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低调老弟
10月21日,东京永田町。
日本政坛激烈对峙,终于以高市早苗当选日本第104任首相,暂时落下帷幕。
高市早苗赢了,成为日本第一位女首相。但这场胜利,却透着掩饰不住的狼狈。
从10月4日当选自民党总裁,到10月21日才勉强凑够组阁筹码,这场持续半个多月的政治难产,暴露了日本政坛深层的裂痕。
本该从容组阁的高市早苗,最终却是在政治交易的泥潭里连滚带爬,狼狈不堪。
更讽刺的是,半个月前还对高市早苗大献殷勤的日本维新会,在这场政治博弈中突然翻身上位,逼得自民党不得不饮鸩止渴、剜肉补疮……
一、别无选择的豪赌
在众议院,第六大政党以下都只有个位数议席,所以前五大政党的合纵连横才是斗法的关键。
它们分别是:
老大自由民主党,简称自民党,196席,长期执政。
老二立宪民主党,148席,其前身民主党曾在2009-2012年执政。
老三日本维新会,35席,自成立以来始终在野。
老四国民民主党27席,其前身民主党曾在2009-2012年执政。与老二大体上同出一脉。
老五公明党24席,从1999年开始与老大组成执政联盟。
10月10日,公明党宣布退出执政联盟,但表示不会加入在野党阵营,等于是宣告了置身事外。
此后,剩下的四大政党就有了两种办法可以阻止高市早苗上位。
要么老二老三老四联合造反;要么老大自民党内部分裂。而高市早苗至少需要再团结一个政党作为盟友。
也就是说,高市早苗如果不作出重大妥协,就没办法从二三四联盟里挖墙脚。如果让步过多,就会让自民党内的造反派师出有名。
但对于高市早苗而言,在考虑让步多少之前,首先要考虑的是对哪一个政党让步?
而作为老二的立宪民主党,从一开始就否定了与老大组成大联合政府的可能。高市早苗实际上的选项只剩下老三和老四。
在自民党总裁选举期间,高市早苗原本押注老四国民民主党,试图复制石破茂“自民-国民-公明”三党联盟构想。
这是石破茂在任时期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情。
那一刻,高市早苗仿佛看到了扭转少数派政府、把自民党再次带回稳定执政的光明未来。
可高市早苗当选总裁之后,把自民党26年的搭档老五公明党晾在一边,急吼吼地先去找老四热聊。自民党内还有人做出了极具侮辱性的比喻,把老五公明党形容为木屐上的雪——即使被踩踏,也会跟着走。
本就对高市早苗极右翼倾向不满的公明党终于忍无可忍,愤然退出了执政联盟。
老五的退出,严重冲击了老四与自民党合作的积极性。因为老四只有和老五一起追随老大时才是香饽饽。老五退出以后,为了过众议院半数,老大只能再去拉老三,到时候席位相对少的老四就就会靠边站。
同时,老二立宪民主党作出重大让步,愿意支持老四的党魁出任首相,一举截胡了高市早苗的预定盟友。
议会制国家的政府首脑难产也算正常。作为第一大党,握有优先组阁权的自民党毕竟有着明显的优势。
可要命的是,10月27日特朗普就要来日本访问三天两夜。如果新首相难产,到时候就只能让石破茂去接待。到时候高市早苗是陪还是不陪?对于日本来说,这是会载入史册的尴尬场面。
所以,10月21日就成了高市早苗的deadline。
在失去老四国民民主党和老五公明党这两个本命之后,高市早苗只能放下身段去求作为备胎的老三维新会,而且是匆匆忙忙地恳求备胎能够赏脸。
这时的老三维新会,当然会坐地起价,榨干高市早苗。
二、骇人听闻的报价
之所以说老三维新会要价奇高,是因为他们开出的12项条件中,有四条直击日本政治命脉:
第一个条件:暂停消费税两年。
消费税在日本是极不受欢迎的政策。这项日本最不受欢迎的税种,却是政府财政的重要来源。维新会此举既能收买民心,又会让自民党陷入“当穷鬼还是当恶人”的两难。
第二个条件:全面禁止企业和团体提供政治捐款。
