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妈推开我房门的时候,我正盘腿坐在地毯上,对着两根验孕棒发呆。
两条红得发紫的杠,跟路口最显眼的红绿灯似的,生怕你看不见。
“晚晚,发什么愣呢?出来吃水果。”
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把那两玩意儿扫到身后,藏进枕头底下。
“哦哦,来了。”
我妈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在我脸上转了两圈,又落在我肚子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吧?这都看得出来?
“你这孩子,最近怎么老是没精打采的?是不是快开学了,暑假作业没写完?”
我松了口气,还好,是我自己吓自己。
我挤出一个笑,站起来,“妈,我多大人了,还暑假作业。就是天热,懒得动。”
“懒得动也得吃东西,”她说着,端着一盘切好的蜜瓜走进来,“你爸出差,专门从海南给你背回来的,甜得很。”
我捏起一块塞进嘴里,那股清甜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却猛地一抽,一股恶心感直冲天灵盖。
我捂住嘴,冲向洗手间。
身后,是我妈一声变了调的惊呼。
2
我终究是没瞒住。
或者说,从我把那盘蜜瓜吐得昏天黑地开始,就根本瞒不住了。
我妈是谁?一个在居委会跟各路人马斗智斗勇二十年,能从你今天多眨了两次眼,就分析出你昨晚是不是失眠了的资深“侦察员”。
她没问我,只是第二天一早,带我去了一趟医院。
当医生用那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语气,说出“宫内早孕,六周加”这几个字时,我妈的脸,一瞬间就白了。
她没哭,也没骂我。
她只是紧紧攥着我的手,手心冰凉,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回家的路上,车里死一般寂静。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广州街景,那些熟悉的骑楼、榕树、广告牌,此刻都变得模糊而陌生。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唯一的线头,牵着一个名字。
陈旭。
3
陈旭,我男朋友。
或者说,暑假限定男友。
这个暑假,我没回广州,留在深圳找了家公司实习。公司不大,做智能家居的,老板姓陈。
陈旭就是老板的儿子。
第一次见他,是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
那天下午,我被部门主管骂得狗血淋淋,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用吸管疯狂戳着一杯柠檬茶里的冰块,假装那是主管的头。
“一个人?”
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干净又温和。
我抬头,看见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他长得很好看,不是那种有攻击性的帅,是让人很舒服的类型,穿着白衬衫,手腕上戴着一块低调但看得出很贵的表。
我认出他了,老板的公子,偶尔会来公司晃一圈,像个巡视领地的太子爷。
我点点头,有点局促。
他直接在我对面坐下,“我叫陈旭。你呢?”
“林晚。”
“林晚,”他念了一遍我的名字,笑了,“名字很好听。”
那天下午,我们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聊学校,聊专业,聊深圳闷热又黏腻的夏天。
他很会聊天,总能找到我感兴趣的话题,不动声色地夸我,又不会显得油腻。
临走时,他加了我微信。
他说:“下次别喝那么冰的,女孩子对胃不好。”
我的心,就那么漏跳了一拍。
4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像一场精心计算过的捕猎。
而我,就是那只涉世未深,一头撞进网里的兔子。
陈旭追我的攻势,猛烈又浪漫。
他会算好我下班的时间,开着他的保时捷卡宴,准时出现在公司楼下。
他从不进公司,就停在马路对面的榕树下,靠着车门,看见我出来,就笑着冲我招手。
同事们都用那种羡慕又夹杂着嫉妒的眼神看我。
“哇,晚晚,你男朋友好帅啊!”
“开卡宴的富二代,晚晚你这算不算一步登天了?”
我嘴上说着“不是啦,还不是男朋友”,心里却像喝了蜜。
哪个女孩子能拒绝这样的追求呢?
他带我去深圳最高级的餐厅吃饭,去香港看演唱会,去海边开游艇派对。
他送我的礼物,从最新款的手机,到我只是随口提过一句的设计师包包,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不是没拒绝过。
我说:“陈旭,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他就会用那双无辜又深情的眼睛望着我,说:“晚晚,给我一个对你好的机会,不行吗?”
