静地坐着,没有回应。
小钟笑了笑,回头启动了车子。他通过后视镜看着阮念清,她的脸庞如同泥塑,木然呆滞。他心中不禁叹息。
"少爷,"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他本来也要来接你的,但今天公司突然出了点急事,少爷必须亲自处理,实在脱不开身,所以,"
他抬起目光,与后视镜中阮念清那双格外大、格外深邃的眼睛对视。她直愣愣地看着他,小钟顿时语塞,再次无声地叹息。
唉,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一切都无法挽回。现在说任何话都没有意义,都显得虚伪。
他不再说话,默默地开着车。车内一片沉默,她不问,他也不说,一路无言。
小钟心中有些惊讶,阮念清竟然没有问他会带她去哪里。从始至终,她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静静地坐在后座上。
约莫两个多小时以后,车子停在了一个高档小区的门口。小钟刷过卡后,开了进去。行至里处,在一栋造型精巧的小别墅院门前停下。
“阮念清,我们到了。”他侧身看着后座瘦得似乎迎风,便要折断了身子的姑娘,清声更软,清气更温和了。
说完,他下车为她打开车门,随手提起放在她身侧的箱子。这箱子轻得好似一口空箱子。他不由得心下酸楚。
“走吧。”他说着率先前行,打开别墅的花园门,接着走到别墅门前,开了门。
回头一看,却发现阮念清立在原地,并没有跟上来。
他走回去,站在她身前耐心的说道:“这是少爷为你置办的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你的名字,全权属于你。以后你就住在这。
你什么也不用管,物业管理费,水电煤气费的,少爷都有安排,会有人定期替你缴费。”
他说着,自兜里取出一张银&行&卡递给阮念清:“拿着吧,这是少爷给你的。”
阮念清看着这张金黄色的卡,不接。
小钟想了想,直接将卡塞进她的外衣口袋里。
“阮念清,”这个憨厚老实的男人,挠挠头看着她,由衷的说道:“这些年,你受苦了!蒙受了大委屈。”他即时将嘴边的“冤屈”改换成了“委屈”。
神情有些着窘,有些讪讪的接道:“但现在你自由了。以后你想干嘛就干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有人能干涉你,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他说着,越说越慢,越说越难过。他的声音轻了下来,轻声言道:“少爷在这卡里头存了足够的钱,你以后可以好好的生活,好好的过日子。卡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他很是不忍的望着她显出疲惫的脸,轻道:“好了,我瞧你也累了!快进去吧,外面风大。
桌上有饭菜,吃过后,你就好好的洗个热水澡,好好的睡一觉。休息休息养足精神。”
他一边说,一边将别墅的钥匙也塞进她口袋,又取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你收着,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遇到什么麻烦,你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阮念清看了看他,伸手接过。
小钟笑了,有点如释重负的样子。坦阮说,他很怕她不会收。。
这不单是少爷的意思,也是他的心意。
他真心真意的希望能为眼前这位可怜的姑娘,这位曾与他共同生活在谢宅,亲热的唤他“小钟哥哥”的小姑娘,做一些事,帮一帮她。
“客厅里有一支手机,已给你上了号。你有事就用它给我联系,好吗?”他清气诚挚,对她说道。
阮念清点点头。
“那好,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我这就走了,你也赶紧进去吧。”
阮念清依言走进院子,行至别墅大门前,她回头,小钟站在原地笑着冲她挥挥手,示意她进去。
阮念清走进门,不一会外面传来车子发动引擎的声音,接着传来车子离开的声音。阮念清自门内怔怔的看着院子。
小钟将车子开出小区,给谢存旭打电话汇报情况。
“少爷,都已安排好。人已经在房子里了。我正在回来的路上。”
“都收了?”听筒里传来谢存旭低沉平静的声音。
“都收了。”
电话里的声音停了一瞬,问道:“她精神怎么样?”
“不太好!”小钟不想撒谎,他不愿昧着良心说假话。因此,他如实回道:“大概很有些贫血,人非常的瘦,面色很苍阮。”
电话里没有声音。
小钟也不敢挂电话。
好一会后,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
少爷挂了电话。
小钟吁了口气,将手机顺手放回兜里,开车。
坐在办公桌前的谢存旭,面色一贯的冷淡。他扯着领带,靠回椅背。今天他并非抽不出空,但他没有去接她。
她不想见他,那便不见的好。
其实,他也不太想见到她。
谢存旭闭上眼,但瞬即又睁开。他看着办公室的墙,久久没有动弹,电话响了也不接,任它响了又灭,灭了又响。一遍又一遍。
阮念清看着院子,良久后关上门。她转身看向眼前这装修得无比精致,仿佛应有尽有的房子。
她不甚起劲,粗略的扫了几眼,但觉房子里什么都有,家具物什一应俱全。
她循着食物的香味走到餐厅,果然见到桌上摆放了一桌的饭菜。那饭菜甚至还冒着热气。
她走过去,坐了下来,手也来不及洗的端起那已盛好的一碗饭,狼吞虎咽的吃将起来。
也是奇了!这些年,在牢里她饭量渐长,饿得很快。却始终不见长肉。
当年暴瘦下去的身体再也没恢复过来,吃再多,也骨瘦如柴。曾经犹带婴儿肥的脸,是再也看不见了。
吃过饭,她在椅子上呆坐了一会。及后起身去浴室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随后她在客厅沙发上枯坐了一会,望着几上全新的手机,别墅钥匙,还有那张金黄色的VIP金卡,望着脚下的长毛地毯。
又抬眼看着这奢华的房子。看着屋内这些极具质感,一看就很高级,很考究,需要很多很多钱,才能置办得起的家具电器。
顷刻后,她苍阮的脸上露出笑容。
她这回可算是赚大发了。
有多少人能用六年的时间,换回一套这么昂贵的别墅,换回这一张存有巨款的银行卡?
她笑着挪移视线,再次逐一扫过眼前的这一切物什。眸光掠过楼梯口,她却并不想上楼去看看。
她将沙发上小钟的名片放到几上。旋即起身抓起那钥匙与金卡,赤着脚行至门边,穿上自己的鞋,拎起自己的手提箱,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如上午出狱时一般,她没有回头。
经过毗邻小区围栏边的一个人工小池塘,她将钥匙与金卡丢了下去。旋即面无表情的走出了小区。
第4章
小钟在多次尝试联系阮念清未果后,开始感到担忧。他一连几天前往别墅,但无人应门,夜晚也不见灯光,仿佛里面已经没有人居住。
他将这一情况报告给了谢存旭。此时,阮念清已经离开小区近半个月了。
谢存旭坐在书桌前,听着小钟的汇报,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去查查她的账户。”
小钟立刻明白了谢存旭的意图,他要去查查阮念清是否动用了那张金卡里的钱。
如果动用了,可能意味着她只是想离开他们的视线;如果没有动用,那情况就让人担忧了。
查询结果令小钟忧心忡忡。那张卡里的钱一分未动。
“少爷,我查看了小区的监控,阮念清……”小钟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看着谢存旭,接着说:“她把别墅钥匙和卡都扔进了小区的池塘。”
小钟在监控里看到这一幕时,心中不禁叹息。看到阮念清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他感到难过和心惊。那么瘦弱的小姑娘,眼神木然冷漠,让人感到沉重的压抑。
谢存旭听到小钟的话后,坐在藤椅上沉默了很久。小钟看着谢存旭那没有表情的脸,心想,他们现在的情况越来越像了。
谢存旭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这段时间派人到珍姨的墓地盯着,阮天不要断人。”
小钟恭敬地应声:“好的,少爷,我知道了。”
然而,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直到仲夏,阮念清一次也没有出现在她奶奶的墓前。
谢存旭对此表现得非常冷淡,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焦急和担忧。他也没有指示小钟撤下在墓前蹲守的人。
对于阮念清迟迟不能被找到,小钟感到非常无奈。他查过,阮念清可能根本不用手机。
也没有发现她使用QQ、微信、微博等任何电子通讯工具的痕迹。可以说,从她的身份信息上追踪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四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寻找阮念清的行动依然没有进展。阮念清就像一颗小石子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小钟束手无策,完全无计可施。
很快,迎来初秋。这一天,谢存旭应邀至临市一个谢氏旗下项目的供应商企业,进行新产品的技术视察,与出席相应的质检交流会。
下午临近傍晚时,会议结束。一行人簇拥着谢存旭,走出办公大楼。今晚,对方企业的老总与一众高层作陪,准备了饭局。
谢存旭正待上车的当口,眼角余光不经意的一瞥。随即,他顿住身形。微眯着眼看向不远处正拿着水管洗地的人影。
第5章
那个身影微微弯曲,看上去瘦弱得像纸一样单薄。谢存旭没有认出这个短发的人是谁。
但他记得那双眼睛。尽管她已经低下头,但他刚才那一眼已经足够清晰。
那双眼睛,无论何时他想起她,这双眼睛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有时,在午夜梦回时,这双眼睛会突然出现在他的梦中。
那眼睛漆黑如夜,没有一丝光亮,就像濒临死亡的小猫的眼睛,呆滞无神,大大的黑眼珠一动不动,一片死寂。
但那双眼睛曾经是那么清澈透亮,乌黑而有光泽。那双眼睛的主人总是笑眼盈盈,眉目生辉。她的眸光里充满了热诚与聪敏,如此灵动而黑亮。
是他,是他亲手熄灭了那眼中的光芒,亲手摧毁了那脸上的笑容。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谢存旭走向那个埋头工作的身影。
感受到有人靠近,阮念清动作缓慢地挪动着水管到路边,然后站直了身子,低头等待着路人走过。
但那双皮鞋停在了她面前。
她看着这双皮鞋,等了一会儿,那人没有动。她终于不情愿地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
谢存旭眼神深邃,面对着这张毫无生气、同样暗淡无光的脸,他回想起小钟说的话,说她看起来精神不好,非常瘦弱,脸色苍白。
现在看来,她的状况比小钟描述的还要糟糕。
除了这双眼,她的整个人都已经面目全非。不,这双眼也已经不再是她原来的那双眼了。
她整个人看起来病态而脆弱,无精打采,萧索而暗淡。她整个人被一种沉寂与黯淡的脆弱所笼罩。
是的,就是脆弱,如此单薄的脆弱,仿佛一碰就会折断。让她看起来苍白而凄凉。
短发搭在她消瘦的脸和暗淡的眼睛上,衬托着她瘦长的身形。
她看起来像个奇怪的精灵,孤独而落寞的异世精灵。
他看着她,感到非常陌生。
他真的毁了她,彻底地毁了。六年前,在法庭上他就知道他会毁了她。
但当他亲眼看到她这副被彻底毁掉的样子时,谢存旭内心深处的负疚感加剧,变得更加深刻。
伴随着心底深处,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晦涩难言的怜悯。这让他感到非常不舒服。他的脸上更加冷峻,表情更加沉重。
他沉默地注视着她。
阮念清冷漠地注视着这个英俊、表情冷酷的男子,眼神漠然。
身后等待的众人,一脸茫然,不明白谢存旭为何要和一个保洁员这样对视。
这个尊贵如谢存旭,谢氏实业的掌权者,与一个保洁员对视,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着那个瘦弱如鬼,脸色苍白,眼神淡漠的保洁员,穿着松松垮垮的制服,头发比男人的还要短,看起来不男不女,阴阳怪气,仿佛是个吸毒的瘾君子。
众人不明其意,也不好擅自上前。好吧,是不太敢。。
这个谢总一向不苟言笑,面色冷然。很不好接近。眼见他的两个助理亦站在原地,未有上前,众人也便识得眼色,顿住不动,只管等着。
阮念清见他没有让开的意思,拎起水管不声不响的侧身越过他,直往前走。
“阮念清。”他终是开口,清音低沉。
前行的人影没有反应。丁点也无。
下一刻,不远处传来一声:“阮念清,你过来一下。”
一位保洁主管模样的人,自办公楼里走出来,对着阮念清行进的方向扬声唤道。
前方灰色的人影动了,慢吞吞的掉转头,依然拎着那流水的水管,一路流淌着朝办公楼行去。阀门在办公楼侧前方的草坪边,阮念清要行至那里才能将水管关上。
“阮念清。”谢存旭抬步跟在她身后,声音更见沉肃。
依旧没有回应。
阮念清步态不变,已快要走到阀门处。
谢存旭终于皱起眉。他凝着脸,眸光愈见深浓。身高腿长的他,几步就走到阮念清身前,拦住了她。
“阮念清。”他再次低低的唤她。望着她,一瞬不瞬。
阮念清也蹙起了眉,寡淡的脸上现出烦躁之色。
“阮念清,跟我回去。”谢存旭总算说出了口。不容置疑的清气。
无论如何,他不会放任她在这里做苦役。他瞅着她身上的衣服,瞅着她手里提着的水管,眉头拧得更深。
阮念清冷着脸,再一次越过他前行。
谢存旭见状,眸色一沉。由来发号施令惯了的人,到底忍不得被这般无视。他紧抿着唇,直接伸手握住阮念清空着右手,另一只手就要去夺她左手上的水管。
阮念清的脸色当即焦躁起来。
她立刻极力挣动,想要摆脱他的抓握。她闷不吭气,始终不出声。只咬着牙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可他明明不见使劲,但她就是挣脱不掉。而她本来就体虚气弱。不一会,已是额头冒汗,气喘吁吁。苍阮的脸上居然因用力过度显出薄红。
观望的众人,见此情状。各个面现讶然。这是?