自民党每年4000日元(约200元人民币)的超低党费,正是建立在企业捐款的基础上。断了这个财源,无异于自民党的政治自杀。
这两个万难从命的条件,其实就是维新会留给高市早苗拒绝用的,目的是为了掩护后两个真正的核心诉求。
第三个条件:削减50个众议院比例代表议席。
此举将重创所有全国性政党,唯独扎根大阪的维新会几乎不受影响。在政治版图上,这相当于让所有对手放血,只有维新会独善其身。
举例来说,某政党特别看重山本一木,除了帮他在选区拉票,还把他列到了比例代表名单里的第二名。如果山本一木在选区当选,就把他从比例代表名单里划掉,由名单上的第三名递补。
如果山本一木在选区输了,而政党在这个选区拿到的比例票可以兑换成两个以上的席位,那么山本一木就靠比例代表制复活了。
如果政党的比例票只够兑换成一个席位,那么在比例代表名单里排名第二的山本一木,就会因为轮不上他,导致复活失败,死了两次。
简单来说,比例代表制,是地头蛇以外候选人的主要赛道,也为政党重点关照的候选人提供了第二条命。
按理说从176个比例代表制议席里砍掉50个,对所有政党的伤害是差不多的。为什么日本维新会就能独善其身,反获其利呢?
因为日本维新会名义上是个全国政党,实际上只是大阪维新会的派出机构。它的政策基本都是围绕大阪的地区利益,所以在老家是铁桶江山,不怕砍议席。在其他地区,维新会本来就拉不到什么比例代表票,对砍比例代表席位更是无所谓。
其他政党都吃亏,维新会自己没吃亏,那就等于在国会里的比重增大了。
这种我吃肉,还要别人都放血的条件,已经够震撼了吧?别急,第四个条件更牛逼,也最能体现维新会地区政党的底色:
要求设置副首都。
表面上,维新会决口不提大阪俩字儿,从头到尾说的全是为了国家,在发生不可抗力时,给东京的国家机关提供备选方案。
实际上谁都能看出来,有资格竞争副首都的无非就是大阪和横滨两个地区而已。
因为按照广义的地方划分,大阪的经济总量仅次于东京都。如果按照狭义的城市划分,横滨市又力压大阪市。
所以维新会给设置副首都找的核心理由是防备不可抗力。横滨就紧挨着东京,从防备不可抗力的角度没有任何后备价值。实际上,维新会就是要求把大阪设置成副首都。
自2010年大阪维新会成立以来,因为大阪都构想的阻力已经很大,所以一直是遮遮掩掩,只说要仿照1943年把东京府和东京市合并成东京都那样,依样画葫芦地设置大阪都,不太敢拔高到副首都的高度。
这回趁着高市早苗当首相心切,维新会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把原本被自民党反对了十五年的大阪都构想升级加码以后,砸到了谈判桌上。
大阪升级成副首都,意味着日本中央政府既要拨款,又要搬迁一部分中央机关和科研机构。
说难听点,这就是关西地方势力要通过政治投机,割关东的肉,把东京都市圈独领风骚四百年的优势终止在2025年。
三、高市早苗的还价
面对维新会的天价要单,高市早苗做出了令人震惊的让步。
高市早苗明确答应了后两个,即削减众议院50个比例代表制议席,同意设置副首都。
日本维新会在前两个条件上做出了让步。消费税和政治捐款的问题,以两年为限展开讨论,实际上就是搁置。另外,维新会也暂不派出内阁大臣。
在自公联盟时代,老五公明党不仅是占据一个内阁大臣和若干个副大臣,而且是长期垄断日本国土交通省的大权。所以维新会不派出内阁大臣,等于也是作出了重大让步。
这番交易背后,是高市早苗精明的政治算计。
高市早苗的选择,就是俺要当首相,让政府没钱花不行。俺要当总裁,让自民党没钱花也不行。保住消费税和政治献金,就是守住了执政的生命线。
而削减议席虽然伤及自民党,但更能打击党内对手石破茂、小泉进次郎的派系。
副首都构想嘛,她老家和选区都在奈良,离大阪不远。让关东向关西割肉,虽然得罪了关东人,却能让她的奈良选区受益。
从自民党内的反高市早苗势力来看,也暂时失去了造反的正当性。