“钱对我来说,只是数字。但你开心,对我来说,是意义。”
我沦陷了。
彻底地,无可救药地。
5
我们的关系,在七夕那天定了下来。
他包下了欢乐海岸的一家西餐厅,用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和一颗硕大的钻戒,向我“表白”。
当然,那不是求婚戒指,只是一个昂贵的礼物。
他说:“晚晚,做我女朋友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在烛光、音乐和周围人艳羡的目光里,我点头了。
那个晚上,我们没有回家。
我承认,我当时被爱情冲昏了头。
我觉得,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甚至开始幻想我们的未来。
毕业后,我就来深圳,我们结婚,生子,过上童话里王子和公主的生活。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我连他是王子还是恶龙都没分清,就急着往他的城堡里跳。
暑假结束,我回广州上学。
陈旭送我到高铁站,依依不舍。
“晚晚,等我,我一有空就去看你。”
“你要乖乖的,不许看别的帅哥。”
他把我搂在怀里,吻我的额头,像演偶像剧。
分开的第一个月,我们还像热恋中的情侣。
每天早安晚安,视频电话不断。
他会给我点外卖,从我学校附近最高档的餐厅,到我念叨过好几次的街角那家糖水铺。
我的室友都说,我是掉进了福窝里。
“有这么个神仙男友,你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吧?”
我也这么觉得。
直到,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当我颤抖着声音,在电话里告诉陈旭这个消息时,电话那头,是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那三十秒,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我甚至能听到他瞬间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晚晚,你……你确定吗?”他的声音,不再是往日的温柔缱绻,而是充满了惊慌和一丝……不耐烦。
“我确定,我去医院了。”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又是沉默。
“那个……晚晚,你别急,也别怕。”他终于又开口了,语气却像在安抚一个无理取闹的客户,“这个事……有点突然,我……我得跟我爸妈商量一下。”
商量?
我们两个人的事,为什么要跟他爸妈商量?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陈旭,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他急急地打断我,“你听我说,我爸妈思想比较传统,这种事……得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你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
“等我消息。”
然后,他就挂了电话。
没有一句安慰,没有一句“我马上来找你”。
只有一句冷冰冰的“等我消息”。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我等来的,不是陈旭的消息。
是一个陌生的,显示地区为深圳的号码。
我接起来,一道尖利又高傲的女声传来。
“喂?是林晚吗?”
我心里一沉,“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陈旭的妈妈。”
一瞬间,我所有的不安和委屈,都涌上了心头。
我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来的:“阿姨,陈旭呢?”
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是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和轻蔑。
“阿旭?他还是个孩子,能懂什么?这种事,当然是我们大人来谈。”
“林小姐,是吧?我们周末,会来广州一趟,跟你和你父母,见个面,谈谈。”
她的用词,是“谈谈”。
不是“商量”,不是“拜访”,是“谈”。
像一场商业谈判。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地址发我微信上。就这样。”
电话,嘟的一声被挂断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那个陌生的号码,像一个巨大的嘲讽。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甚至不配让陈旭亲自来跟我沟通。
需要他妈妈,这个“大人”,来跟我“谈”。
9
那个周末,天阴沉沉的,像我妈的脸。
一大早,我妈就在厨房里忙活。
她没做什么大菜,只是煲了一锅我们广东人最常喝的润肺汤,切了一盘水果。
她说:“不管怎么样,礼数不能丢。”
我爸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我们家不大,一百平的三居室,收拾得干净温馨。
但我想象着陈旭家那栋可以看见海景的复式豪宅,心里一阵发虚。
门铃响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像三尊被按了暂停键的雕像,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我妈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
一个中年男人,大腹便便,戴着金丝眼镜,一脸精明相。应该就是陈旭的爸爸,陈总。
另一个,是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女人。
一身香奈儿套装,脖子上戴着鸽子蛋大的珍珠项链,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绿得晃眼。
她就是给我打电话的,陈旭的妈妈。
她一进门,眼神就像X光一样,把我们家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尊重和善意,只有毫不掩饰的挑剔和鄙夷。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我平坦的小腹上,停顿了足足三秒。
我感觉自己像一件被估价的商品。
10
“亲家,亲家母,快请坐。”
我妈努力挤出笑容,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陈旭的妈妈,我们暂且叫她陈太吧,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慢条斯理地在沙发上坐下。
她从爱马仕的包里,拿出一张湿纸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擦自己坐的那一小块沙发边缘。
那个动作,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我妈脸上。
我妈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我爸的脸色,更黑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
陈总倒是打了个哈哈,“哎呀,我老婆她有洁癖,有洁癖,别介意。”
谁信呢?