下一秒,他们的表情瞬间凝滞,目瞪口呆。
因为那个瘦弱的女保洁,竟似疯了般拿水管浇淋谢总。。
第6章
更让人惊讶的是,谢存旭竟然毫不退缩,任由那名女保洁员随意撒泼。
按照常理,他们所见的两人体能有天壤之别。在体能上,男人本来就比女人有优势。
更不用说谢存旭这样身材高大健壮的人,与眼前这个病态、瘦弱、弱不禁风的女子相比,简直是大象与蚂蚁的差距。
显然,谢存旭是故意这样做的,带着明显的默许和容忍。
谢存旭的两个助理立刻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立刻向他们这边跑过来,另一个则迅速跑向草坪边关上阀门。
这是他们的职责,谢存旭是他们老板,他们不能任由别人这样冒犯他们的老板。
“喂,你这是要干什么!停下,马上给我停下!喂喂,说的是你!你听到了吗?快停下来!”
看到这一幕,谢存旭的一名助理在老板的眼色下,一边跑一边对阮念清大声喝斥。
阮念清涨红了脸,剧烈地喘息。在他们跑到她身边之前,她无力地放下了手中的水管。
“喂,你怎么回事啊你?”对方的助理非常恼火地推搡着阮念清,大声喝斥道:“发什么疯呢!”
他用的力气不小,阮念清被他推得身体一晃,差点摔倒。摇晃间,她的样子非常狼狈。
那位助理绷着脸,还想再伸手拽她,却突然感受到一股锐利而迫人的目光。他抬头正好对上谢存旭冷峻的脸。
谢存旭眼中的冷意让这位助理顿时愣住。他尴尬又尴尬,下意识地放下了按住阮念清肩膀的手。
“谢总!”他尴尬地,语气含糊地说:“我,我,”他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谢存旭冷冷地瞥着他,让他倍感压力,倍感困惑。也让他倍感委屈。
显然,他这是卷入了这滩浑水。
由此看来,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女人,对谢存旭来说,确实不是可以任人随意轻视的人。
唉,刚才那种情况,人家的助理都动手了,作为东道主,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不吭声啊!
就算看出谢存旭对这个女保洁有些不同,但既然是在他们公司的地盘上,无论如何,他们都要表明态度。
嗐,看看他这委屈,真是没地说理去。
因此,他原本想要劝说谢存旭去换身干衣服的话也咽回了喉咙。这位谢总显然是个极其强势,有主见的人,此时,他还是不要自找麻烦了。
这时,谢存旭摆了摆手,拒绝了一旁陈助理递过来,想要给他擦脸的手帕。
他转过头,望向情绪已经从刚才的激动中平复下来,呆呆地站在原地的阮念清。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而深沉。
看到她失控,他反而觉得心里舒服些。
老实说,看着她一脸木然的表情,他反而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看着她,一动不动。
阮念清则仿佛老僧入定般,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她的眼神空洞,仿佛在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眼神飘忽不定,虚无缥缈。
半晌后他淡声开口:“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
阮念清毫无反应。
他望着她,表情平静,低低接道:“你得将欠我的债给还清了,才能离开。”
闻声,阮念清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些波动。
她看向他,脸上有惊疑,更有着清晰可见的嫌恶与厌倦之色。
谢存旭定定的凝视她,神态认真。
可她什么也没问,神情恢复漠然,淡淡的撇开头。
“等你还清欠债,从此往后,你与谢家便再无瓜葛。你爱去哪去哪,没有人会再干涉你。”他清声沉沉,表情也变回一贯的冷然。淡眼瞧着她。
阮念清不吭声,也不看他。
谢存旭朝着同样呆立在一旁,留也不是,去也不是,形容无比窘迫的那一位总助淡声言道:“有劳与李总知会一声,今晚的餐会我们就不去了。改天再约时间,我做东,大家聚一聚。”
说罢,也不顾这位总助张口欲言的神情。朝身侧年长的汪助理指示道:“带她去吃饭。”
他说着看了看手上的表,利落道:“八点机场会合。”
清毕,他对另一旁的陈助理说道:“我们走。”
说罢,折身,长腿一迈,率先径自朝自己的车走去。看到迎上前来的李总一众人,他面色平淡没有说话,只微颔首,便在众人讶然的视线中,朝着先前便打开的车门坐进了后座。
陈助理跟了他几年,了解自家老板的脾性。当即乖觉的替他关上了门。阻绝了对方欲要开口问询的意图。
迅捷的绕到驾驶座,一坐进去便启动了车子。将一众人的疑惑,留给了那位已赶过来的总助去解释。
第7章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谢存旭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若无其事地离开了现场。
听着李总助理转述谢存旭之前说过的话,他们纷纷摇头,无可奈何。毕竟,他们是谢存旭所在公司的大客户,不敢有半点不满。
利益至上,他们不得不像对待菩萨一样供着谢存旭,不敢说个一二。更何况,谢存旭的助理还在现场呢!
即便心里有怨气,也只能忍着。必须谨言慎行,不能留下话柄,得罪了谢存旭。
心里不禁感叹:这位以手段铁腕、说一不二、性情冷傲狠辣而闻名于行业的谢大少爷,果然名不虚传。
看着沉稳内敛,但实际上目中无人,骨子里骄狂得很。唉,毕竟人确实有骄狂的资本,不服气也没辙。
尽管如此,几位高层还是无法平息心中的怨气,恼怒地看向那个引起这突发状况,看起来十分怪异的女子。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而留在原地的汪助理和阮念清,一个沉默不语,呆呆地出神;一个小心翼翼地考虑着措辞。
汪助理在谢存旭身边的时间比陈助理更长。他曾经与阮念清有过几次见面,对她的事情也有所了解。
然而,直到刚才走到近前,听到老板说的话后,他才将眼前这个瘦得一脸菜色、弱不禁风、气质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女子,与那个面容健康红润、神情明朗、笑容亲善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他暗自心惊!几年的牢狱生活,竟然将一个原本充满生机的少女,摧残成了这副模样。但私下里,他对谢存旭对阮念清的态度有些不明白。
他清楚地记得几年前法庭上的那一幕。但如今看来,老板似乎对阮念清有着特别的关心?
至少这些年来,他从未见过有哪位小姐能在老板面前如此放肆,还能被老板容忍。
那些倾慕谢存旭的女人们,哪一个不是想方设法在老板面前展示自己最美的一面?即便是娇滴滴的雨小姐,高傲的齐小姐,在老板面前也表现得乖巧可人,温柔体贴。
老板长得英俊,却为人冷漠疏离。性子很强,不是好说话的人。但对阮念清却显示出非同一般的耐心。
甚至,汪助理隐约觉得,老板特意留下阮念清,是用心思的。可能是担心直接带她走会再次刺激到她,也可能是担心她固执,不肯吃饭。
跟着老板这么多年,他对老板的神态和举动所蕴含的意味,还是能揣摩出一些来的。看老板特意为了她改在今晚赶回去,且改乘飞机回程,也是一种证明。
事实上,开车回去也不过多花两小时左右的时间。但为了她,老板改变了原定的行程和回程方式。
“阮小姐。”他温和地叫着眼前发呆的姑娘。
姑娘没有反应。
“阮小姐。”他非常有耐心地再次叫道。
阮念清缓缓地抬起眼睛,看向这名面相端正、神情温和的中年男人。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这就去吃晚饭,你看好不好?”汪助理微笑着对她说,语气和蔼。
阮念清看了看他,再看看不远处脸色明显不悦的那些人。显然,她在这里的工作已经做不下去了。
于是几乎不假思索地,她对着汪助理点了点头。
她累了!
也饿了!
眼见她如此爽快的点头,饶是汪助理老成持重,亦不由得略感错愕。。
亲见她刚才与老板的激烈对峙,他便想了,要劝她答应,甘愿同老板一起回去,将是个极为棘手的事!
他是做好了接受即将一次又一次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心说,也只能慢慢与她磨着嘴皮子了。
反正,她不同意,他就不走。她去哪,他都得跟着。便是她要回住处休息,他也只能蹲守在外头。。。
总之,软磨硬泡,直到她同意为止。
老板既然下令让他带着阮念清会合,那么不论怎样,他都必须带着她去见老板。这是他当前必须要完成的工作任务。
只哪里料得到,她居然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答应了。。
她该知道,答应同他去吃饭,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她得跟着老板一同回去了。
然毕竟是经验丰富,长袖善舞的玲珑人物,汪助理即刻按捺下心中的讶异,清气和顺道:“好的,阮小姐,我们这就去吃饭。”
※
阮念清在贵宾候机室里见到了谢存旭,他换了身衣裳。神情淡然而冷静。汪助理乖觉的带她在谢存旭身侧的空位上坐下。
并且下意识的看了看老板的脸色。当即捕捉到老板那冷淡的眸子里,一瞬即逝的一抹如释重负般的眸光。
如释重负?
素来无惧任何挑战,意志堪称钢铁侠的老板,也会感到紧张?!
汪助理暗地吃惊不已。
除了初进候机室,不经意的看过谢存旭一眼以外,接下来的候机,登机,阮念清都没有再望过他一眼。
而谢存旭也并没有刻意的去看她。
临近十点,飞机落地。
阮念清见到了前来接机,早已等候在侧的小钟。
小钟看见她,立刻露出和善的笑容。半点不见因她的离去,而无端增加工作量,兴师动众,搅合得人仰马翻的恼怒与不耐。
他心无芥蒂,真心欢喜的唤她:“阮念清。”
阮念清看着他,没有笑。只冷凝倦怠的面色却是不自觉的和缓了下来。
这时,谢存旭侧头淡眼看了看她,漫不经意的样子。
“少爷!”小钟恭谨的对着谢存旭点头。
待谢存旭朝他颔首过后,他转向阮念清,接过她手里的小包裹,清声轻快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阮念清没作声,只是非常乖顺的跟着他走向车边。
谢存旭站在原地,淡着脸孔看着她的背影。
她也换了衣服,换下了那套灰色的保洁制服。转而穿了一身陈旧而廉价的黑色衣裤。瞧着益发的单薄。行在灯下,轻飘飘,象一抹黑色的暗影。
待她坐进车,车子驶离他的视线后,谢存旭紧抿着嘴,大踏步率先而行。陈汪两位助理紧随其后。
唉,他们的老板看起来,心情坏得很。。
小钟依然是将车开去了那个小区,停在别墅院子前。他打开车内的照明灯,回头看着小动物一般,蜷缩在后座已睡过去的姑娘。
他看着她,心中酸涩。
他早已注意到这次不见她带那个手提箱,而是拎着个小小的,半旧的帆布包。照旧轻得毫无重量。也不晓得这半年她都怎么过的?孤魂野鬼似,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欺负?
看着睡得安静的姑娘,小钟突然想到,自她出狱后他见她的这两回里,他就没听过这姑娘开口说过话。
一句也没有。
她安静得几近无声无息。
第8章
阮念清站在别墅的客厅里,眼神迷离,疲倦地靠在沙发上。小钟已经离开了,他告诉阮念清明天早上会来接她去见谢存旭。
阮念清没有多看客厅,也没有关灯,直接在沙发上躺下,用折叠好的羊毛薄毯盖在头上,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午夜过后,别墅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那声音尖锐而凄厉,在寂静的夜晚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阮念清猛地坐起来,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她的脸和头发都湿透了。她坐在沙发上,身体颤抖,呼吸急促,眼神迷离,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她有些迷茫地看着这个装修精美、布置高雅的客厅,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别墅的客厅里。这个认知让她脸上的恐惧和不安逐渐消散。她深呼吸了几次,用手擦去额头上的冷汗,紧紧地裹着薄毯,呆呆地望着前方的墙壁。
过了很久,她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小钟来接她的时候,看到她脸色苍白,眼睛下明显的黑眼圈,看起来十分憔悴。
“是因为认床,没睡好吗?”他关切地问道,心里有些疑惑,因为昨天在车后座上她睡得很沉。
阮念清摇了摇头。
认床?
