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我傻眼了。

屋子里干净得不像话，我那套从意大利定制的真皮沙发上，连一丝狗毛都找不到。阳台上，闪电吃饭喝水的碗，它最喜欢啃的磨牙骨头，还有那个我亲手给它搭的狗窝，全都不见了，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我的未婚妻俞欣悦的东西也消失了，衣帽间里她最爱的那排高跟鞋，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空空如也。

整个一百八十平的大平层，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慌。

茶几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三样东西：一个打开的丝绒首饰盒，里面空着；一封信；还有一小堆闪着廉价光泽的绿色玻璃碎片。

而这一切，都要从我亲手把闪电卖到狗肉馆的三天前说起。

01

说起闪电，那真是一条通人性的狗。它是一条边牧，智商高得吓人。我叫傅伟伦，在一家投资公司当部门经理，三十出头，年薪不算顶尖，但也能过上体面的生活。这房子，这车，都是我这几年拿命拼回来的。闪电是我单身时养的，陪了我整整五年，早就跟亲人一样。

它能在我回家前就把拖鞋叼到门口，能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安静地把头枕在我腿上，甚至能在我跟欣悦闹别扭的时候，用小眼神看看我，再看看她，好像在劝架。欣悦也特别喜欢它，每次来都给它带各种好吃的，一口一个“闪电宝贝”地叫。

我跟欣悦谈了两年，感情稳定，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欣悦家境比我好太多，她爸是做实业的，家里是那种有底蕴的老钱。我虽然事业有成，但在他们家面前，还是有点底气不足。所以，求婚这件事，我铆足了劲儿想办得风光。

我拿出了我家的传家宝，一个据说是我太奶奶传下来的翡翠玉镯。那镯子通体翠绿，水头极好，绿得像一汪春水。我妈交给我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说这镯子当年有人出一百万她都没卖，是留给我未来媳妇的。一百万，对我来说也不是小数目，是我好几年的分红。我拿着这镯子，心里特别有底，觉得这不仅是求婚的信物，更是我们傅家给出的最大诚意。

我计划好了，周末带欣悦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山顶餐厅，在落日余晖下，拿出这只镯子向她求婚。为了这事，我还特意把镯子从银行保险柜里取了出来，放在了客厅的红木博古架上，每天看着心里都美滋滋的，仿佛已经看到了欣悦戴上它时惊喜的模样。

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出事，而且是出在闪电身上。

02

那天下午，我刚谈成一个大项目，心情好得不得了，哼着小曲回到家。一开门，闪电像往常一样扑过来，围着我摇尾巴。我把它抱起来揉了半天，然后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悲剧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发生的。

闪电大概是太兴奋了，在客厅里疯跑，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我当时也没在意，笑着骂了句：“小疯子。”可它转着转着，不知道怎么就朝着博古架冲了过去。我眼睁睁地看着它毛茸茸的身体撞在架子腿上，架子猛地一晃，最顶层那个装着玉镯的丝绒盒子，“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盒子摔在地上弹开了，那抹翠绿的颜色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然后，清脆得像心碎一样的声音响起——“啪！”

我整个人都懵了，手里的水杯“哐当”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我冲过去，跪在地上，看着那只断成三截的玉镯，大脑一片空白。那汪春水，碎了。那一百万，没了。我所有的计划，我所有的脸面，我所有的诚意，都随着这清脆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闪电也吓坏了，它呜咽着缩在角落，两只前爪抱着头，瑟瑟发抖，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

那一刻，我心里的怒火“噌”地一下就窜到了天灵盖。我这几年在职场上受的气，为了项目陪酒陪笑的委屈，面对欣悦家世时那点隐秘的自卑，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瞬间全部找到了宣泄口。

“畜生！”我指着闪电，声音都在发抖。

我忘了它是我养了五年的“亲人”，忘了它给我叼过多少次拖鞋，忘了它在我生病时守了我多少个夜晚。我只记得，它撞碎了一百万，撞碎了我的希望。

我像疯了一样冲过去，对着它就是一脚。闪电惨叫一声，滚到墙边。我还不解气，解下皮带，对着它没头没脑地抽下去。它哀嚎着，躲闪着，可小小的角落哪里躲得开。它的眼神从惊恐，到哀求，最后变成了一种我看不懂的绝望。