我妈没说话,默默地把那盘切好的水果,往他们面前推了推。
陈太看都没看一眼。
她优雅地交叠起双腿,开门见山。
“行了,客套话就不多说了,我们今天来,是为了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她顿了顿,目光直直地射向我。
“林小姐,你肚子里这个孩子,我们陈家,认。”
我心里一松,还没来得及升起一丝希望,她接下来的话,就让我如坠冰窟。
“但是,结婚的事,暂时不谈。”
11
我爸猛地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太抬了抬眼皮,看都没看我爸一眼,语气依旧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
“我的意思还不够清楚吗?”
“我们家阿旭,今年才23岁,事业刚起步,还没定性。现在结婚,对他,对我们家的公司,影响都不好。”
“再说了,林小姐,你还在上大学吧?学业都没完成,怎么当一个合格的妻子,一个合格的母亲?”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扎在我心上。
我妈气得嘴唇都在发抖,“我女儿怀了你们家的骨肉,你们就这个态度?不结婚?那我们晚晚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陈太终于舍得正眼看我妈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往茶几上一拍。
“啪”的一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里面,是十万块钱。”
“算是我们陈家,给林小姐的营养费,辛苦费。”
“孩子,你们只管生下来。生下来之后,抱回我们陈家,我们自己养。”
“至于林小姐你,拿了钱,就跟我们陈家,跟这个孩子,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以后,你是继续读书,还是嫁人,都跟我们无关。”
“我们两清。”
12
两清。
她说得那么云淡风轻。
好像这不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
而是一场交易。
一场可以用十万块钱,就买断母子关系的,冷冰冰的交易。
我感觉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
我脑子都要被气炸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看着她那张涂着精致口红的嘴,一张一合,吐出最残忍的话。
我想起了陈旭。
想起他带我去吃人均几千的日料,想起他送我好几万的包,想起他为我包下整个餐厅。
那时候,我以为是爱。
现在我才明白,那不过是他随手丢下的几根骨头。
因为对他来说,这些钱,不算什么。
就像今天,他妈妈拍在桌子上的这十万块。
在他们眼里,我的青春,我的名誉,我的未来,我肚子里这个跟他们家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就值十万块。
我被他这种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我真的笑出了声。
13
我的笑声,让客厅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太皱起了眉头,一脸不悦,“你笑什么?”
我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
“阿姨,我笑您,算盘打得太精了。”
“十万块,就想买断我十月怀胎的辛苦,买断我一辈子的母子亲情?”
“您这生意,做得可真划算。”
“是啊,你们家有钱,十万块对你们来说,可能就是您手上这个镯子的一个零头。”
我指了指她手腕上那个绿得发亮的翡-翠镯子。
“但是,在我这里,在我爸妈这里,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比如,尊严。”
陈太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你!”
我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说了下去。
“您说陈旭还小,不懂事。那我就想问问您,他不懂事,就可以不负责任吗?”
“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说他小?现在搞出人命了,就把您给搬出来了?”
“这是妈宝男,还是巨婴啊?”
“您还说我没完成学业,当不了一个合格的母亲。那您呢?您就是这么教育您儿子的?让他玩弄女孩子的感情,出了事就躲在父母身后?”
“您这样的母亲,又能有多合格?”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在陈太的脸上。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你……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就是个图我们家钱的捞女!”
“给你十万,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14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不是我,是我爸。
他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茶几上。
那盘我妈精心准备的水果,被震得跳了起来,滚了一地。
“够了!”
我爸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通红。
他指着门口,声音都在发颤。
“带着你的钱,给我滚出去!”
“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也不卖女儿!”
“我女儿,还轮不到你们这样来作践!”
陈总一直没说话,这会儿也站了起来,想打圆场。
“哎,亲家,别生气,有话好好说嘛……”
“没什么好说的!”我爸打断他,“我们家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请吧!”