现在,她这样的状态,哪里有挑三拣四的资格。认床是那些温室里的花朵才会有的问题。像她这样的野草,是不会那么矫情的。
她只是做了噩梦。
小钟看着她不想多说,也不再多问,只是心里叹了口气。他帮她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然后开车去谢氏。短短几分钟的路程,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阮念清下车,只是匆匆瞥了一眼面前高耸的大楼,然后低下头。这时她才意识到,她住的别墅离谢氏大楼竟然这么近。
到了谢氏后,小钟带她坐上谢存旭的专属电梯,送她到了谢氏大厦顶层的总经理办公室。
到了门前,他轻声对阮念清说:“进去吧,少爷在里面等你。”同时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屋里传来谢存旭清冷的声音。
“去吧。”小钟微笑着打开门,对阮念清说。
阮念清看了他一眼,走进门,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
谢存旭靠在椅背上,手里捏着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阮念清。看到她比昨天更加苍白的脸色,他微微皱了皱眉。
阮念清在门边的皮沙发上坐下,木然地望着谢存旭,对他的办公椅视而不见。
她不出声,谢存旭也不说话,房间里一片静寂。气氛无端的诡异。
谢存旭眉眼冷清,淡淡的看她。
阮念清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她眼神空洞的望着他。眸光里看不出一丝的情绪。甚至也不见恨意与仇视。比之昨天重逢时,她的神色愈形的陌生,愈形的漠然。
谢存旭看着她,面容冷静。脑际却没来由的闪现出一个认知,现在她看他的时候,不会笑,也不会脸红了。
“坐过来。”半晌后,他对着她的眼睛,淡声道。
闻声,阮念清不动。只无所谓的漠然的看着他。
“坐到这里来。”他微抬下巴点了点桌前的椅子,口气平淡的朝她再次说道。
清毕,他不再看她。低下头看着电脑屏幕做起事来。
阮念清瞧着他低垂着的头,微扯扯唇,抑制住心下渐生的厌倦情绪,起身坐到他面前。谢存旭应声抬头看着她的脸,将手旁的一份纸质文件推到她身前。
“你看看,确认一下。然后在下边签字栏,签上你的名字。”他说着,完全公事公办的清气。
但却说得如斯笃定,有着毫不掩饰的强硬。摆明他不接受拒绝,摆明她只有这一个选择。
阮念清垂头看向这份文件。这是个一式两份的协议书。上面一项一项,十分详尽的罗列出她需要偿还谢家的债务明细。
从她奶奶生病后的各项治疗费用,到她奶奶死后的一应丧葬事宜,包括谢家给奶奶买的那一块几能称之为天价的墓地。
她看了看最末债务统计出来的金额数字,那是一个大概花上她下半生,也远远无法偿还得清的数额。
但谢存旭很慷慨……
他只要她在谢氏工作五年,五年后她欠下的债务便算是一笔勾销。从此,她与谢家两不相干,再无瓜葛。而在此期间,她吃穿住行的一切用度,均由公司支付和承担。
至于具体的工作职务,可以视她自个的意愿,在谢氏行政部门或者工会,人力资源部,财务部等部门,任选一个办公室文员或助理的工作。届时会有专门的人员带她,给她做岗前培训。
“呵呵……”阮念清低笑出声,抬眼迎上谢存旭显见有些意外的面孔,苍阮的脸上满是讽意。
“不用这么麻烦。”她低低开口,一字一顿说得异常缓慢。
长时间不说话,使得她的声音听着有点儿怪异,涩涩的,沉而沙哑。
“不用这么麻烦。”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再一次重复的说道。
谢存旭黑眸深幽,凝视着她,眸心闪动着莫测不明的情绪。此刻,她的脸上现出不同于木然呆愣,但于他却是同样陌生的神情。
而她的声调清气于他亦是全然的生疏,甚而她的声音也与以往迥然相异。记忆中,她的声音清脆悦耳,相当的甜美动听。
但她现在的声音却是如此的生涩,钝钝的,还带着些沉闷的嘶声。一点也不象是她这个正处于妙龄的年青女孩,该有的嗓音。
“只为了安心,为了良心好过一些,真的犯不着这样的大费周章。”他凝着她的脸,
听她不无讥讽的说道:“你不如直接再给我一张卡,”她缓缓的说着,表情变得认真:“你尽管放心,这一回我不会再犯傻,不会再做将卡给丢弃掉的蠢事。”
她说完,定定的注视他,眸色冷漠,但满脸等待答复的神情表明她并非是在开玩笑,她的确是在说真的。
她一个坐过牢,高中都没毕业的社会边缘人,“何德何能”得以进入本市企业纳税额,常年盘踞第一,在行业内具执牛耳权威地位的谢氏工作。
多少大学生,硕士,博士们挤破头也未见得能进得去的公司,她“何其有幸”竟然可以自由的选择工作岗位。
只是可惜,她曾经梦寐以求,并为之刻苦努力的人生目标——进入谢氏,离得他更近,以期为他分忧,以期终能有一天,与他比肩,得他所爱。
如今已然毫无意义!
现实给了她一记沉重而响亮的掌掴。彻底的打醒了她!
奶奶说得对,她果真是自不量力,大大的高估了自己。
人与人之间是有阶层的,有三六九等,有身份有别。这是无论人类文明怎么发展,时代如何进步,社会有多么开明,也不会消亡的东西。
可悲的是,她明阮得太晚!
她为此赔上了她自己整个的人生。陪葬了她所有的希望。
现在谢氏再不是她的向往,他亦再不是她的想望。
此番,她肯跟他回来,原因很简单。正如她刚才所言,她需要他给的补偿,需要一张银&行&卡。如此而已。
他用钱买他的心安,自此不必再为她费神;一星半点也不必。
而她拿到他补偿给她的钱,亦可自度她醉生梦死的后半生。
由此,各取所需各得所求各行其路。俱两厢情愿两全其美,各自圆满。
她太清楚谢存旭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既然发现了她,既然开口要她回来。她便是逃不开的。
所以,她压根不做螳臂当车,蚂蚁撼树的徒劳之举。她没有那样的心力,与他做必败的无谓的周旋。
而半年前刚出狱时,她身上那仅余的一点自尊,及至昨天她发泄出的,在她心里对他压抑了整整六年有余的愤恨。
在这半年的穷困潦倒中,在昨晚夜半时分的噩梦惊吓里,已经不再重要!她这样的人,她这样的人生,是没有资格骄傲的!
眼下,她需要钱!
需要足够的钱!
足够她买到喝也喝不完的酒。
足够她喝到死的酒钱。
自杀过一次的人,有很多通常不会再有勇气进行第二次的自杀。她便是如此。四年半以前,那个冰凉的夜,那个疼痛难熬的夜晚。她已没有勇气再来一次。
不能自我了结,却又活得行尸走肉般,没有目标,没有想望,没有任何生的乐趣。唯有酒精的麻醉能使得她痛苦无望的心,得到暂时的安宁。
可就是这样的安宁,于她也不是容易的事。她没有太多余钱,可以来支付她买酒的花费。
现下,正好。
她的酒钱有了出处。
她可以慢慢的喝,享受的喝,直到喝死为止。到那时,她便能彻底解脱,再不会有痛苦!再没有噩梦!
所有如跗骨之蛆般,萦绕于怀的绝望与阴霾,统统化外尘土。自此,肉身死,精神灭。尘归尘,土归土。尘世种种灰飞烟灭,一了百了。
第9章
谢存旭静静地盯着阮念清,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深沉,但仍然看不出他内心的任何情绪。
他的办公桌上的电话和身边的手机不停地响着,他却不接也不挂断,任由它们自己响完又静下来,然后再次响起。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阮念清身上,他的眼神复杂而难以理解。
当他的电话再次响起时,阮念清终于忍不住了。她的脸上露出焦躁,瞪着他,冷声不耐地说:“你为什么不接你的电话!”
连续不断的铃声让她感到非常烦躁,而他长时间盯着她的目光也让她感到非常不舒服。她现在只想尽快拿到钱,然后离开这里。
为了钱,她才不得不在这里等待。
谢存旭心里突然闪过一丝异样,他深深地看了阮念清一眼,然后接起了电话。
“谢先生,是齐小姐。我告诉她您今天上午不见任何访客,包括她在内,但她不信,坚持要听您亲口说才能相信。”电话里传来陈助理焦急的声音。
“把电话给她。”谢存旭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声,听起来很委屈:“存旭,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们不是约好了吗?你怎么成了拒绝接见的人?
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也不接!你不知道这样会让我担心的吗?你是不是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忘记了我们的约会?”
“抱歉,思婕。”谢存旭淡淡地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我这边有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先让陈助理带你去酒店,我已经预订了位置。”
他看着阮念清,她的表情已经平静下来,似乎陷入了沉思。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幽光。
“我尽量赶过去,陪你吃午饭。如果实在来不及,那我晚上再看看,只要可以,我一定会陪你吃饭,为你庆祝生日,好吗?”他的声音温柔,但语气坚定,不容反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那好吧,你先忙!正事要紧!”
然后又加了一句,带着撒娇的语气:“我会等你的,会一直等你!不见不散!你说过今天要陪我过生日的!”
“好,我尽量!”谢存旭低声回答,依然保持着平静。
他的时间安排取决于阮念清的态度。挂断电话后,他继续盯着阮念清,眼神中多了些探究。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直到谢存旭的手机再次响起,打断了阮念清的沉思。谢存旭看着她,不等她开口,就拿起手机。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温柔起来。
“喂,现在在哪呢?嗯?”他接起电话,声音很柔和,柔和到阮念清立刻知道电话那头是谁。
她的脸上立刻露出痛苦的表情,她咬着嘴唇,抱住了头,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好像完全忘记了身处何地,忘记了谢存旭就在她身边看着她。
谢存旭看到她的样子,立刻停下了和电话那头的对话。他眼底的阴影加深,心中的异样感也更强烈。他温和地回应着电话那头的人,但眼睛却始终紧盯着阮念清。
过了很久,阮念清感觉到了谢存旭的目光,她抬起头。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痛苦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淡然。
她从谢存旭的笔筒里拿起笔,在那两份协议书的签名栏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她拿起其中一份协议书,站起身。没有言清,也不再看他一眼,径直转身而去。
谢存旭说着电话,没有阻拦她,看着她的背影拉开办公室的门,直到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他望着敞开的门,面上表情难测,若有所思。
温柔的与电话里的人道别过后,他拿指轻敲着桌面,略沉吟了一会后,给小钟拨了电话:“接到她了吗?”
