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李建国,85 年那会儿刚满 32,在东北老家的国营机床厂干了快十年。从学徒工熬到技术员,手里的活计没的说,就是工资不高,一家三口挤在厂里分配的小平房里,冬天漏风夏天漏雨。
老婆叫王秀兰,比我小两岁,是隔壁纺织厂的挡车工,手巧心细,家里里外外都靠她打理。儿子李晓军刚满 6 岁,明年该上小学了,天天抱着个铁皮火车玩具,嘴里念叨着要去看外面的世界。
开春那会儿,厂长找我谈话,说南方分厂缺个技术组长,问我愿不愿意去。广东那边,工资是老家的两倍还多,还能解决家属户口。我当时心就跳得厉害,回家跟秀兰商量,她盯着天花板想了半宿,第二天早上红着眼圈说:“去!为了咱儿子,咱得拼一把。”
收拾行李那几天,秀兰把家里的旧衣服翻出来,该缝的缝该补的补,叠得整整齐齐塞进木箱子。晓军抱着他的铁皮火车哭,说舍不得楼下的狗蛋,秀兰蹲下来哄他:“咱去广东能天天吃香蕉,还能看大轮船,比跟狗蛋玩有意思多了。”
走的那天,我爹我妈来送我们,我妈塞给秀兰一布包鸡蛋,反复叮嘱:“南方潮,记得多晒被子,别让孩子着凉。”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着我妈抹眼泪,心里也酸溜溜的,不知道这一去,啥时候才能回来。
火车走了三天两夜,晓军晕车,吐了秀兰一身。秀兰没骂他,拿毛巾给他擦嘴,自己身上的衣服湿了一大片,就那么晾着。到广州站的时候是中午,刚下火车就一股热气扑过来,我们仨赶紧把棉袄脱了,攥在手里。
分厂派了个姓刘的师傅来接我们,他操着一口带广东味的普通话:“李师傅,先去宿舍安置,筒子楼,二楼,就是小点,凑活住。” 筒子楼确实小,一间房带个小厨房,墙壁上渗着水迹,墙角还长了点霉斑。秀兰放下行李就找抹布擦墙,说:“没事,擦干净了通通风就好,比老家的小平房亮堂。”
晚上我去买了碗云吞面,晓军吃了两口就吐了,说太腥。秀兰赶紧煮了点从老家带来的小米粥,看着晓军喝下去,才松了口气。我坐在床边,看着秀兰收拾行李的背影,心里有点慌,不知道这日子能不能过顺。
第二天分厂领导说要见我,还让我把家属带上,说一起吃个饭,认认人。我跟秀兰说的时候,她特意找了件新做的蓝布褂子穿上,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说见领导得体面点。
02
第二天早上,秀兰五点就起来了,煮了小米粥,蒸了两个馒头,还炒了盘咸菜。晓军坐在小凳子上,拿着筷子戳馒头,问:“爸,广东的领导会不会说外星话啊?” 我笑着拍他脑袋:“领导说的是普通话,就是带点南方味,你能听懂。”
我骑着分厂借的自行车,秀兰坐在后座,晓军坐在前面的大梁上,一路晃悠着去单位。南方的早上真热,没骑多远我就出汗了,秀兰在后面给我擦汗,说:“慢点开,别着急。”
到了分厂门口,看门的大爷笑着打招呼:“李师傅来啦?张厂长在二楼办公室等你呢。” 二楼办公室是间旧瓦房,门口挂着块木牌子,写着 “厂长办公室”。我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 “进来”,声音挺洪亮。
我推开门,先走进去,秀兰牵着晓军跟在后面。办公室里摆着一张旧木桌,一把藤椅,桌子上放着个搪瓷杯,上面印着 “劳动模范” 四个字。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男人从藤椅上站起来,大概四十多岁,中等个子,脸上带着笑。
这就是张厂长,我之前在照片上见过。我赶紧伸出手:“张厂长您好,我是李建国。” 张厂长握住我的手,目光往我身后扫,刚落到秀兰身上,他手里的搪瓷杯 “哐当” 一声撞在桌子上,里面的茶水溅出来几滴。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秀兰,嘴巴张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怎么会是你?”
秀兰也愣住了,手里的布包差点掉在地上,她往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全是疑惑。晓军拉着秀兰的衣角,小声问:“妈,这个叔叔怎么了?他认识你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打圆场:“张厂长,这是我爱人王秀兰,还有我儿子晓军。是不是我爱人长得像您认识的人啊?”
张厂长没理我,还是盯着秀兰,脸色有点发白,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好像有话要说,又说不出口。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蝉鸣,我手心都出汗了,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秀兰缓了缓,挤出个笑:“张厂长,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之前没来过广东,咱们应该没见过。”
张厂长这才回过神,他抹了把脸,把搪瓷杯往桌上一放,说:“进来坐,都进来坐。”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跟刚才洪亮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03
我们三个坐在办公室角落的小凳子上,晓军好奇地看着桌上的台灯,伸手想去摸,被秀兰按住了。张厂长坐在办公桌后面,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盯着桌面看了半天,才抬起头。
他先看向晓军,笑了笑,语气缓和了点:“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晓军怯生生地说:“我叫李晓军。”
“晓军,好名字。” 张厂长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秀兰,“秀兰同志,你还记得 1978 年,广州越秀公园旁边的那家中医院吗?”