陈太大概是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气。
她抓起桌上那个红包,狠狠地砸向我。
“好!好得很!林家是吧?我记住你们了!”
“我告诉你们,你们别后悔!没了我们陈家,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到时候,有你们哭着来求我的时候!”
她撂下狠话,踩着高跟鞋,气冲冲地走了。
陈总尴尬地对我们笑了笑,也跟着追了出去。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妈再也忍不住,捂着脸,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我爸走过去,抱着我妈的肩膀,眼圈也红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一地的狼藉,看着我崩溃的父母。
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
不疼,就是空。
空得发慌。
那场可笑的,两个月的“热恋”,就像一场绚烂的烟花。
升空的时候,所有人都赞叹它的美丽。
熄灭之后,只留下一地无人问津的灰烬。
还有我这个,被炸得遍体鳞伤的傻子。
16
那天晚上,我爸妈睡在我的房间,一人一边,像小时候那样,把我夹在中间。
我们谁都没说话。
但我知道,他们是怕我做傻事。
半夜,我感觉到我妈轻轻地爬起来,帮我掖了掖被子。
她的手,拂过我的脸颊,带着粗糙的薄茧,和温柔的叹息。
黑暗中,我睁开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
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我也怕,也慌,也委屈。
被陈旭抛弃,被他妈妈用钱羞辱,我怎么可能不难过?
但看着为我,操碎了心的父母,我知道,我不能倒下。
我的人生,不能就这么被毁了。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核桃眼,对我爸妈宣布了我的决定。
“爸,妈,这个孩子,我要生下来。”
我妈愣住了,“晚晚,你……你想清楚了?”
我点头,“想清楚了。”
“我不是为了陈家,也不是为了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我是为了我自己。”
“这是我的孩子,我不能因为他父亲是个混蛋,就剥夺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
“而且,”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们,“我不能让他们看扁了。”
“他们以为用钱就能解决一切,以为没了他们,我就会走投无路。”
“我偏不。”
“我要让他们看看,没有他陈旭,没有他们陈家,我林晚,照样能活得好好的。而且,会活得比他们想象中,好一百倍,一千倍!”
我爸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不愧是我林建国的女儿。”
“你放心,有爸妈在,天塌不下来。”
“我们养得起你,也养得起你的孩子。”
我妈也擦干了眼泪,握住我的手。
“对,晚晚,别怕。妈支持你。”
那一刻,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17
做出决定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黑了陈旭所有的联系方式。
电话,微信,QQ,所有。
他倒是打过几个电话来,估计是被他妈骂了,派来“安抚”我的。
我一个都没接。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个只会躲在父母身后的男人,不配做我孩子的父亲。
第二件事,是去学校办理休学手续。
我不想挺着个大肚子,在学校里被人指指点点。
辅导员是个很温柔的姐姐,她听完我的情况,没有指责,也没有同情。
她只是很平静地对我说:“林晚,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做的决定,我尊重你。”
“但是,我希望你记住,休学不是终点,只是一个暂停键。”
“女孩子,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自我成长。”
“等你处理好一切,学校随时欢迎你回来。”
我感激地向她鞠了一躬。
我知道,她说得对。
我不能因为一个孩子,就放弃我的学业,我的人生。
生活,在最初的兵荒马乱之后,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我妈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各种好吃的。
我爸只要不出差,晚上就会陪我下楼散步。
我们绝口不提陈家,不提那个男人。
仿佛他们,只是我人生中,一个无足轻重的,打酱油的角色。
我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孕吐,水肿,抽筋,失眠……
怀孕的辛苦,远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
有好几次,我半夜被腿抽筋疼醒,抱着枕头,一个人默默地哭。
我也会忍不住想,如果陈旭在我身边,会不会帮我揉揉腿?会不会给我倒杯热水?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然后,我就狠狠地唾弃自己。
林晚啊林晚,你怎么还这么没出息?
那个男人,早就把你当成一件可以用钱打发的商品了,你还指望他什么?