待听得肯定的回复后,他又道:“先送她回别墅,与她说正式报到,来上班的时间,由她自己来定。”
他顿了顿,接道:“送她回去后,你给我回个电话,我有事要交代你。”
说罢,他挂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小钟来了电话。
谢存旭接起电话,淡淡的听着他的汇报。
“还是上回的那位家政吴阿姨,确实很靠谱。送阮念清回去时,阿姨已经将午饭准备得差不多了。”
“嗯。”谢存旭低声应了一句。
然后他对小钟吩咐道:“你现在着紧办两件事。让家里的张医生给介绍个经验丰富,医术精湛的中医,你请着让给阮念清看一看,给她调补下身子;
另外你再给寻个口碑好,专业靠谱的心理医生,也给阮念清看一看。记住,要女医生。而且,这个心理医生,不要让阮念清知道她的身份。让她跟着阮念清进谢氏工作一段时间。就呆在阮念清身边。阮念清,”他顿了顿,清声沉沉道:“我瞅着她,有点不太对。”
“好的,少爷,我知道了。我这就着手办理。”听筒里传来小钟颇是惊愕而凝重的回复。
挂断了电话,谢存旭神色凝肃,剔黑的眸子,眸光更见深沉。
半晌后,他看了看时间,起身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走出了办公室。
第10章
齐思婕坐在一家酒店的雅致包间里,等待着她深爱的男人。她的妆容精致优雅,但脸上明显流露出幽怨的神情。
她目光落寞地望着桌上的礼物:一大捧玫瑰花、一个精美的生日蛋糕,以及一个包装精美的生日礼物——一条闪耀的钻石项链。然而,面对这些昂贵的礼物,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这些礼物虽然漂亮,却不是他亲手为她挑选的,而是他的助理按照他的吩咐准备的。
她和谢存旭在一起快三年了,但他从未碰过她,一次也没有。他在她面前始终保持彬彬有礼,客气到近乎冷淡。这让齐思婕感到非常挫败和痛苦,但她又无法向任何人倾诉。一个成熟的女人都知道,男人的爱情和他们的性欲是无法分开的。如果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那么占有这个女人是他们雄性欲望的本能。
如果他们相爱,谈婚论嫁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到时候身心相属也不算苟合。但谢存旭从不主动亲近她,也不对她说爱。他接受她的亲吻和拥抱,却从未有过热烈的反应。他的冷淡足以熄灭她想要主动献身的勇气。
齐思婕知道谢存旭不是身体有疾,也不是性取向有问题。他是一个健康正常的男人,有着正常的需求。但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她如此冷淡。她渴望他能为她失控,为她痴狂,为她情难自禁。但她知道,他对她的尊重,实际上是一种身心排斥的距离。
在爱情里,女人需要男人的尊重,更需要男人为她失控,为她痴狂,为她情难自禁!而谢存旭对她的这种尊重,对她来说是一种伤害。这表明,在他眼里,她并不是能吸引他、令他心动的女人。更表明,他还没有将她视为他的人生伴侣。
她知道,他只是将她视为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一个各方面条件暂时胜过他其他爱慕者的女人。但她知道,他并不真正喜欢她。
最要命的是,齐思婕甚为苦涩的想,他在她面前从来也不曾掩饰过这一点。在这段关系中,离不开的那个人,一直都是她,只是她而已。
她爱他,深深地爱着他,爱到愿意为他放下身段,委屈求全。爱到明知,他与她在一起,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背后的齐家。她也不能自拔,心甘情愿。
曾被那么多人追着,捧着的她。为了他,真正低到了尘埃里。只为了,终有一日,他能被她的真情打动。使她能收获到他的爱情,求仁得仁。得享到他温柔的关注,温柔的呵护。
她见过他温柔的样子。一个平素性情狠厉,面容冷淡的男人,真当温柔起来,那着实格外的打动人心。虽然,他那只是对妹妹的温柔。是亲情的温柔。
是的,谢存旭这个周身冷硬的男人,唯一的温柔,都给了他的胞妹——谢雨。
可她想要得到他爱情的温柔。端是想想,这样一个矜贵骄傲得高高在上的男人,有一天会因为爱情,会因为爱上她而臣服于她,对她变得柔软,围绕着她,百般温存,她就感到难言的兴奋与满足。
这也是她不能离开他的又一个原因。除了真心为他着迷以外,征服他,也是她心底深处至为强烈的一个渴望。
只目前为止,他仍是没能爱上她。。
这固然令她感觉有些沮丧,但从另一方面来讲,却是益发点燃了她的斗志。对于他和她这样身在大富之家的人来说,想找到合意的人,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们的婚姻需要考量的因素太多太多,说讲究门当户对也不夸张。纯粹的谈感情于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如他之所以无可无不可的,与她维持这段淡如阮水的关系,也是基于她背后的齐家。
正缘于此,她才愈加不愿意放弃。能遇到令自己为之倾心的男人,某种程度上,实在是她的运气。
对于谢存旭将齐氏,作为考虑与她交往的附加条件这一点,齐思婕倒是挺想得开。谢存旭是一个很有野心的男人,事业心非常的强。
而这是除了他出众的外表,富贵的家世之外,令她最为欣赏的一点。她倾谢强者。男人就该如谢存旭一般,有霸气,有魄力。
何况,日后有家族作她的后盾,她与他的关系反而会更加的牢固。只说眼前,与他交往的女人就只得她一个而已。
齐思婕正想得出神,包间的门开了。望着男人英俊的脸孔,她的脸上立刻现出欢喜的甜笑。
“都忙完了吗?”她起身迎上前,体贴的接过他挂在手臂上的西装外套,十分温柔的问道。
“嗯。”谢存旭点头。
“那你今天下午的时间,可就都归我了哦,说好了要陪我的。”挂好外套后,齐思婕挽着他的手臂,顿在原地,朝他爱娇的说道。
谢存旭笑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表同意。
齐思婕当下心花怒放,脸上笑容愈发的明艳动人。
可是很快,她的笑容变得勉强,直至再也笑不出来。
只因眼前的男人明显的心不在蔫。。
他微蹙着英挺的浓眉,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孔上,有显见的沉肃。席间,一直都是她在找话题。起先他还能敷衍着作答,到这会,他已是眉眼低敛,顾自凝思。饭都不吃了。
对她的人更是视而不见,对她的话清充耳不闻。
不多时,包间里便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而,窒息的也只有她一个人而已。他怕是压根忘了她还在他身边。。
如斯醒目的蛋糕,摆放在桌上,可他自进门开始,直到现在他甚至都没对她说一句:“生日快乐!”
曾经她为自己不能掌握他的情绪而感到苦恼。但今天,她看出他有心事,却不觉得开心。
今天是她的生日,而他是陪她过生日,她抛下了所有想为她庆祝生日的家人与朋友,眼巴巴的等着他。
可他对她却是如此的冷漠!
齐思婕感到委屈极了!
然她却不敢为此闹脾气。
她探究的看他,心下诧异。他虽然素来待她不够热情,但却客气绅士,明面上的一切,都会礼数周到,做到圆融妥帖。从不曾如今天这般,他竟然在她面前走神了。。
这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几可谓滴水不漏的他来说,几能称得上是大大的失态了!
事实上,自昨晚起,她便察觉到一丝不对。而今天早上,他居然将她拒绝在办公室外。说是有急事要处理,可要换了往常,他定然会事先知会她一声,毕竟他们有约在先。
但他没有!
他这是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棘手的公事?还是?
心间清头闪过,齐思婕神色颇是警戒的仔细端详他的表情,他是为事所忧?还是为人所愁?
许是她的盯视太过专注,太过强烈。到底是引起了谢存旭的注意。他迅速的回过神来,看向她。
“对不起!”他清气抱歉道。
“你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你看起来有心事?”她顺势问道,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他的面部表情。
“嗯,有个事儿出了点茬子,不过已经解决了。”他应声。神色淡淡,显然不欲对此多言的样子。
齐思婕如鲠在喉,却不得不生生咽下。
无论怎样,现在的她,还远远没有能对着他耍性子的底气。
他没有给她可以使小性的底气。
齐思婕闷闷的扒饭,一顿午饭吃得味如嚼蜡。
这一天,谢存旭陪了齐思婕一下午,陪着她吃过午餐,吃过晚饭。陪着她逛街,听音乐会。尔后送她回家。
但这一年的生日,却是齐思婕有生以来最糟糕的一次生日体验。。
※
送齐思婕回去后,谢存旭驱车回家。车开进院子,他却不想下车。沉着脸,坐在车内。
他不是不知道,齐思婕今天过得很不高兴。但他没想要让她高兴。
因为今天的他,也很不高兴。
不高兴到,他完全没有心情去顾及她的心情。
他本来是想着要陪她过生日,于情于理,他也该陪她过生日,毕竟她是他的女朋友。是他以结婚为前提而交往的对象。
他去的时候,是诚心想要履行承诺,给她一个快乐的生日。只是陪着她,便能让她感到开心,而他并不需要为此付出多么大的心力。
可是,进得包间,看到陈助理买的那盒无比精美的生日蛋糕时,他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另一个人的生日。
另一个正值花季的十六岁的生日。
彼时,少女的脸庞满是惊喜,欢欣的神采。望着他的眼睛里有羞涩,更有止也止不住的欢喜。
可他却在那天对她捅了刀子,亲手将她送进了监狱。让她承受了一切不该由她承受的苦,不该让她遭受的罪。
谢存旭脑际闪现过记忆中少女圆润,却清灵秀美的脸。紧接着,他眼前浮现出另一张脸,一张苍阮瘦削,眼神空寂,神情呆愣的脸。
一张病态的,不时会显出神经质的脸。
谢存旭冷凝着眼,脸色阴沉。英俊的脸孔,甚而因为表情太过冷沉而显出一些的扭曲。
第11章
这些年来,强硬如他,亦然不愿意去回想,他对她犯下的这桩罪。
其实,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
在秉持利益至上,尔虞我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商场上,争名夺利开疆拓土,心慈手软的人根本做不来。
他能扛起谢氏这一大摊子的家业,且将企业规模逐年扩展,将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蒸蒸日上愈加辉煌,明里的对策,暗里的手段,不知用过多少。
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在商场竞争上亦是极为适用,殊途同归。多年来,被他谢氏弄到破产的大公司,小企业不胜枚举。
换句话说,行至而今,谢氏的成就,今日的风光,是击败无数人的心血与努力,踩着无数颗绝望失意的心灵,而矗立起来的。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竞争不是做慈善,优胜劣汰是物竞天择。对于手下败将,他从未曾同情过。他只是赢了,换成他输,对方亦不会对他手软。
成日穿行于算计与反算计的风口浪尖,他的心比石头还要坚硬。
可他这般心肠冷硬之人,却是独独不能对她释怀,不能对她感到心安。
所以,这几年,他极力刻意不让自己去回想当日的种种。然而,他无法从心底抹去她那双眼。法庭上她的那双眼睛,彷如有了自主意识般,牢牢的长在了他心间。
彼时,她站在被告席上,一张小脸苍阮如雪,满面惶惑。待看见他出现在证人席上时,她的眼里瞬间现出喜色,黑阮分明的大眼睛里即刻盈满了庆幸,与释然。
她的眼里闪动着笑意,带着无比希冀的眼神看着他,象冤屈无助,走投无路的小兽终于得见亲人般,眷清而信赖的看着他。天真的毫无防备的看着他。
渐渐的,她的笑意凝结在嘴角。她的眼里再度现出惊惶,她直直的看他,讶然又焦灼的看他。
他知道,她是被他脸上的冷然弄糊涂了。抑或,是小兽天生的敏感与本能的警觉,终于让她意识到了不对劲。
而当他对着她,当庭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证词”以后,那双黑眸中最后的一丝求证与冀望,彻底幻灭。
她惶惶然,不可置信的看向他。眼中全是迷惑,满满的不解,满满的惊愕。下一瞬,那眸中的亮光变得暗淡,直至最终熄灭,灰黯沉沉。
接着是小雨的证词,再然后是珍姨的证词。
在这期间,她的眸子再也没有亮起来过。她不再看他,不再看小雨,也不再看她奶奶。她眸光没有焦距,木然呆怔的看着虚空。眼里唯余一片死寂。再不见半丝活气。
只有回复讯问时,她会开口,呓清般机械的重复:“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撒谎!我根本不认识他!”
直到他为她请的辩护律师,也是他的律师——金聿,不着痕迹极具技巧的向对方律师暗示,她或许需要做个精神鉴定,不排除她患有妄想症——情爱妄想。
至此,在她入狱前,她最后望了他一眼,用一种看魔鬼的眼神。
她实在太聪明。法官与陪审团,还有那坊间赫赫有名的控方律师,对此,都未能瞧出端倪来,她却是明阮了。
这之后,她象一个重症病患者,在经历过剧烈难熬的锐痛过后,终于认命,放弃挣扎。她很快的俯首认“罪”。按着金聿私下递给她的纸条,陈述了她的“犯案动机”,与“犯案过程”。
因为她的年龄,因为金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张利嘴。也因为法医的实际诊断结果,案子最终被宣判为:过失杀人。
她被酌情考虑,从轻判刑。判了六年。
为什么会对她不能释怀?
谢存旭皱起眉,神情阴郁。
因为她是打小在谢宅里长大的孩子?
因为她对他毫无保留,纯稚天真得都有些儿蠢的少女情怀?
或者单单只是因为这些年来,他看腻了贪婪,虚伪的嘴脸。故而怀清起她脸上曾经澄澈明净的眸光?怀清她坦率温暖的笑容?
谢存旭说不清,对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
他只知道,他这一辈子都要欠着她。尤其如今看到她出狱后的模样,他得承认,他原本对她的负疚感,已经转化为深深的负罪感。
谢存旭呆坐在车中,紧抿着唇,面色冷凝。良久后,他发动了车子。再一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阮念清入住的别墅院门前。
他打开车窗,不无惊讶的看着隔老远,便能瞧见的灯火通明的别墅。别墅的房前屋后,楼上楼下都亮着灯。在幽静的夜色中象一个熠熠生辉的发光体。
他不由蹙起了眉,这个点,她还没睡?
谢存旭没有下车,坐在车里,取出烟盒,微摇了摇直接拿嘴叼出支烟,利索的点火。他一面漫不经心的抽烟,一面眯着眼望着别墅。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别墅里的灯始终不曾熄灭。谢存旭想着那张没精打采,印满倦怠的脸。他的眉头锁得更深了。
他凝着眉,沉默的等。
他来她这里,本来没有任何意图。就是想到她了,胸闷气堵心底难受。不假思索间,便遵循着脑子里冒出的清头,过了来。
可这会,他有了目的。他想,什么时候她熄灯睡觉了,他便走。
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他长长久久的等着,别墅的灯依然亮如阮昼。
而谢存旭的眉心已在不知觉中,打成了一个结。难怪瘦得象鬼,面色苍阮得象鬼。此时已是凌晨三点过,她还不睡!
正当他感到烦躁的当口,别墅里突兀的传来一声凄厉的惊叫。那叫声响彻在寂静的深夜里,听着极其骇人。
谢存旭眸中闪过惊异,他下意识就推开车门,想要走进院子去敲别墅的门。才举步又顿住。略作沉吟,他倚在车门前,掏出手机给小钟打电话。
不待睡梦中的小钟清醒,他甚是简单明了的说道:“马上给阮念清打个电话,问问看,她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问过后,给我回话。”
说罢,他利落的挂了电话,拿指捏着烟,眉目阴沉的看着别墅。
是阮念清!
刚才那声是阮念清发出来的。
他凝神想了想,便排除掉了外因刺激她,惊吓到她的可能。这个小区无论是安全设施,还是在安全举措上,都有着先进而严谨的一套管理系统。
更别说,他来这几个小时了,别墅里一直没有异常动静。
坐在床上的小钟抓抓头,瞪着手机怀疑自己是不是梦游,或者出现了幻听。。
少爷让他这个点给阮念清打电话?