我打累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看着缩在角落里浑身是血，连叫都叫不出来的闪电，心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冰冷的恨意。

“留你何用！”我掏出手机，手指颤抖地在通讯录里翻找。我记得楼下有个邻居提过一嘴，说他一个亲戚在城南开了家狗肉馆。我找到了那个电话，拨了过去。

“喂，是张老板吗？我这有条边牧，你收不收？……对，活的。……一百块？行，一百就一百，你赶紧过来拉走！”

半小时后，一个满身油腻的男人上门，提着一个铁笼子。他看到角落里奄奄一息的闪电，眼睛都亮了：“嘿，这狗品相不错啊，怎么给打成这样了？”

我面无表情地说：“少废话，赶紧弄走，钱给你。”

我亲眼看着那个男人粗暴地把闪电塞进笼子，它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用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最后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像一把刀，深深地刻在我心里。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长出了一口气，仿佛扔掉了一个天大的麻烦。我瘫坐在沙发上，看着一地狼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总算解决了。一百万虽然没了，但至少这个罪魁祸首被处理掉了。

人啊，就是这样，在怒火攻心的时候，什么仁义道德，什么感情陪伴，都抵不过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和金钱的损失。

03

当晚，我给欣悦打了电话。我没敢说我把狗打了一顿还卖了，只说闪电不小心把镯子撞碎了。我以为她会大发雷霆，或者至少会很震惊，很难过。

可电话那头，欣悦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碎了？”她淡淡地问。

“对，碎了……欣悦，对不起，我……”

“知道了。”她打断我，“东西碎了就碎了，人没事就好。你先冷静一下，我这几天有点事，先不去找你了。”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我拿着手机，愣了半天。这反应不对啊。那可是一百万的镯子，是我们的婚事信物，她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就好像，碎掉的只是一只玻璃杯。

接下来的两天，我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状态。第一天，我把家里打扫干净，把那些碎片收起来，心里还在为自己的果决而感到一丝快意。我觉得自己做得很对，一个畜生，怎么能跟我的未来相提并论？

可到了第二天，那种快意就消失了。房子太空了，太静了。早上醒来，门口没有拖鞋。下班回家，没有热情的迎接。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总觉得角落里还蜷缩着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闪电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开始在我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

我开始心慌了。我开始后悔了。

我做了什么？我把我养了五年的狗，一条视我为全世界的狗，因为一个死物，亲手把它打个半死，然后送进了狗肉馆？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个活生生的地狱啊！

我越想越害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疯了似的给那个狗肉馆老板打电话，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我又给欣悦打电话，想跟她聊聊，想让她安慰我，可她的电话也关机了。

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我好像做错了什么，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

第三天，我本来要去邻市出差，可我人在机场，心里却像着了火。我脑子里全是闪电被关在笼子里的样子。我再也忍不住了，立刻买了最早一班回程的机票。我要去狗肉馆，不管花多少钱，我都要把闪电找回来！只要它还活着，一切都还有机会！

我疯一样地开车赶到城南那家偏僻的狗肉馆，可大门紧锁，上面贴着“店铺转让”。我问了隔壁的店家，老板说，这家店根本就不是什么老字号，刚开没俩月，昨天就搬空了，谁也不知道去哪了。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也许欣悦会带着闪电出现在家里，给我一个惊喜。

然后，我就看到了茶几上的那一切。

04

我颤抖着拿起那封信，是欣悦的字迹，娟秀又带着一丝冷硬。

“伟伦：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带着闪电离开了。我想，我们之间也该结束了。

你一定很疑惑，为什么一个价值百万的玉镯碎了，我却无动于衷。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了。你看看桌上的那些碎片，那不是翡翠，只是义乌小商品市场批发的玻璃工艺品，成本价，二十八块八，还包邮。

这只镯子，是我爷爷留下的一个考验。

我家里的情况你了解一些，但你不知道的是，我们家最看重的，不是钱，是人品。我爷爷常说，一个人在面对巨大的利益损失和突发状况时所表现出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最真实的样子。他见过太多有钱人，在顺境时风度翩翩，一遇到逆境，就暴露本性，变得丑陋不堪。