在总裁选举战之前,石破茂、小泉进次郎最担心的不是高市早苗赢,而是高市早苗输不起以后,率领自民党内的极右翼另立新党。所以石破茂他们反复唱高调,绝对不允许分裂自民党。
这下可倒好,高市早苗意外翻盘,石破茂他们如果分裂自民党,就等于自己抽自己嘴巴。
在老五公明党退出执政联盟以后,如果高市早苗拉不到更强的盟友,把自民党搞成孤家寡人,那么讨伐高市早苗,要求重新进行总裁选举,也算是师出有名。
现在高市早苗拉过来的日本维新会,比公明党在众议院多11个席位。结盟以后距离众议院半数只差两票。表面上看自民党也算是赚了。因此以自公联盟破裂为由,对高市早苗造反的路,也走不通。
最后就只剩下高市早苗对维新会让步过多这一个点,可以进行攻击了。
用这个理由骂她两句倒是足够。可用来造反恐怕差点儿意思。
如果自民党内的反高市早苗势力,在10月21日首相指名选举时投石破茂,有了维新会支持的高市早苗大概率还是能赢。
除非自民党内的反高市早苗势力,与第二大政党立宪民主党一起,把票投给第四大政党的党魁玉木雄一郎,才有把握在选票上压倒高市早苗。可这么干,白白便宜了玉木雄一郎,自民党70年基业毁于一旦,谁敢背这个骂名?
从现实出发,高市早苗收回了国土交通省的大权,有了更多笼络党内的筹码。如果提前解散众议院,高市早苗还能通过缩水版的比例代表名单铲除异己。威逼利诱之下,原来的反高市早苗势力能有多少人立场坚定不动摇呢?
所以,自从高市早苗和维新会达成交易之后,她的首相宝座就已经锁定。
只是经过了老五公明党退盟、老二立宪民主党和老四国民民主党抱团以后,老三维新会已经从舔狗变成了大爷。
女王变女仆的高市早苗,苦日子还在后头。
四、双料升级的内斗
高市早苗为了当选首相而答应的条件等于是饮鸩止渴、剜肉补疮。
而我们完全可以吃瓜看热闹。而且,这场交易带来的恶果正在显现。
这次维新会首鼠两端,待价而沽、出卖所有在野党上位,还一出手就要削减50个比例代表制议席。自维联盟还没正式签约,就因为新仇旧恨把在野党的仇恨值给拉满了——为了与高市早苗争夺相位,立宪民主党和国民民主党空前团结,愿意推出共同的首相候选人。
日本维新会提出削减50个比例代表制席位以后,受损失最大的公明党接下来也无法再在两大阵营中置身事外,为了生存也得和维新会斗争到底。
为了争取日本维新会的35席,高市早苗把一盘散沙的在野党逼到了一起,是为饮鸩止渴。
副首都构想,更将打开地方分权的潘多拉魔盒。
战后日本推行地方自治以来,日本中央政府本就不掌握都道府县的人事和民政。疫情期间,安倍晋三甚至无法指挥东京都的抗疫。而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却可以大大方方地在自己搞不定以后,要求中央政府给东京都擦屁股……
日本中央政府对地方的权威主要体现在财政上。副首都的设置,不止是需要拨款,还需要权利下方,由地方在财政税收上掌握更多自留地。
副首都开了这个头,其他地方当然要跟着闹,不闹白不闹。维新会证明了地方政党可以在中央投机赢一把大的以后,其他地方凭什么不押宝地方政党去国会投机?
为了争取日本维新会的35席,高市早苗把日本推向了幕府时代的地方分权,是为剜肉补疮。
随着自民党维新会联盟的成立,日本的朝野矛盾和央地矛盾双双进入了新的层级。
高市早苗这位连滚带爬当选的首相,看似打赢了一场选战,实则接手了一个内斗双料升级的烂摊子。
未来的执政路上,她既要应对自民党内的质疑、在野党的围剿,还要平衡地方与中央的利益博弈。
而当初为当选付出的代价,终将在每一次政策博弈中反复发作。日本政坛的这场 “难产” 闹剧落幕了,但高市早苗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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