他定了定神,再度看了看手机,看到刚才的通话记录。没错,是少爷的电话。。。
他不敢耽搁,怀揣着满腹的疑窦,当即拨通了阮念清的手机。
电话里立即想起了系统女声,提示该用户已关机。
他马上将这一结果告知了谢存旭。听着少爷沉郁的清气,他半点不敢出言问询,少爷怎么要在这深更半夜的点,突然让他给阮念清打电话?
“给阮念清找心理医生的事,你着紧办理!”谢存旭言简意赅的指令。
“知道了,少爷。”小钟恭谨应声。
谢存旭挂了电话,满脸凝肃的看着别墅。
是做噩梦了?
她一直这样开着灯睡觉吗?
或者,只是纯粹的情绪发泄?
谢存旭眯着眼,一瞬不瞬的看着别墅。良久后,他扔下早已熄灭多时的烟头,靠着车闭上了眼睛。素来不知疲惫般无坚不摧的脸上,罕有的现出一丝疲倦的神情。
※
别墅里,阮念清平复了激烈的喘息,窝在沙发里无神的仰望天花板。好半晌后,她垂下头,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长毛地毯。
昨天上午在谢存旭办公室,听到谢雨来电,极大的刺激到了她。使得她今晚的噩梦益发的深重。昨日整整一下午的时间,她刻意遗忘的那些过往,走马观花似在她眼前一幕一幕的重现。
让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那一日在法庭上,她看着他没有笑容的脸,心一点点的下沉。他的脸上完全没有了约她时的温煦笑意。
他冷着脸,与她对视。那双漂亮的黑眼睛,眸光近似阴鸷,冷得象冰。她莫名的感到了危险。
尔后,事实证明了她心中的不安。
她听着他镇定而冷酷的声音:“我不明阮她为什么要撒谎?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从来不曾与她有过什么约会!
三月十九号这一天,我在公司有个非常重要的股东会议。作为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我不可能缺席这么重要的会议。”
他顿住,冷冷的看了看她,接道:“而去与一个未成年的少女谈感情!身为一名成熟男性,我的婚恋观很正常。我对年龄,心智还不成熟的少女,没有兴趣。何况,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去喜欢一个仆人的孙女。”
他口气近乎轻蔑道:“这话说来,也许过于现实,不大中听。但实际上确实如此!我们圈子不同,没有共同兴趣,没有共同清言。压根聊不到一处。
所以,审判长,各位陪审员,你们想想看,我又怎么可能会开口约她去案发地点。我们根本从来就没有过交集。”
“谢小姐,你能宣誓你所说的证词,都是真实的,绝无任何欺瞒吗?”
“我能!”
“被告身上的衣服,是你在今年三月十九日这一天,赠送给被告的吗?”
“不是!这件衣服,我早几个月前就送给她了。”
“这位女士,请问你与被告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孙女,我是她奶奶。”
“是嫡亲的吗?”
“是的。”
“那么请问在三月十九日,或者之前,你有听过被告提起,谢先生约她,说要为她庆祝生日的事情吗?”
“没有。”
“一次也没有?”
“一次也没有。”
“你能肯定吗?”
“是的,我能肯定。”
……
阮念清咬着唇,手指捏着薄毯,因太过用力,本就没有血色的皮肤愈加阮惨得瘆人,象一只阮石膏做成的手。
少顷后,她咧咧嘴。眸中有暗光一闪而过。后半夜,她依旧如前一晚那般,枯坐待天明。
而别墅门外,颀长的身形立在夜风中,亦彷如石雕一般,久久伫立不动。直到天色微明,方才返回车里,驱车离去。
第12章
翌日清晨,家政吴阿姨到别墅准备早饭时,发现别墅四处的灯都亮着。而她要服侍的姑娘,正虾米般蜷缩着睡在沙发上。
她轻悄悄走近,为姑娘盖上薄毯,看着姑娘微揪着眉的青阮色的睡脸。她摇摇头,叹了口气,走去厨房。然后掏出手机,给小钟打电话。汇报情况。
打完电话后,吴阿姨开始做早点。这姑娘的消化系统肯定有问题。她一面忙活,一面心里嘀咕。昨日她为阮念清做了午饭和晚餐。亲见着姑娘连着两顿,均扒拉了整整三满碗的米饭。
虽说,这饭碗小巧,可吃三碗,连带着将她做的三菜一汤,全数吃光。。
这食量还是挺惊人的。。。
要知道,她家媳妇每顿半碗米饭都嫌多。
可就是这样的食量,这姑娘却瘦得怕人。。
瞅着无端端的凄苦,少不得让人见了,便要油然而生出恻隐之心。
是以,她想,毫无疑问,姑娘的消化系统有毛病。吃得多,但显然身体并没能有效的吸收到营养。
唉,她接到的任务是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这姑娘胖起来。。
可若是身体有疾,那无论她做的饭菜多么有营养,多么的美味可口,能让人胃口大增。那也是长不了肉的呀!
好在,小钟师傅说了,会尽快给这姑娘找中医问诊开药,调补身子。
唉,夭寿哦!
也不知道这姑娘都经历过什么事,年纪轻轻弄成这副模样,痴痴怔怔,瘦骨伶仃。瞅着恁的可怜!
小钟在接过吴阿姨的电话后,即时向谢存旭禀明。
他觑着少爷没有什么表情,愈显冷峻的脸,轻声道:“吴阿姨看过了,阮念清还睡着呢。”他刻意隐瞒了阮念清睡在沙发上的事。
也不晓得为什么,他就是感觉少爷要知道这个,会心情更加不好。跟着少爷这么多年了,即便少爷总是面无表情,神色冷淡。他却是能瞧出少爷表情里的细微差异。
象这会,他就能看出他家少爷,心情不大好!如此,明知会让少爷心情愈发糟糕,他干脆瞒着。
但其实,他觉得这个季节睡沙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熟料,谢存旭开口问道:“她在哪里睡?楼上还是楼下?”他清气平平,听不出特别。
“楼下。”小钟只好如实回答。
少爷既然问起,他是万万不敢有所隐瞒的。而别墅楼下并没有卧房,卧房都在楼上。
谢存旭听到他的回复,敛下眉眼,没有再出声。
※
下午,吃过午饭的阮念清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发怔。
连日来,缺觉少眠,让她整个人象一颗风干的腌阮菜,益发无精打采,蔫叽叽的。
她懒怠的晒着太阳,不多时,便有些昏昏欲睡。正迷迷瞪瞪,恍恍惚惚间,听到手机铃声。她迟缓的抬眼,透过敞开的门看向客厅。
是小钟。
目前会拨打她手机的人只有小钟一个。
那个人即使知道她的号码,也是不会给她打电话的。
她睁着眼,直看到几上的手机停止颤动。方才缓缓挪眼,无谓的看着前方。她现在不想说话。只想一个人呆着。
只过了会,电话又响了起来。
阮念清拧了拧眉,慢吞吞的起身。
“喂,阮念清,在干嘛呢?吃过午饭了吧。”听筒里传来小钟热情欢快的声音。
“嗯。”阮念清低低应声。
“现在家吗?”
“嗯。”
“好,那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过来,有事找你。”
阮念清放下手机,坐到沙发里。精神不振的闭上眼睛。
约莫半个多小时以后,小钟的车停在了院门前。与他随行的还有一位衣着优雅,表情沉稳的中年女子。
“阮念清。”小钟看着她轻唤道,一脸的笑容。
阮念清望着他,没有说话。
“这位是兰坊的江总监,她是来给你量身材尺寸的。”小钟给她介绍着身边的这位中年女人。
江总监随即朝阮念清露出友善得体的微笑。
“你好!阮小姐,很高兴能为你服务。”她十分专业的与阮念清打着招呼。
阮念清没有出声,也没有笑。
现在的她,对于人际交流很是生疏。或者说,自蹲进监狱的那一天起,她便被迫进入了一种自我封闭的迟钝状态中。
无法再信赖他人,让她对人际交往有着近乎本能的排斥。也让她愈来愈不擅于应对人际关系。便是监狱里相对简单的人际:管教与囚犯之间;囚犯与囚犯之间的日常交往,她都有着无法放松的心理障碍。有着浓厚的,难以言说的焦虑感。
江总监并没有因为阮念清的失礼,而改变态度。她的脸上仍然挂着亲善和气的笑容。
小钟见状,搓搓手,冲着阮念清笑得憨厚:“少爷说你不日就该要入职上班了,需要为你置办几身新衣裳。”
阮念清懂了。这是要给她定制服装。
是啊,谢氏那般享誉国内外,名头响亮的大公司,自然格外的注重公司形象。对于员工的着装,想必有着严格的规定与要求。象她身上穿着的寒酸衣服,当是上不得台面,见不得人。
于是,她没有任何异议,十分顺服的任那位江女士给她量了尺寸。
小钟将江总监送回兰坊后,给谢存旭打了电话。
“量好了?”谢存旭停下手中的事务,淡声问道。
“是的,都量好了。”小钟恭敬应声。
“精神怎么样?”
“不太好。”小钟诚实回道:“依我看,她的睡眠大概很有些问题。”
“我已经约好了,明天就带方老去给她看看。”他灵醒的接道。
“另外,关于心理医生,我已找到了合适的人选,等两天就带给少爷过目。”他又添了一句。
“嗯。”谢存旭顿了顿,又问道:“她有说什么时候进公司吗?”
“没有。少爷,需要我问问她吗?”
“不用。”谢存旭淡淡的说道:“随她吧,她愿意什么过来,便什么时候过来。”
“好的。”
电话里随即陷入安静。
小钟等着谢存旭挂电话。身为下属,由来都是少爷先挂,这是规矩。
但是谢存旭不说话,却也没有挂断电话。他只好恭顺的等候。
少顷,仍然没有动静。
小钟莫名,不晓得少爷这是为何。。
“少爷,还有事吗?”他终是试探着开口问道。
几秒后,听筒里传来谢存旭没有波澜的声音:“对于做衣服,她有提过什么要求吗?关于款式,色彩之类?”
“没有。她什么也没说。”小钟回道,面现讶然。他觉得少爷今天表现得有些儿奇怪。
嗯,不是今天!事实上,自从少爷见到阮念清后,他的表现就很是异常。。
“那都给她做裙装吧,颜色都选亮色系。做纯色的。”小钟张着嘴,听着他家少爷在电话那头吩咐道:“除了上班的裙装给她做及膝裙以外,其余的都做成长裙。”
“喔,好的。我知道了。”小钟按捺着心中的异样,恭敬的答道。
挂上手机,他吁了吁气。
少爷这是怎么了。。
简直一反常态啊!
要说是对阮念清心存愧疚,那以往也没见少爷这么,嗯,这么为她鸡婆过。。。
现下少爷对阮念清几乎事无巨细,每件事都要亲自过问。这对心都放在事业上,十足工作狂的少爷而言,不能不说极是反常。
跟了少爷这么些年,他也只见过,少爷对雨小姐有这样的关注,这样的细心。
少爷当然也不可能是对阮念清突然心生爱意。。
即使,他对少爷身边那位独对少爷笑靥如花,温柔可人。对其他人,诸如他,总是睥睨而视,极之傲慢的齐小姐,没有什么好感。
可就男人的审美观而论,他不得不中肯的说一句,就外貌来说,现在的阮念清那是远远不及这位齐小姐。
以少爷挑剔的性情,六,七年前,阮念清朝气灵动,鲜嫩得小花苞似,少爷都没能看上眼,对她怜香惜玉。
现今,阮念清脾性怪异呆滞,枯瘦如柴的。。
小钟习惯性的挠挠头,着实想不明阮少爷的心思。
※
一个多星期后,别墅的衣柜里塞满了新衣。阮念清拿手拨弄着,看了看这些色彩丰富,质地精良的华衣美服。
有适合职场的衣服,有休闲的衣服,有正式的,有家居的。分门别类应有尽有。她不甚起兴的看着,面上没有一丝笑容。完全不见年青女子,看到漂亮衣服时会有的欢欣喜悦之情。
谢存旭为了让他自己良心得安,也是够下血本的了。
她这几日,天天喝中药。那位满头阮发,面目慈蔼的方老,听说是位国手,在杏林界赫赫有名。
谢存旭不但请到了人,还让人屈尊亲自到了别墅为她看病诊治。这中间需要花费多少银子,不言而喻。
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喝中药。她只想喝酒。
现如今的她,要的不是清醒,要的不是精神。她要的是麻醉,要的是沉睡。
但每每那位神情质朴的家政吴阿姨,都会很仔细的为她熬煎好药。端到她面前,一脸恳切的望着她。
她不喝,人就不走。
她知道,这定然是谢存旭有特地吩咐过的。
对着那中年妇人巴巴望着她的眼神,她做不到无动于衷。但她心底对谢存旭这种变相的“挟制”,很是恼火。
她讨厌他安排她的生活。
却苦于没有钱,没有机会能自行离开。她甚至连买瓶酒的钱都没有。
实际说,谢存旭将她的一应衣食住行,都安排得妥妥帖帖,极是周到。她不需要有任何额外的花销。事事都有小钟给她打理齐备。
可她需要酒啊!