所以，他给我留下了这个‘家规’。每一代的核心子弟在确定终身伴侣前，都要完成这个测试。测试很简单，就是用一个看起来价值连城的‘信物’，去考验对方在‘失去’它时的品性。

伟伦，我曾经那么爱你，那么相信你，我甚至一度觉得这个测试很多余。我跟家里人说，伟伦不是那样的人，他善良，有责任心，他爱闪电胜过一切。

为了让这个测试更真实，我甚至提前训练了闪电。它很聪明，我教了它十几次，它就学会了在特定的时间去‘撞’那个架子。我还在客厅的隐蔽角落装了摄像头，我想记录下你发现镯子碎了之后，那种虽然心疼但还是先安慰我和狗狗的温柔模样，然后我会笑着告诉你，这只是个玩笑。

可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你狰狞的面孔，看到了你抽向闪电的皮带，我听到了它撕心裂肺的惨叫。我看到你冰冷地打给那个所谓的‘狗肉馆老板’——那是我找来的朋友，我付了他一万块，让他陪你演这场戏。我让他一定要在你面前表现得贪婪又残忍，我想给你最后一次后悔的机会。

可是你没有。你连价钱都没还，一百块，就把你养了五年的家人，卖给了‘地狱’。

你知道吗，当我的朋友把浑身是伤的闪电抱到我面前时，我的心也跟着那只镯子一起碎了。闪电看到我，连站都站不稳，却还挣扎着想舔我的手，它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好像在问我，爸爸为什么不要它了。

那一刻我彻底明白了，爷爷是对的。

一个能为了一件身外之物，对一个陪伴自己五年、毫无反抗能力的生命下如此狠手的人，他的爱有多廉价，他的品性有多靠不住。今天你能为了一百万的‘镯子’卖掉闪电，明天，你是不是就能为了更大的利益，卖掉我，卖掉我们的未来？

伟伦，你引以为傲的成功，你赚来的房子车子，在人性面前，一文不值。你撞碎的不是镯子，是你自己的良心。

桌子上那个空的首饰盒里，本来应该放着我母亲传给我的，真正价值千万的帝王绿翡翠项链。那是我们家真正给儿媳的信物。可惜，你没资格看到了。

再见了，傅伟伦。祝你抱着你的‘一百万’，前程似锦。

闪电我会照顾好，它在我这里，比在你那里安全。

俞欣悦”

05

信纸从我指间滑落，我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

我看着茶几上那堆在灯光下闪着廉价贼光的玻璃碎片，又看看旁边那个空空如也的丝绒盒子，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我做了什么？

我为了一个二十八块八包邮的玻璃镯子，亲手毁掉了我的爱情，我的未婚妻，我未来的家庭，还有一个真正价值千万的机会。我为了证明自己那点可怜的、一触即碎的自尊心，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唾弃的畜生。

我一直以为，我努力赚钱，给欣悦最好的物质生活，就是爱她。我以为，拿出那只“百万玉镯”，就是我最大的诚意。可到头来，我连最基本的人性考验都没通过。

欣悦说得对，我引以为傲的一切，在人品面前，一文不值。

我像个傻子一样，伸手去抓那些玻璃碎片，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我的手指，鲜血直流，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这点疼，跟我心里的绞痛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我输给了自己的脾气，输给了自己的虚荣，输给了那所谓的一百万。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欣悦和闪电。我发了疯似的找她们，去了她家，她父母只让保姆告诉我“俞小姐不想见你”。我打爆了她所有朋友的电话，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带走了我生命里所有的光。

现在的我，依旧住在这座空旷的大房子里。每天下班回家，推开门，迎接我的只有死一样的寂静和无边无际的悔恨。

我常常会做梦，梦见闪电浑身是血地看着我，眼睛里没有恨，只有不解和悲伤。它好像在问我：爸爸，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每当这时，我都会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人到中年才明白，有些错，一旦犯了，就是一辈子。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你说，人这一辈子，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大家评评理，我还有机会挽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