醒醒吧。
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19
我以为,我和陈家的纠葛,就到此为止了。
我拿了他们的钱,他们得到了清净,我们两不相欠。
哦,不对,我没拿他们的钱。
是我爸,把那个装着十万块的红包,原封不动地,给他们寄了回去。
到付。
我听说,陈太收到快递的时候,气得当场就把家里的一个古董花瓶给砸了。
我真是,活该。
我以为,他们会就此罢休。
但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无耻。
在我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对方自称是陈家的律师。
律师的口气,比陈太还要傲慢。
“林小姐,我代表我的当事人,陈先生和陈太太,正式通知你。”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们陈家的血脉。我们陈家,对这个孩子,拥有合法的探视权和抚养权。”
“考虑到你目前还是一个在校学生,没有独立的经济能力,我们认为,由我们陈家来抚-养这个孩子,更有利于他的成长。”
“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在孩子出生后,主动放弃抚养权。”
“当然,作为补偿,我的当事人,愿意一次性支付你三十万的‘补偿金’。”
我听着电话,差点气笑了。
从十万,涨到三十万了。
在他们眼里,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一个可以随时加价的期货是吗?
“如果,我不同意呢?”我冷冷地问。
律师轻笑了一声。
“林小姐,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一点。”
“如果你执意要跟我们打官司,我们奉陪到底。”
“但是,你要想清楚,打官司,费时费力费钱。你一个普通家庭,拖得起吗?”
“而且,法庭上,什么难听的话都会说出来。到时候,你的名声,你父母的脸面,可就不好看了。”
“为了一个孩子,把自己的人生,把自己家人的名声都搭进去,值得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20
挂了电话,我浑身冰冷。
我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不是怕他们,是怕法律。
我不知道,如果真的对簿公堂,我会不会输。
如果我输了,我的孩子,是不是真的会被他们抢走?
一想到我的孩子,要被交给陈太那样的人抚养,我就心如刀割。
我不能让我的孩子,生活在那样一个冷冰冰的,用钱来衡量一切的家庭里。
我不能让他,变成第二个陈旭。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爸妈。
我爸听完,一言不发,回房间打了个电话。
一个小时后,他出来了。
他对我说:“晚晚,别怕。爸给你找了广州最好的律师。”
“明天,我们就去见他。”
21
我见到了我爸找的律师。
姓张,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但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他是个狠角色。
他详细地问了我跟陈旭从认识到分开的所有细节。
我把我手机里,所有跟陈旭的聊天记录,转账记录,照片,视频,都给他看了。
他看得非常仔细,一边看,一边做笔记。
看完之后,他推了推眼镜,对我笑了一下。
那笑容,让我莫名地心安。
“林小姐,你放心。”
“这场官司,我们赢定了。”
他说:“根据我国法律,非婚生子女,享有与婚生子女同等的权利。作为孩子的生母,你拥有法定的抚养权。”
“除非,你能证明,女方存在某些不适合抚养孩子的法定情形,比如有严重的疾病,或者有虐待、遗弃孩子的行为。否则,法院在判决两周岁以下孩子的抚-养权时,通常都会优先判给母亲。”
“陈家那边,唯一的优势,就是经济条件。”
“但是,经济条件,只是法官考虑的因素之一,并不是决定性因素。”
“更何况,”张律师笑了,“他们以为自己很有钱,但在我们看来,也就那样。”
我愣住了。
张律师解释道:“我查了一下,陈旭父亲的公司,这几年经营状况并不好,外债累累。他们住的那个豪宅,早就抵押给银行了。他开的那辆保时捷,也是贷款买的。”
“他们现在,不过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所以,他们才这么急着,想要这个孙子。”
“因为,他们需要一个‘继承人’,来稳住公司的那些老股东,也为了将来,能用这个孩子,去攀附一门更有钱的亲事。”
我目瞪口呆。
原来,那看似光鲜亮丽的豪门生活,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原来,他们对我做的这一切,不是因为看不起我。
而是因为,他们需要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来当他们家族的“救命稻草”。
多么讽刺。
22
张律师接着说:“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被动防守,而是主动出击。”
“我需要你,写一份详细的陈述书。把你和陈旭的交往过程,他母亲如何用钱羞辱你,他们如何威逼你放弃抚养权,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写下来。”
“记住,要细节,要情绪。你要让法官,看到一个被玩弄,被抛弃,被欺凌,但依然坚强地想要保护自己孩子的,母亲的形象。”
“然后,我会以你的名义,向法院提起诉讼。”
“告他们什么?”我问。
张律师笑了,镜片后面,闪过一丝精光。
“我们不告他们别的。”
“我们就告陈旭,要求他支付孩子的抚养费。”
“一直支付到,孩子十八周岁成年为止。”
我明白了。
我不是要他们的钱。
我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
这个孩子,不是你们可以随意买卖的商品。
他是我的孩子,也是你陈旭的孩子。
你,陈旭,作为父亲,必须,也必然,要为他的人生,负起你该负的责任!