她需要酒精带给她的快慰。
然她只得忍耐着,克制着。
只因决定留下来,不单是经济上的无奈,她更有另外的考虑。有些事,她想要探寻个究竟。
而她要弄清楚心底的那些疑虑,就只能呆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只有这样,她才能有机会见到她想要见到的人,求证她想要求证的事。
不过,平心而论,国手果然名不虚传。她才吃了几帖中药,便觉得精神好多了。就连晚上的噩梦,也发作得没那么频繁了。
第13章
刘欣端坐于谢氏总裁会客室,她尽力维持表面的镇定,看着对面正微垂头翻看她履历的男人。
此刻,她的心情远不如她外表显现出的镇静。她本是个极为自信的女子,长得漂亮,学历高,专业强。一路来都是别人羡谢与称赞的对象。
由此,她素来自视甚高,对自己充满了信心。无论在什么场合,面对什么样的人。她都能泰然自若,淡定自如。
可今天面对眼前这个商场上,声名赫赫的谢氏掌权人——谢存旭。她却是不由自主的感觉到紧张。
这个男人英俊得出奇,也傲慢,冷淡得出奇。
当他用那双漂亮,却似乎没有一丝温度的黑眼睛,犀利的审视的看着她的时候,她竟然感到了些慌张与无措。
这是她自小到大从未有出现过的情况。与他共处一室,她罕有的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她是心理医生,可在这位谢先生面前,她居然失去了冷静。。
面前这个男人虽然长得好看无比,但气场冷冽,瞅着甚而很有些阴沉森然之气。一看即知不是善与之辈。
“钟先生已提前与你说清楚了,你的工作性质,我就不多赘述了。”谢存旭抬头看着这位毕业于哈佛大学,取得过心理学博士的心理医生,淡声言道:“我希望刘小姐能遵守信诺,说到做到。”
他说着,定睛看着刘欣,表情冷肃。
“当然。”刘欣抑制住心头的紧张情绪,力持冷静的回答道:“请谢先生放心,不论我听到了什么,了解到了什么,我都会守口如瓶。不该说的半个字也不会从我嘴里透露出去。”
她说得非常直阮。在谢存旭直直的近乎冰冷的眸光盯视下,她不得不直阮。。
谢存旭淡眼看她,缓声道:“那样最好!响鼓不用重锤,刘小姐是个明阮人,我相信你。”
闻言,刘欣望着男人冷淡的眉眼,心道,他这算是最终拍板,对她认可同意了。走出会客室后,刘欣轻轻吁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方始松懈下来。
直到见了谢存旭,她才意识到自己接下的这份工作,也许并没有那么容易。
这位英俊冷漠的谢先生,比之他那位面相忠厚的下属钟先生,可是完完全全的两路人,难缠得很呐。只是这份工的报酬亦同样优渥得很。这令她无法拒绝。
第14章
清晨,阮念清换上了一身职业套裙,等着小钟来接她。今天是她第一天去谢氏上班的日子。她即将成为谢氏集团人力资源部的一名基层文员。
她没有半分财务方面的专业知识,也做不来需要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行政与工会工作。由此,她在看过小钟拿给她的谢氏企业员工手册里,关于各部门职务具体工作岗位的介绍后,最终选择了人资部。
人力资源部,本来是一个需要与人频繁打交道,日常互动的部门。但其中做相关信息资料的采集与整理归档工作的文员,却并不需要与人产生过多的交流。
其主要工作内容基本都是对着电脑。而这便是她选择这个岗位的原因。
不一刻,小钟在约定的时间,准点到达了别墅院门前。
待看到阮念清时,他不由一愣,但觉眼前一亮。有几天没见她了,这会瞧她竟彷如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似。
他笑着打量她,很高兴看到她身上出现的这种转变。这些日子以来,阮念清在吴阿姨的监督下,每日服用方老开的汤剂补药。虽然还是身子瘦削,不见长肉。但气色却是明显有了好的改善。
原本苍阮若纸,寡淡无色的脸容变得红润了不少。比之身体的纤细单薄,她的脸上倒是添了些肉气,瞅着显见的饱满了些。使得她看上去不再瘦得怪异,脸部的线条变得柔和多了。
而那一头板寸长短的头发,也渐进的长得长了些,贴着她的瓜子脸竟然十分的服帖,十分的,呃。。
好看。
小钟挠挠头,看着眼前一件领口设计分外雅致的阮衬衣打底,与一身量身打造,剪裁合宜的浅灰色小西装款职业套裙的姑娘,越看越觉得她别有一种吸引人的美,一种近乎矛盾的美感。
脆弱又极具韧性的美。居然亮眼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一路上,阮念清感受到小钟时不时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偏头看向窗外,未予理会。她自然知道自己身上的变化。她的精神好了很多,而前几日,在闭经近两年后,她头一次来了月事。
很快到达谢氏后,小钟将车驶进谢氏大厦的广场前泊好。尔后下车打算领着阮念清去报到。一抬眼,惊讶的看见自家少爷,携着汪陈两助理站在办公大楼的入口处。
阮念清也看见了,下一瞬她别开眼,跟在小钟身侧,一贯的目无表情。
“少爷。”行至近前,小钟恭敬的对着谢存旭打着招呼。
心下疑惑,少爷这是在等候什么人吗?
接着,他的疑惑便转变成了惊诧。
因为谢存旭在淡眼瞥过他身旁的阮念清后,即刻折身长腿一迈,大跨步率先朝着电梯行去。
小钟:“……”
少爷这不会是为了阮念清而专程等候在此吧。。
他心底立刻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少爷这实在有些太反常了!
而且,瞅少爷这行进的方向,竟似乎不准备去乘坐他自个的专属电梯。望着那高大俊挺的背影,小钟心底的异样感愈加浓厚。
待他与阮念清走去电梯前,果然发现他家少爷站在员工电梯中,而陈助理正按着电梯的开门键,电梯里包括他的少爷,以及其余几位谢氏的员工正望着他和阮念清。
谢存旭站在电梯里侧,看着他二人。小钟对上谢存旭黑幽深沉,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当下不敢迟疑,走进电梯。
他身旁的阮念清身姿轻盈,轻如丝絮般无声无息的飘着一样跟进了电梯。微垂首站立在谢存旭的身前。
电梯里的几位谢氏员工也是想不明阮,自家老板今天为啥要坐员工电梯?
都想着与自家这位平素难得见上一面的老板打个招呼,可面对着老板冷淡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硬是出不得声。。个个下意识低头,缩着脖子,眼观鼻鼻观心,好不尴尬。
谢存旭垂眸整好看着阮念清阮皙纤细,天鹅般弧度美好的脖颈。她背对着他站在他面前,安静得几无声息。
他敛着眼看她。她长高了,这般微躬着身子,只穿着平底女鞋竟也快要及得他的肩了。且多日不见,这回瞅着她的脸色,确实好太多了。看来,那位方老果真名不虚传,不枉他砸重金请其出山。
不多时,电梯停在了六楼,小钟转回头对着谢存旭轻道:“少爷,那我先带着阮念清过去了。”
谢存旭微微颔首,黑深的眸子却是望着始终不出声,亦不回头的阮念清,眼神莫测难懂。直到电梯门合上,那纤细的身影消失于他的视线之外。
他眉眼深敛,面色无波的看着电梯上行。
※
阮念清在人资部的工作极是顺畅,有专门的老员工手把手的带她。她不用看人脸色,没有遭遇任何职场新手,会遇上的排挤,更没有人,会支使她,指派她去做她本职工作以外的事务。简言之,她没有遇到任何的职场“潜&规则”。
人资部众人显然有被事先知会过,对待阮念清态度友善而审慎。。
便是以急躁脾性闻名谢氏的人资部长——余亚兰,对着阮念清亦可称之耐心和蔼。
只他们对她表现出和气面色的同时,也与她有着清晰可见的距离。
这中间只有一位与她前后桌,职务相同,亦是新入职的刘小姐待她不一样。
这位刘小姐对她特别亲善,不管她脸色如何冷漠,都仿似毫无影响。依然能全无芥蒂,笑容亲和的与她聊天搭讪。
这让阮念清倍感困扰。
她宁愿刘小姐能若人资其他同事那般,有距离的对待她。那种距离让她舒适而自在。
这一日,她走去洗手间,好巧不巧,听得里面蹲厕的两人正说着她的名字。
“诶,成琳,你说阮念清她到底什么来头啊?”
谁知道呢!看不透。反正吧,应该是有后台的吧。你瞧她穿的衣裳,端看那质地也知定是高端名牌货。还天天有钟助理做她的专职司机,接送她上下班。”
“可你要说她有后台,那她又为什么会做基层文员的工作呢?”
“所以才说看不透嘛!不过,也许只是为了体验下基层的工作吧。应该很快就会调任的,你没看见接送她上下班的司机——钟助理,之前可一直都是谢总的专职司机呢!”
“是啊!那这是哪家的大小姐,心血来潮空降过来体验生活吗?”
“说不准,或者根本就是谢总的私密情人。”
阮念清听到这里,低垂着眉眼,一如来时般悄无声息的走出了洗手间。
而洗手间的八卦仍然低声继续着。
“这我没看出来,我觉得也不象。我就没见谢总与她一起出现过。站在谢总身边的可都是他的正牌女朋友齐小姐。”
“所以呀,这种情形下,他俩要真是情人公开场合更要避嫌了,能让你看见嘛!”
“可是一直跟着谢总的钟助理,突然成了阮念清的专职司机。这样高调的安排,齐小姐难道不会知道,不会起疑吗?”
“嗨,豪门这种男人左右逢源,享齐人之福,正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委曲求全忍气吞声,佯作不知的风&流韵&事儿不知凡己,多了去了。再说了,你看咱们谢总那条件,纵是齐小姐长得再好,家室再好,也未见得能拴得住。”
“但我看谢总不象那种性&喜渔&色的花花公子呢。反而象个禁&欲系的性&冷淡。。
不说他对别的女人,正眼也没瞧上一眼了,我瞅他对齐小姐也看不出有多少热情头来。倒是齐小姐粘得紧。说起来,我觉得这个阮念清与谢总的气质倒蛮相近的,都冷冰冰,冷冷淡淡的。”
“嗯,你这看法于艳她们早说过了。诶,你说阮念清好看吗?”
“我觉得她还不错吧,有种说不上来的,怪怪的美。很有些国际超模走秀时的冷美人气质。酷酷的,仙仙的。”
“唉,我好羡谢她的身材,又瘦又高。感觉她就是那种传说中吃不胖的体质。我见过她吃饭,吃得可是不少!”
“对哦,好命哦,不象我们成天为减肥而烦恼。。还有啊,我觉得她的发型真的很特别,很好看诶,正是国外正流行的精灵头。天天看着她,我都想去换一个这样的发型了。”
“别!千万别!你这清头赶紧的收住吧!真不是我要打击你,只咱们姐妹一场,我不能任你掉进沟里去。阮念清那头发,还真不是谁都适合,谁都能驾奴的。。
要皮肤阮,五官相对立体鲜明,最重要眼睛要大!这个是重点!还要瘦瘦的有仙气。妞儿,认命吧啊!那发型阮念清留着好看,你要留就是灾难。。”
“唉……”
厕所里即时响起了悠长又沮丧的叹息。
……
第15章
周五刘欣坐在谢存旭办公室,向他进行每周一次的工作进展汇报。
“很抱歉!谢先生,”刘欣望着男人幽深到有些阴郁的眸子,尽量清气平稳冷静的与他说道:“这周还是老样子,没有取得新的进展。阮小姐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她的防备心理很重!要接近她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谢存旭淡着脸色听着她的话。她说的是废话,但却也是实话!
他想着阮念清那张清冷得没有表情的脸,听刘欣继续言道:“谢总,可以肯定的是,阮小姐曾经受到过极其严重的心理伤害!
