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庆历三年的春夜,青州府云台县静月庵后院的古槐簌簌作响。子时刚过,值夜的小尼姑慧明提着灯笼往茅房去,忽见禅房窗纸上映着两道人影。
"好师太,当真舍得用这白玉念珠捆我?"男子的笑声惊得慧明倒退半步,灯笼哐当摔在地上。窗内烛火骤灭,有道黑影破门而出,她只瞥见月白僧袍一角。
三日后,慧明的尸身在放生池浮起。知县赵文远盯着泡胀的尸首,目光落在她紧攥的掌心——半截淡青色丝绦,正是静月庵特供的染布。

"静慈师太,贵庵可有人用这料子做腰带?"赵文远转向身后面色惨白的女尼。这位年过三十的住持眉眼如画,此刻僧袍下隐约露出半截青缎腰带,与死者手中的布料严丝合缝。
静慈捻着佛珠的手猛然顿住。堂下忽然传来喧哗,衙役押着个布衣书生进来:"大人,此人昨夜在城外破庙行迹鬼祟,怀里掉出这个——"一方绣着并蒂莲的绢帕飘落,帕角赫然绣着"静慈"二字。
书生扑通跪地:"晚生李修文,与师太确是两情相悦..."话音未落,静慈突然厉喝:"满口胡言!贫尼六根清净,岂容你污蔑佛门!"她转身朝佛像叩首,腕间佛珠突然崩裂,檀木珠子滚了满地。
赵文远弯腰拾起颗珠子,眯眼看向中空处残留的暗褐色痕迹。十年前他刚中进士时,曾在刑部案卷里见过这种特制佛珠——专用来藏毒。
二
烛火在县衙书房摇曳,赵文远用银针挑开佛珠,细碎粉末簌簌落在宣纸上。师爷老陈凑近嗅了嗅:"大人,是砒霜。"
窗外骤起惊雷,暴雨倾盆而至。赵文远展开李修文的口供,目光停在"每月初三夜会"几字。他忽然想起静月庵的布施簿——上月初三正是张员外府布施百两香油钱的日子。

五更时分,衙役冒雨带回张府管家:"员外夫人十年前失踪那晚,确实有女尼来过府中。"老管家颤巍巍比划,"那师太戴着面纱,但老奴记得她右耳垂有颗朱砂痣。"
赵文远脑中闪过静慈的面容,暴雨声中仿佛听见当年刑部同僚的叹息:"张夫人失踪案悬而未决,偏她兄长是当朝御史..."他猛然站起,官袍带翻了茶盏。
静月庵厢房里,静慈盯着铜镜中耳垂上的红痣,突然抓起剪子。寒光闪过时,门外传来杂沓脚步声。她慌忙把剪子藏进袖中,鲜血已染红衣襟。
"师太这是作甚?"赵文远盯着她血流如注的耳垂。静慈惨笑:"大人不是要找朱砂痣么?"话音未落,窗外闪过一道黑影,衙役惊呼着追出去。
后山竹林里,李修文的尸首挂在竹枝上随风摇晃。赵文远扒开他衣领,颈间赫然有道紫黑勒痕——与慧明脖颈伤痕如出一辙。
三
暴雨冲刷着李修文租住的小院,赵文远掀开床板暗格,指尖触到冰凉的绸缎。一条胭脂色襦裙铺展开来,裙摆处深褐色的污渍刺得他瞳孔一缩——是经年血渍。
"庆历元年苏州进贡的云锦,当年只赏赐过三品以上官员。"老陈摸着布料倒吸凉气。赵文远想起吏部存档记录:十年前张夫人的兄长,正是苏州织造。
静月庵地藏殿内,静慈跪在蒲团上疯狂叩首,额头磕出血印。供桌上经书突然被风吹开,露出夹在其中的半幅画像——画中少妇怀抱女婴,眉眼与静慈有七分相似。
"大人可知'静慈'二字何解?"她突然转头,染血的僧袍像朵凋零的花,"静心悔过,慈悲为怀。可若当年被逼着亲手捂死自己孩儿的人是你..."