这,才是对他们最狠的报复。
23
我的预产期,在第二年的春天。
广州的春天,潮湿,温暖。
木棉花开得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我生下了一个儿子,七斤二两,很健康。
他刚出生的时候,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但当我把他抱在怀里,闻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味,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我觉得,我拥有了全世界。
我给他取名,叫林望。
希望的望。
我希望他,能永远心怀希望,向阳而生。
24
我跟陈家的官司,在我儿子满月的时候,开庭了。
我没有去。
张律师说,我刚生完孩子,不适合去那种场合。
一切,有他。
陈家那边,陈旭和他爸妈都去了。
听说,陈太在法庭上,依然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她说我,是为了钱,才故意怀孕,讹诈他们家。
她还拿出了一堆所谓的“证据”,说我在大学期间,生活作风如何如何不好。
全是捏造的。
但是,张律师,把我的陈述书,当庭念了出来。
他把我手机里,陈旭发给我的那些甜言蜜语,那些海誓山盟,做成了PPT,在大屏幕上,一张一张地放。
他还把陈太给我打电话的那段录音,放了出来。
(我是在接到她电话后,多了个心眼,之后跟他们所有的通话,都录了音。)
当陈太那句“十万块,拿了钱,就跟我们陈家,跟这个孩子,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响起时,整个法庭,一片哗然。
听说,陈太的脸,当场就绿了。
陈旭,从头到尾,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
像个等待宣判的罪人。
25
结果,毫无悬念。
我赢了。
法院判决,儿子林望,由我抚养。
陈旭,作为孩子的生父,必须每月支付五千元的抚养费,直到林望十八岁。
并且,承担林望所有教育和医疗费用的一半。
五千块,对陈家来说,不多。
但,这是一个父亲的责任。
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
更重要的,是法律,给了我和我的孩子,一个公道。
听说,判决出来后,陈家乱成了一锅粥。
公司的股东们,知道了他们家的丑闻,纷纷要求撤资。
银行,也开始催缴贷款。
陈家的资金链,彻底断了。
没过多久,陈旭父亲的公司,就宣布破产了。
他们家的豪宅,也被法院查封拍卖。
一夜之间,他们从所谓的“豪门”,变成了真正的“寒门”。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26
后来,我听我一个在深圳工作的同学说。
她有一次,在一家很普通的茶餐厅里,看见了陈旭。
他不再是那个开着保时捷,意气风发的富二代了。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一个人,默默地吃着一碗十几块钱的叉烧饭。
吃完,还把盘子里的最后几粒米,都扒拉干净了。
同学说,她差点没认出来。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
我听完,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丝毫的同情。
他的人生,是好是坏,都与我无关了。
我们,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27
我休学了一年。
在儿子林望满一岁,我爸妈身体还硬朗,能帮我带孩子的时候,我回到了学校。
我比同届的同学,晚了一年毕业。
但,那又怎样?