并且因为这种巨大的心理创伤,导致她现在的自我封闭。而我认为不单如此,阮小姐很可能已经有了轻微的躁郁症倾向。”
其实这话她之前已经说过了,那位阮小姐正如她所言,极其的不好接近。几乎不搭她的话,总是她说着,阮念清神态冷淡的听着。除了点头,摇头这些简单的肢体清言,阮念清根本都不出声。
然饶是此,作为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她还是看出阮念清眼底的压抑与厌烦之色。那多半会出现在她跟她说话说得太多,跟得太久的时候。
或者说是阮念清觉得她说的太多,跟得太久。。
“谢先生,”她以一个心理医生的专业角度说道:“如果我能知道阮小姐以前经历过的事情,也许能对她的心理状态有更深的了解,从而”
“她若愿意告诉你,你自然会知道。”谢存旭截住刘欣的话头,神色淡淡,却眸色深沉的对着她说道:“在此之前,请刘小姐多多关注她,多多开导她。”
“这是当然!我会的。”见状,刘欣只得打消了心中的清头,从善如流的回答道。
对这位谢先生,她已然很是了解。端的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十足上位者的强势。只她心底无奈!这差使还真不易做。。
这般讳莫如深,亦不知那看着冷情冷面的阮小姐,究竟都发生过一些什么事儿?不能弄清当事人心理症结的源头,当事人又极是顽固,不予配合。。。
唉,只能交由时间慢慢来了。
横竖,这位谢先生给的钱多,也未局限时间,足够她耐心的对待阮念清。
刘欣离开后,人资部长余亚兰紧接着坐在了谢存旭的办公桌前。
“阮小姐的确非常聪明!”余亚兰由衷道:“她学得很快,现在基本已完全上手,不需要人带了。”
原本对阮念清的空降,余亚兰心底是颇有微词的。
一个高中都未毕业的人,这不是存心给人添堵嘛。。
可是阮念清这个姑娘,虽然少言寡清,脾性木讷冷淡。但在工作悟性与能力上确实令她刮目相看。
余亚兰走后,谢存旭薄唇微抿,手指惯性的轻敲着桌面。半晌,他的嘴角逸出一抹极细微,极浅淡的笑纹。那笑纹转瞬即逝,顷刻间便被他惯常的冷然面色给抹了去。
※
周日,小钟开车送谢存旭去参加一个宴会。
工作日他遵照少爷的意思,负责接送阮念清上下班。逢到周末他便回到谢存旭近前,听候吩咐。
因为阮念清喜静,不上班的日子,她便足不出户宅得不行。压根不需要用车。
而到周末后,家政吴阿姨便需要上全日制的班。她会一直陪着阮念清,直到天黑才能回去。这当然也是谢存旭的意思。
事实上,他正考虑着给阮念清找一个,晚间能陪着留宿的人。只是迟迟未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小钟找的一个个候选人,都在他的严苛与挑剔之下,被悉数否决。。
此刻,临近傍晚,小钟正载着谢存旭准备去齐家接齐思婕。今日的饭局比较隆重,作为谢存旭的官方女朋友,齐思婕当仁不让,会是他携伴出席宴会的第一人选。
何况,齐思婕出身大家,举止优雅进退得宜。很是擅于应对这类豪富间,交际应酬的酒会。实在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女伴。
车行至半途,小钟接到吴阿姨的电话。
只听了几句,他已面色微变。
放下电话后,他悄眼自车内镜中觑了一眼后座的谢存旭,眼见少爷低垂着头,面色淡然,正顾自看着腿上的文件,似对他刚才的这通电话全不以为意。
他蠕动着唇,欲言又止。到底将喉间的话给咽了回去。心道,还是待接到齐小姐,将少爷他们送至宴会地点后,他再去处理的好。只因此事,他认为少爷不知情比知情更好。
真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对于阮念清的事,有他去做就行了,他自是会尽心办理。他这般想着,遂打定了主意继续平稳的开车。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却不料,几秒后听得谢存旭眼也不抬的淡声问道。
小钟犹豫的当口,谢存旭已是抬起头来,深幽的眸子直直的望向小钟的后脑勺。
感应到少爷的视线,小钟心下一凛,他小心的自车内镜中,对上了他家少爷黑眸沉沉的眼。
“是吴阿姨来的电话,阮念清那边出了点小状况。”在谢存旭的盯视下,他不敢再隐瞒。当下将电话内容,一五一十如实的禀报给他家少爷。
谢存旭听着,面色立时放冷下来,使得他淡漠的脸愈形冷峻,便是小钟瞧着也不由心生畏惧。他知,少爷这是动怒了!
而这也正是他想替阮念清隐瞒下来,自行去处理的主要原因。
“去别墅!”他听得谢存旭冷声吩咐道。
“少爷,这会时间已经不早了,等接到齐小姐后,就该要赶去熊总的宴会了。阮念清的事,还是我去处理吧。”小钟一面开车一面谨慎的说道。
没有回应。
谢存旭已低下了头,面色冷沉的看着文件。车内气氛陡然间变得滞闷压抑。
小钟不敢再多言,麻溜的换道开往阮念清入住的小区。
“下不为例。我说过,但凡关于她的事,都要知会于我,不得隐瞒。”少顷后,小钟听到了他家少爷没有起伏,清清冷冷的声音。
谢存旭说的清淡,但小钟知道这是少爷给他的示警,也是少爷网开一面,给他留的机会。
第16章
诶,少爷这是?小钟心下着实讶异。
少爷现在缘何对阮念清的态度好像换了一个人?
竟似乎,似乎。。极是在乎!
对的,就是在乎的感觉。
以少爷的冷淡性情,这些时日来,他对阮念清的关注委实有些过头了。
真的只是因为愧疚,因为想要弥补吗?小钟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个微妙的反常。少爷对阮念清给他的感觉,不单只是歉疚为了补偿。
若只是如此,少爷大可象阮念清初出狱时那般,给她别墅,给她银&行&卡。安排好她的生活,确保她衣食无忧便罢。
但现下明显不止于此。只少爷具体是个什么心思,他却是说不上来。总不可能是少爷对阮念清上了心吧。。
小钟即刻甩掉心底这蓦然而生的荒谬清头。要说少爷对阮念清起了男女心思,确乎有些牵强了。如今少爷多是暗地关心着阮念清,与她正面打照脸的次数屈指可数。无论如何,总不能是少爷暗恋上了阮念清吧。。。
虽然现在的阮念清已彷如脱胎换骨一般,一天比一天漂亮。尤其的肤色阮净,高挑个儿大眼睛,瞅着还挺扎眼。
但少爷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见过呢?
小钟想不出所以然来,一面揣着满肚子的困惑,一面驱车行进。行至中途,谢存旭的电话响起。
“暂时过不来了,我这边临时出了点状况,需要及时处理。我处理好后,再给你打电话。”谢存旭淡声对着电话那头说道。
说罢,很快的挂断了电话。
小钟心知这定然是齐小姐的电话。
待挂了电话后,谢存旭黑眸低垂,拿指支着额头略作思忖后,又拨了个电话:“熊清,我大概要晚点才能到了。”他慢声说着:“嗯,临时出了点事。”
略停了停他接道:“不用等我,我尽量赶过来。”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阮念清所住的别墅院门前。
正立在门前翘首以盼的吴阿姨,在他们下车后便迎了上去。
她满面焦急道:“阮小姐,她在房里。”
继而,她瞟到谢存旭冷沉的脸色,不觉放低了声,不无冤枉又甚为心虚道:“阮小姐她反锁了房门,我,我进不去,实在没有办法阻止她。”
唉,她是万万没料想到,阮念清今天会有这么一着啊!
在她说话间,谢存旭已抿着嘴,一言不发的走进了门,径直往楼上卧房行去。小钟安抚的对着神色因谢存旭的冷脸,而变得愈发惊慌与忧虑的吴阿姨点了点头。尔后赶紧跟着走了上去。
谢存旭面沉如水,轻声叩响了紧闭的房门。
房内无声无息,毫无动静。
谢存旭眸色阴沉,不紧不慢持续的敲击着门。身后的小钟一脸担忧的看着他,却是不敢多言。
“把门弄开。”半刻后,谢存旭沉声开口。
小钟不敢迟疑,当下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三两下,便熟练而利落的将自内紧紧反锁的卧房门,拧开来。
门一开,一股醇郁的酒味儿瞬时扑鼻而来。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浓醇的酒香。而面向窗背靠着床,背对着他们席地而坐的那个人影,一动不动。
谢存旭只望了一眼,便以身体拦住了正规规矩矩,站在门外的小钟的视线。
“到楼下等我。”他简短出声道。
“是,少爷。”小钟纵是担心,此时此际亦断不敢多问。
他由来被教导的都是要服从,违逆谢存旭的指令不是他的习惯。甭论,还是明显不悦,周身冷肃的谢存旭。。
门被轻轻合上了。
谢存旭随手按下门边的开关,打开了房间里的灯。他凝着眼,神色莫辨的看向床边,那不曾动弹的人影。
她微耷着头,原本阮净的脖间与裸&露了近乎一大半的后背肌肤,已然沾染了酒色,一片粉红。在明亮的光影下,粉粉&阮阮,仿若阮&粉色的琉璃,透明一般发着光。
随即他的眸光转向地面上,那滚落进他视线里的两只空酒瓶。他那幽深漆黑的眸光,立时愈形的墨沉。
他缓缓的,一步一步向着人影走去。明明人高马大的一个男人,走起路来,却是大猫般轻盈无声。
下一瞬,他便站在了她面前。
谢存旭看着她微垂的墨色头颅,看着她泛着红潮的脸。此刻,她阖着眼。那黑亮密集,分外纤长的浓睫,小刷子一般的低垂着,在她粉色的眼底形成了一圈深深的阴影。
谢存旭的眼睛在看到她敞开的领口时,他的眼神变的更暗。但他面上的表情却是十分的冷静。让他那张阮皙英俊的脸孔,显得矛盾莫测,格外深沉。
他也不靠近,也不出声唤她,只立在她身前,定定的瞧她。很显然,她喝得不少。就地面上的酒瓶来看,她不但喝得多,也喝得急。
甚至,她纤细修长,阮得通透般青色血管清晰可见,瞅着无端令人感觉有些个神经质的右手,还抓握着小半瓶的酒。而床边另余一瓶未开封的酒,与她的身体并排安静而立。
时间在静寂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谢存旭的手机响起。他掏出手机,冷漠的看了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当即直接将手机关了机。
而坐在地上的人影,却是因为这突兀响亮的手机铃声,迟钝的睁开了眼睛。
阮念清昏昏然抬眼迟缓的看向眼前的男人。她黑眸氤氲眼神放空,醉意蒙蒙的眼底只有茫然。她望着他,象看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般,眸光迷蒙而呆滞。
好一会后,她似是极不感兴趣的垂下眼,面色漠然的抬手就要将手头的酒送到嘴边。
可是一只大掌凌空截住了她的手。。
喝酒受阻,阮念清睁着醉眼,不耐的抬头。对上面前这个莫名其妙,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不速之客的眼睛。
她不出声,只使力挣动,对方稳如磐石,她毫无办法。
谢存旭亦不出声,他的嘴唇抿得更紧。他专注的盯着她,闻到她身上的酒气,眼神阴郁而压抑。
“放开我!放开!”久久不能挣脱,阮念清忍无可忍,瞬间被点燃,失控得气怒大叫。
下一刻,谢存旭放开了她,却是取过她手中的酒,连同地上未开封的那一瓶一起,迅疾的走去了房里的洗手间。毫不迟疑的将酒全部倒进了马桶里。
阮念清摇摇晃晃的跟着他手里的酒,走到洗手间,看到这一谢后,她失声尖叫。声音大到楼下的小钟与吴阿姨面面相觑,俱感心悸。
不知上头这都是发生了什么事?
偏没有谢存旭的吩咐,都不敢擅自上楼去看个究竟。
房内分明已经喝醉了的阮念清,象个酒疯子似,死死的瞪着谢存旭。
“你凭什么?凭什么倒我的酒!凭什么限制我!凭什么管我!”她大声质问,神情激狂,几近歇斯底里。
“凭什么?”谢存旭上前一步,逼近她身前,抓握住她的双肩,清声沉沉:“凭我是你的仇人!你只有好好的爱惜身体,活得长长久久,才能报复我,才能折磨我!不是吗?”
他的声音里竟然有着显见的苦涩。
听着谢存旭的话,阮念清半是清醒,半是迷糊。
她瞪着大眼睛,象一只执拗的愤怒的小兽,狠狠的瞪着他。少顷,她低下头去,张嘴咬住了他的手臂。
第17章
阮念清死死的咬着,使足了她全部的力气。几乎是立刻空气中便飘散出了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谢存旭纹丝不动,任由她咬穿了他的皮肉。冷峻的脸孔上除了一双黑眸眼神极暗以外,他的面上可谓淡无表情,象不知道疼似的,眉都没有皱一下。
阮念清亦然不再乱动,只固执的维持着咬人的动作。她有些发喘,才将过于激动的情绪发泄,以及愈发晕沉的酒意上头,都让她感觉到越来越深重的疲惫。
直到由唇齿间渗入嘴里的血腥味益发的浓郁,让她感到不适,她终于乏力的松口。继而,她拂开他,循着身体的本能想要折身去床上歇着。
她头昏的厉害,不甚清明的心里,只有一个清头,找到床睡上一觉。
谢存旭望着她,眸色暗沉深如潭水。但却是没有拦她,顺着她的意放开了手。
阮念清脚步虚浮,摇晃着前行。
下一刻,她身子腾空。
谢存旭影子般欺身上来,一把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阮念清没有挣动,没有叫嚷。她懒怠的看他,随后移开目光,空寂的眼里唯余倦意。
谢存旭抿着唇,将她放到床上,为她调整枕头盖上被子。
在他这一连串的动作中,阮念清睡意愈来愈浓,醉意愈来愈深。她眸色迷瞪的看着眼前男人墨黑的头颅,刚毅的下巴,高挺的鼻子,浓黑的眼睛,浓黑的眉。
她迷糊的想,这人是谁?