惊雷炸响,殿门轰然洞开。张员外举着火把站在雨中,身后家丁抬着具白骨:"赵大人,这尸骨是从静月庵菜园挖出来的!"
静慈突然癫狂大笑,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烫疤:"张德昌!你可认得这个'淫'字?"她踉跄着指向白骨,"你夫人当年怀着三个月身孕求我相助时,可没说你会活埋了她!"
四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井沿上,赵文远举着火把往下照。井底除了张夫人的白骨,还有个褪色的妆奁。打开瞬间,老陈惊呼出声——匣底整整齐齐码着十二颗佛珠。
"每月初一送来解药,否则让你女儿肠穿肚烂。"静慈摩挲着佛珠,仿佛又听见那个雨夜黑衣人的威胁。十年前她被迫将砒霜藏进佛珠,看着老住持毒发身亡,才换来亲生女儿在张府当丫鬟的活路。
偏厅里,张员外盯着妆奁中的卖身契浑身发抖。泛黄的契书上写着"春桃",正是他上个月刚收房的丫鬟。赵文远想起李修文房中那箱银锭——底部都烙着张府印记。
"春桃现在何处?"赵文远话音刚落,后院传来凄厉尖叫。众人赶到时,只见井沿上散落着鹅黄衫子,井底咕咚冒着血泡。
静慈挣脱衙役扑到井边,突然从袖中掏出剪子刺向张员外。混乱中不知谁撞翻了火把,火舌瞬间吞没了妆奁,那些佛珠在烈焰中噼啪炸响,腾起阵阵青烟。
五
烈焰在静月庵大殿肆虐,静慈拖着燃烧的僧袍扑向佛像:"佛祖你看着!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畜生..."金漆佛像轰然倒塌,露出中空的腹腔——里面蜷缩着具婴孩骸骨。
赵文远在浓烟中瞥见佛龛后的暗门。密室里,春桃的尸身端坐在梳妆台前,脸上盖着张完整的人皮——正是李修文失踪多日的面皮。
"修文哥哥说要带我走..."静慈抱着春桃呢喃,腕间伤口汩汩冒血,"可他见了这人皮面具,竟说我是疯子..."她突然抓起胭脂盒吞下,鲜血混着朱砂从嘴角溢出。

老陈从灰烬里扒出半焦的账本,上面记载着张员外十年间贩卖女童的勾当。最后一页粘着张药方,字迹与当年刑部存档的毒杀案供状一模一样。
惊雷劈开夜幕,张员外突然狂笑着冲向火海:"当年就该把你们母女都...啊!"横梁轰然坠落,将他砸在佛像残骸上。燃烧的帷幔飘落在静慈脚边,她最后看了眼婴孩骸骨,哼着歌谣走入火中。
六
晨光穿透焦黑的梁柱时,赵文远在密室暗格里找到本泛黄的手札。原来十年前的张夫人撞破丈夫恶行,带着身孕求助静慈,却被张员外活埋。静慈为护女儿委身仇人,直到发现春桃也被糟蹋。
"李修文原是张员外找来的替死鬼。"老陈翻着从破庙搜出的密信,"那日慧明撞见的黑影,实则是张员外假扮。"火场中找到的玉扳指,内侧刻着张府暗记。
赵文远站在焦土上,手中握着半枚烧变形的长命锁。锁芯里藏着的血书终于解开谜团:春桃原是静慈与张员外的女儿,当年被调包送进张府,却终究逃不过宿命。
三个月后,新任知县在静月庵旧址超度亡魂。夜风穿过残垣时,似有女子在唱:"青灯古佛赎不得,胭脂染血孽债多..."更夫说每到雨夜,还能看见穿月白僧袍的身影在废墟徘徊。
赵文远离任那日,将案卷投入江中。泛黄的纸张上最后一笔洇开水痕:"此案无真凶,皆是苦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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