我用这一年的时间,完成了一个女人,最重要的蜕变。
我不再是那个,会被几句甜言蜜语,几个名牌包包,就冲昏头脑的小女孩了。
我是一个母亲。
我知道,我肩膀上,有责任。
我知道,我未来的人生,要靠我自己,去打拼。
毕业后,我考上了广州市的一家事业单位。
工作稳定,离家也近。
每天下班,我都能回家,看到我爸妈,看到我可爱的儿子。
周末,我们会一起去公园,去图书馆,去吃好吃的。
生活,平淡,但很幸福。
28
望望三岁的时候,长得虎头虎脑,特别可爱。
他很聪明,也很懂事。
他知道,他没有爸爸。
但他从来不问。
有一次,幼儿园老师让他们画“我的一家”。
别的小朋友,都画了爸爸妈妈和自己。
只有他,画了外公,外婆,妈妈,和他自己。
四个人,手牵着手,在太阳底下,笑得特别开心。
老师把那幅画发给我的时候,我正在单位加班。
看着那幅画,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我亲爱的儿子。
妈妈,没有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但是,妈妈给了你,全部的爱。
29
这些年,我爸妈也劝过我。
“晚晚,你也还年轻,遇到合适的,就再找一个吧。”
“望望也需要一个父亲的角色。”
我也相过几次亲。
有老师,有医生,有公务员。
人都很好。
但是,一听说我有个儿子,大部分人,都打了退堂鼓。
有的人,话说得比较委婉。
“林小姐,你很优秀,但是……我可能,还没做好当一个继父的准备。”
有的人,就比较直接了。
“带个拖油瓶啊?那不行不行,我爸妈不会同意的。”
我也不生气。
道不同,不相为谋嘛。
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
有,是锦上添花。
没有,我一个人,也能活成一支队伍。
30
直到,我遇到了他。
他是我同事,另一个部门的。
叫周言。
比我大三岁,个子高高的,瘦瘦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
我们是在单位的联谊活动上认识的。
那天玩游戏,我们被分到了一组。
他有点社恐,不怎么说话,总是默默地跟在我后面。
有个环节,是要男方背着女方,跑五十米。
我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有点重。”
他脸一红,小声说:“没事,你很轻。”
然后,他真的,很轻松地,就把我背了起来。
他的后背,很宽,很稳。
趴在他背上,我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淡淡的肥皂水的味道。
很安心。
后来,我们就慢慢熟了。
他会帮我带楼下那家最好喝的咖啡。
我做的点心,也会分他一份。
我知道,他喜欢我。
他看我的眼神,跟别人不一样。
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
但我不敢。
我怕了。
我怕我的过去,会吓跑他。
我怕他,也像那些人一样,介意我的孩子。
31
有一天,他约我下班后,一起吃饭。
我答应了。
吃完饭,我们俩在珠江边散步。
晚风吹着,很舒服。
他突然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着我。
“林晚,我喜欢你。”
“我想,让你做我的女朋友。”
我的心,狂跳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
我说:“周言,谢谢你。但是,我们不合适。”
“为什么?”他追问。
“因为……”我看着江面上闪烁的灯火,轻声说,“我有一个儿子,他快四岁了。”
我说完,低下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等着他,说出那句“对不起”,或者“我没想好”。
然后,我就可以体面地转身离开。
但是,我等来的,是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惊讶地抬头。
看到周言,正温柔地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没有惊讶,没有嫌弃,只有心疼。
“我知道。”他说。
“我知道你有一个儿子。我也知道,你过去,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林晚,我都知道。”
“我不在乎。”
“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想跟你,还有望望,一起,组成一个家。”
“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为男人掉眼le了。
但是,在他面前,我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都土崩瓦解。
我哭得像个孩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32
我和周言,在一起了。
他对我很好,对望望,也视如己出。
他会陪望望一起拼乐高,一拼就是一个下午。
他会教望望踢足球,把他扛在肩膀上,在草地上疯跑。
他会给望望讲睡前故事,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望望,也很喜欢他。
有一天,望望从幼儿园回来,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边。
“妈妈,我今天,叫周言叔叔‘爸爸’了。”
我愣住了。
“那……叔叔怎么说?”
望望开心地说:“爸爸答应了!他还亲了我一下!”
那天晚上,周言,向我求婚了。
没有玫瑰,没有钻戒。
他只是,拿出了他的户口本,和房产证。
户口本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
房产证上,也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
他说:“晚晚,嫁给我吧。”
“以后,这个家里,会有你,有望望,还会有我。”
“房产证上,我会加上你的名字。”
“户口本上,我希望,能尽快加上你们母子俩的名字。”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33
我的人生,像一出跌宕起伏的电视剧。
有过遇人不淑的狗血,有过单身母亲的辛酸。
但最终,我还是等来了,我的男主角。
他也许,没有开着保时捷的王子那么耀眼。
但他,会为我,撑起一片,最安稳的天空。
这就够了。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完美的开局。
但只要我们,不放弃希望,勇敢地走下去。
就一定能,迎来属于我们自己的,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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