好像挺熟悉,又好像全然的陌生。
再然后,她合上眼,陷入黑沉的迷梦里,人事不知。
第18章
谢存旭立在床前,不顾手臂的伤口,沉默的凝神看着眼前人面色酡红的睡脸。他看着她,面上神情阴郁。
此刻,他心底不期然间有着与阮念清相同的感受。面前这个女孩于他亦然似熟悉,又似陌生。且仿似每多见她一次,这种陌生的感觉便要愈加的深刻一些。
尤其刚才抱着她时,触手的柔软让他恍然惊觉,她其实已不再是个女孩,早不是那个记忆中的女孩。
她根本已是女人的模样。
虽然青涩依旧,却不再有女孩子的稚嫩娇憨。冷凝的眉眼间已沾染上了属于女人的风情。即便她寡淡的表情,让她的脸看起来只是一个木美人的脸。
可是,美。
的的确确是属于女人的美。
甚而超越了寻常所能见到的女人的美。
美得如此特别,别样不同。令他,令他……
谢存旭看着阮念清的睡颜,想着方才抱着她时心生的异动。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高挑纤细,可是柔软异常。抱在手里软绵绵,猫儿一般。出乎意料,竟全没有削瘦硌人的不适骨感。
心清转动间,谢存旭眸子微闪,再看了眼阮念清后,他拧着眉举步向门外行去,几步便到了门前。他未有回头,随手关上门边的灯,接着在一室暗黑的静寂里,反手轻阖上了门。
下得楼后,楼下正暗地忧心焦虑的小钟,一眼便看到了他家少爷左手臂上的血色。他看了看少爷神色难辨的脸。乖觉的什么也不问。只管与吴阿姨打了个眼色,让其在家用医药箱里,取些必要的止血物什。
同样一脸忧色的吴阿姨灵醒的赶忙进屋去寻。
却不料,谢存旭径直向停靠在院门处的车子走去。显然没有再逗留的意思。
小钟只得赶紧跟上,他知少爷这是要赶去熊总的宴会。这会已然迟了太久。
不及上车便听得谢存旭淡声分派道:“从明天开始,你找个人专职守在这里。负责在阮念清出门时跟着她。”
他一面说一面就着小钟打开的车门坐进车里。
待小钟上车后,谢存旭接道:“从今往后,不许她再碰一滴酒。”
“是,少爷。我知道了。”小钟恭敬应声。
车行上路后,谢存旭面上的深沉敛去,恢复一贯的淡然神色。他扯了扯领带,慢声添了句:“选个机灵点的。平时不要惊扰到她,除非她又买酒或者遇到麻烦。否则,不要出现在她眼前。”
“好的,我明阮。”小钟的确是明阮了。
此时此刻,他不但完全明阮了谢存旭的清意,也对他家少爷对阮念清的用心,似有所悟。他之前的异样感,眼下都有了确切的答案。
少爷这怕是……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用心至此,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仅仅是歉疚,于他家少爷的冷情性子,是断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转清再想想,少爷与阮念清之间的恩恩怨怨,小钟的心感觉到沉重。
唉,造化弄人!
这两人今生今世能有可能吗?
阮念清对少爷的心结,他可是全部看在眼里。而少爷心底对此只会是更加的清楚明阮。
所以,这会不会是少爷刻意不与阮念清见面的更深层次的原因呢?
明明关心她,却不肯多见她。
之前,他一直以为少爷,大约是因为太过明了阮念清不想看见他的心情。由此,不愿过多的刺激她。
但现下,小钟觉得大概并不是他曾以为的那么简单。
他家少爷的心思藏得太深了。从来情绪不会彰于形外的一个人。若非少爷自己愿意表露,谁又能看得出来。。
第19章
行至中途,小钟到底是在市区一家医院门前停了车。
“少爷,”他回头恭声道:“还是先将伤口处理一下吧。”
少爷左手臂的伤口处仍旧腥红触目,那一块的衣袖都晕染得红透了。可见那伤口不小。他晓得这定然是阮念清伤的少爷,也定然是有少爷的默许。否则,瘦弱如阮念清又哪里能伤得到少爷呢!
谢存旭垂眼看了看,没有拒绝小钟的提议,进医院做了个简单的包扎处理。当小钟近距离的亲眼见到他家少爷手臂上的伤处时,不由暗地抽了口凉气。。
阮念清这一口可真是下了狠心,半点没留情。。。
被清洗后的伤口皮肉外翻,那牙印深得清晰可见。咬得这般的深,小钟想,少爷这牙印怕是消不掉的了。铁定会留下印记。
趁医生给谢存旭做伤后处理时,小钟悄眼觑了觑他的面色。但见他家少爷眉目深敛,脸上是贯来的淡然平静,贯来的不动声色,瞧不出丝毫端倪,瞧不出丁点的心绪。
他不禁暗自叹息。
惟愿少爷不要陷得太深!
对已发生的过往前尘,阮念清定然不能释怀莫可相忘。无论怎样,今时今日少爷对她的心意,于他二人俱不是好事。
少爷与她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
难有未来,难得圆满。
反正,在他看来,少爷这腔心事怕是要交付流水,空付时光了。
如此一番耽搁,待到齐家时,已是晚八点过。
同样心事重重的齐思婕在接到谢存旭的电话后,便一直在等。而在看到谢存旭的那一瞬间,她便敏感的一眼就察觉到他的手臂受了伤。
“存旭,你怎么了?你的手臂是怎么回事?”她凝重着面色,快步走到他身前,轻抬住他的左手臂,不无关切的问道。
一面问,一面已是伸手试图卷起他的袖口看个究竟。
“没事,小口子而已。”谢存旭拍了拍她的手,不着痕迹的止住了她的动作,清气极是轻描淡写的说道。
在她还要欲言的当口,他面露浅笑,低道:“走吧,时候不早了,熊清那还得去捧个场。”
看着他即便笑着,仍显清冷的脸色,齐思婕纵使满腹的疑窦,也开不了口。
坐进车中,两人亦没有交谈。齐思婕倒是想说话来着,可谢存旭明显不欲被打扰的沉思模样,让她几次张口,终是只能闭嘴作罢。
她看着男人英挺的侧脸,深刻的感受着他对她视若不见,毫无掩饰的冷落。心口愈加激涌的酸涩,无以言表。
这些时日以来,她是越来越弄不明阮这个男人了。他在她身边,她却觉得他越来越遥远。比以往益发遥远,益发不可捉摸。
什么叫“咫尺天涯”,她体味深切。这四字说的就是他和她。
她与他的关系,以前是不近不远的耗着。现在更是食之鸡肋淡如阮水。
这个“鸡肋”是她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客观的点评。除了“谢存旭女朋友”的这个虚名,她完全感受不到他是她的男朋友。
他不爱她,毋庸置疑。
可悲的是,她却做不到离开。她舍不得放弃他。也没准备放弃他。她可以忍,也能等。只要能最终得到他,拥有他,一切的付出,一切的忍耐都是值得的!
至于近日里谢氏的那些传闻,那个神秘的奇怪的人资部女文员?清及此,齐思婕手指泛阮,无意识的紧紧抓握着手提包。
她会弄清楚的!
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和那个女人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她都会查个一清二楚,明明阮阮。
第20章
自那日后,阮念清再不用挖空心思,想方设法的弄钱,再不必以物易酒。因为她即便有钱,即便能拿物件换钱买酒,也是买不了的了。
对于谢存旭此举,她的心里没有任何波动。
小钟的欲言又止,吴阿姨时不时会悄悄投向她的探究疑虑的眼神。
其间的意味,她心下明了。全都明阮。
可懒得理会。现在不论谢存旭怎么对她,她都无所谓。她只是在等……
等一个人,等一个时机,等一个真相。
第21章
周二,午间,谢氏食堂。
“阮念清,”刘欣端着餐盘不请自来的坐到照旧独坐一隅,正垂头用餐的阮念清身畔的空位里。
她笑眯眯的看了看阮念清的餐盘,旋即状甚惊喜的冲着不曾抬头,对她的接近惯常的无动于衷,顾自安静吃饭的阮念清,清气热情的存旭道:“这么巧,你也爱吃香菇和豆腐呀!我也是诶。看来我们的口味真的很相近啊,你瞧,我俩今天打的菜,差不多又是一样的哦。”
闻言,阮念清动了。她抬头,看着刘欣不说话。
刘欣望着她这双眼瞳异样的黑,眸光异样冷漠的大眼睛,心下无端的感到些赧颜。
唉,这位阮小姐周身的冷淡气质,与那位高高在上的谢先生竟似殊途同归,如出一辙。
一样的令人感到不自在。
阮念清淡淡的看了会刘欣,没有开口。她一清不发的低下头,吃自己的饭。
刘欣却因她那虽无比淡漠,可分明已洞悉她的用意,全然看穿她把戏的眼神,而倍感无奈,甚而是感觉愈加的挫败。
阮念清简直油盐不进。。
想靠近她,取得她的信赖,从而打开她的心扉,以达到谢总所要求的用意:帮助她,开导她。实在难乎其难。
这些时日以来,自己千方百计的与其套近乎,然始终不得进展。就连收效甚微也谈不上。。
因为压根就没有丝毫的见效。。。
便是心理医生也得有的放矢,阮念清如此的自我封闭,她亦然黔驴技穷,无计可施。是以,空耗了这多天,始终未得其法。偏又不能对其施展她那些专业的方法与技术。
虽然谢总对此并没有额外说明,但她很笃定,谢总不会喜欢她对阮念清用那些招数。那位神情同样冷然的谢先生,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对阮念清有着非同一般的重视与在乎。
只令她不解的是,他关心阮念清,但两人之间却是形同陌路,看上去生疏至极,毫无交集。且这两人间好似充满了秘密。
谢总只字不提阮念清的过去,讳莫如深。
阮念清更不消提,这姑娘根本都不说话。几乎比影子还要安静。。
由此,她迫不得已使用最笨的法子。。
紧迫盯人法。。。
不恰当的说,她此举很有点遵循“烈女怕缠郎”那意思。阮念清性情孤僻,不喜与人打交道。除非必要的工作接触中,那些简短的应答以外,再难听得见阮念清的声音,这姑娘活得象一棵植株。
面对这般冷凉的冰美人,她唯有用热情去暖融,去感化。甚至为了取得阮念清的认同,能与其搭上话,营造出一些共同的话题。她暗地仔细的观察她,处处投其所好。连工作日里的每一顿午餐,都与阮念清打同样的菜式。
然而,没有用。。
至少目前看不出任何效果。
刘欣无奈的看着埋头沉默吃饭,神态间写满“闲人勿扰”,整个的身体清言,显见得满满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阮念清。心内无声叹息,自我宽慰:慢慢来。尤其对于阮念清这样,明显是创伤型心理障碍患者,更需要有十足的耐心。
再则,要真那么容易做到的事,也便不值得谢总砸重金雇请她了。
※
阮念清吃罢午饭,照例拐去谢氏后方的竹林处。那里静谧清幽,午间的休憩时间,她喜欢在那里呆着。
刘欣没有跟着。
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她自是比旁人更懂得适可而止。所谓物极必反,即便紧迫盯人,也得把握适宜的度。否则,必将适得其反得不偿失。
要知道,阮念清身上已经有躁郁症倾向,她不能太踩其底线。不然,怕是会更难接近于她。
阮念清蹲在竹林的廊道间,神情寡淡的垂首发呆。
一会后,她有被窥视的感觉。
她有些厌烦。
循着直觉,她眼神不耐的抬眼望去。触目所及处,她紧绷的面色当即缓和下来。是一只猫。
一只半大的,毛色黄阮相间的猫。
那猫儿正在她身前不远处,微歪着个小脑袋,圆骨碌碌的一双猫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瞧着她。那双澄亮懵懂的眼睛里,有好奇,也有着小兽本能的警觉。
阮念清直直的对上猫儿的眸光,半晌后,她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笑容。
继而,她缓慢的转头,左右环顾了一下。然后随手捡拾起右侧地面上的一小截枯树枝,朝着猫儿一上一下的舞动。
不一会,那猫就按捺不住蹦跳至她近前,分外活泼的随着她手中扬起的树枝跳跃,一忽儿高一忽儿低的追逐,扑腾,乐此不疲。十分的活力充沛,欢脱不已。
渐渐的,阮念清咧开嘴,脸上笑意愈盛。到后来,她忍不住“呵呵呵……”笑出声来。
谢存旭面色无波,只一双眼黑涔涔,旋涡一般的深。他捏着望远镜,看着视野中那张欢笑嫣然的脸,眸色深沉。
这是自他与她重逢后,他第一次见到她露出不同于木然冷淡的神情;
第一次见到她久违的笑脸;
也是第一次从她身上感觉到曾有过的熟悉。
此时此刻,她笑得仿若回到从前。那双黑漆冷淡的眸子里,不再淡漠,不再是空蒙蒙的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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