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冈山的老路弯弯曲曲,脚下这泥土,谁还记得几十年前染过多少人的血泪?1985年,有个老太太,风尘仆仆,从北京赶回这个山窝窝。她身上穿的倒简单,裤脚上还沾了点尘。说是探亲,其实她心里,打小就悬挂着一道弯月似的牵挂。她是曾志,她回井冈山,是为了再见她的儿子石来发——那个她年轻时狠心丢下、小半辈子没法照料的孩子。你说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妈妈?理想和亲情,在她身上,好像从来打过架。
门虚掩着,里面流出饭香,是简单的腊肉、野菜和一锅粑粑汤。石来发站在堂屋门口,局促地搓着手。身后,他的老婆忙进忙出,孙子拨拉着手里的玩具鸡。曾志一进门,屋里怔了几秒,谁都没先开口。老太太脸上挂着笑,可谁看不见她状态里那点落寞?照片按下快门的瞬间,仿佛全家都停在过去的分岔路口。
石来发不爱说话,乡里人都晓得他是守林的老实人。可他眼底的复杂,外人未必看得懂。母子这几十年,两地相隔,缘分被命运一剪刀分成了两半。小时候,石来发记得母亲模模糊糊的样子,也记得一些零乱的片段:山里头,有个女人凌晨天未亮就消失了,留下一把一小块银子,还有一句“以后得自己学会熬”。那时候,他还不会写“苦”这个字。
说起曾志,外头人知道的,是她那个风风火火的红军故事。年轻时,挑过枪、躲过杀,接受任务从不眨眼。别人劝她,这路难得很,女人干嘛跟男人比命硬?她顶多低头叹息一口,说她只是怕不干对不起自己。后来,卷进湘南起义、黄洋界的枪林弹雨,她年纪轻轻,生死一线,心都练硬了几分。那年月,她要管队伍、带人传递情报,有时候假扮成农妇,有时候夜里摸黑逃亡。手里攥着命,心里却随时记挂着家里。
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儿子绕膝”的福气。曾志的前头两任丈夫,都倒在救国路上;日子过到头顶的天时常是黑的。1929年,局势已成死局,她那可怜的大儿子才几岁,被急急忙忙寄养到老乡的家去。离开时,没人知道这分别会有多长,山头的风吹进她心口,像刀子割了一层。想回头再看儿子一眼?“组织需要我。”她这话,也许说服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
世事常常作弄人。曾志在外头风风火火几十载,广州、上海,忙到忘了年岁。可家里的那个孩子,却在破旧的屋檐下,一天天长成了劳苦的庄稼汉。石来发的小学课几乎没上完,养父母又接连走了,只剩下老太太带着。要不是乡亲们东一碗饭西一口粮,这孩子可能早没了。解放后,户口稳定下来,他才分到一亩三分地,能在大山口里安安稳稳种点粮,成了家,养起子女来。
人生很奇怪,一直没机会说清楚的事情,有时候就卡在你心头。1952年,母子俩终于在广州重聚。那天,石来发怔怔地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女人,曾志的眼眶红了,全家人都在一边,谁不掉泪呢?“你愿意跟我走吗?”她问,声音低得快听不见。石来发却摇头,他说他想回井冈山。“娘,我不见得适应城里。”这一句话,像两代人命运的折子戏。血脉归血脉,各自的路,还是要自己摸索。
回去以后,乡里缺个看山护林的,石来发拿着锄头、背着竹筐,就成了林子里的守夜人。每年春天,他喊着“斑鸠别怕”,细细跟林里动物打招呼。偶尔有外来人说:你妈是谁啊?石来发撇撇嘴,从不显摆。什么革命老前辈、中央高级干部,他都不往自己身上贴。他的两个儿子,后来也都在镇上的工厂、供销社干活,跟普通人一个样。家里从没随母亲的名气讨过半点便宜,曾志也从没给他们打过招呼找资源。“娃儿自家养,好坏都安天命。”
这么多年,曾志做事总有点“铁面无私”的狠劲儿。你说她无情?可要是深夜你推开她的房门,看到她拿着儿子小时候唯一的照片发呆——可能也会觉得,人心里,总有地方是柔软的。只是她把目光都朝着更远的山、更多的人了。她的故事里,永远不是“小家”,是“大家”。
日子过得挺快。到1998年,曾志自己都老了。在病榻上,她第三次叮嘱家人:“骨灰撒回井冈山,别铺排,别劳师动众。”这回,没人拗得过她了。等到最后一抔骨灰化进山风里,石来发抿着嘴角,孙子在远处抬头不明所以。井冈山的灌木叶子像塌下泄下来的绿浪,把这个小小的家庭、几代人的故事都悄悄收进山里。
我有时候想,假如曾志当年没离开过,能不能给石来发一个热饭热菜的童年?可革命那张网,套住了她,也改变了这个家的味道。人的选择不容易对不容易错,时代推着,一代人就这样走完。这种贵为部长也得自家人种地、扫院、守林的朴素劲头,我们离得越来越远。
有些时代,不是“能不能”,是“必须”。那些被带走的,丢下的,牵挂的,怀念的——最后都融进了风里。有多少家庭心里头,藏着说不完的遗憾和不得已?剩下的故事,你我只能各自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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