秀兰愣了愣,眉头皱起来,想了一会儿,说:“记得啊,我当年在那儿做过半年护工,那会儿我才二十岁,刚从老家出来。”
张厂长一下子就激动了,他站起来,走到秀兰面前:“对!就是那家医院!我母亲当年在那儿住院,右腿骨折,躺了三个多月,是不是你照顾她的?”
秀兰眼睛亮了亮,仔细打量着张厂长:“您是…… 张大妈的儿子?”
“是我!我是张卫国!” 张厂长声音都有点抖,“当年我妈住院,家里条件不好,医药费凑不够,我跟单位请假天天在医院守着,愁得睡不着觉。有天你跟我说,你攒了点钱,让我先拿去给我妈治病,说救人要紧。”
秀兰想起来了,她笑了笑:“哦,是有这么回事。当时看您挺着急的,我手里正好攒了五十块钱,就先给您了。那点钱不算啥,您别往心里去。”
“怎么能不算啥!” 张厂长提高了声音,“我妈当时要是没那笔钱,就耽误治疗了,这条腿可能就废了。我后来想把钱还你,找护士问,护士说你已经走了,回老家了,连个地址都没留。我找了你好几年,问遍了医院的老同事,都没你的消息,没想到今天在这儿见到你了!”
我坐在旁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原来不是啥坏事,是秀兰当年做了好事,碰到恩人了。我看着秀兰,有点惊讶,这么大的事,她从来没跟我说过。
秀兰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那都是老早的事了,我早忘了。当年我爸突然病重,我急着回东北,没来得及跟您说一声,也没留地址。”
张厂长拍了拍我的肩膀:“建国同志,你娶了个好媳妇啊!心地善良,当年要不是她,我妈现在还不知道啥样呢。以后在广东,你们家有啥困难,尽管跟我说,千万别客气!”
晓军拉着我的手,小声说:“爸,我妈是好人。” 我摸了摸他的头,心里暖烘烘的。
原来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千里迢迢从东北来广东,竟然能碰到秀兰当年帮过的人。
04
从张厂长办公室出来,我问秀兰:“当年你咋不跟我说借人钱的事?我还以为你那时候攒的钱都给我妈买补品了。”
秀兰挽着我的胳膊,笑了笑:“那会儿你妈也病着,我怕跟你说借了钱,你又着急。再说那钱也不多,能帮到人就好,没必要总提。”
晓军在旁边蹦蹦跳跳:“妈,你真厉害,跟雷锋一样。” 秀兰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咱晓军也要做个好人。”
没过几天,张厂长就来找我,说帮晓军找了附近的小学,让我下周一带晓军去报名。我挺感激,买了两斤东北带来的黑木耳,想去他家坐坐,他说啥也不收,还说:“建国,你这就见外了,秀兰当年帮了我家那么大的忙,我帮这点小事算啥。”
又过了半个月,张厂长跟秀兰说,社区有个手工活,做布娃娃,不用出门,在家就能做,做完了有人来收,一个能赚五毛钱。秀兰挺高兴,第二天就去领了材料,在家做起来。她手巧,做的布娃娃又好看又结实,收活的阿姨总夸她,还让她多做几个。
有天我加班,快到六点的时候,路过张厂长办公室,听见里面有说话声,是张厂长和秀兰。我本来想进去打个招呼,听见他们说的话,就停下了脚步。
张厂长说:“秀兰,当年那五十块钱,我一直记着。现在条件好了,我给你拿两百块,你别嫌少,算利息。”
秀兰说:“张厂长,真不用,当年我也没想着要还。您帮晓军找学校,又给我介绍活,已经帮了我们家很多了,这钱我不能要。”
“不行,这钱必须还!” 张厂长的声音有点急,“我妈现在还总念叨你,说要是找不到你,她这辈子都不安心。你就拿着,不然我心里也不踏实。”
我推开门进去,秀兰看见我,赶紧把手里的钱往身后藏,有点不好意思。张厂长也赶紧把钱收起来,说:“建国来了,正好,我跟秀兰说当年那笔钱的事。”
回家的路上,秀兰跟我说:“当年我攒那五十块钱,是想给你买块手表,你不是一直想要块上海牌的吗?后来看见张厂长着急,就先借给他了。回东北后你问我钱呢,我跟你说帮邻居家孩子交学费了,没敢跟你说借人了。”
我心里有点酸,拉着她的手:“傻媳妇,以后有啥事儿跟我说,别自己扛着。那手表咱现在也能买了,等发了工资,我就给你买块新的,你也该有块手表了。”
秀兰笑着说:“我不要手表,有这钱还不如给晓军买两本连环画。”
我这才知道老婆还有这么件没跟我说的事,心里又暖又疼。
05
过了几天,张厂长又把秀兰叫到办公室,非要给她钱。秀兰还是不要,两个人在办公室里推来推去,正好被来找张厂长的张厂长爱人撞见了。
张厂长爱人姓刘,是个挺利索的女人,平时也挺和气。她推开门看见张厂长手里拿着钱,秀兰在旁边躲着,脸一下子就沉了:“老张,你这是干啥呢?这女同志是谁啊?你跟她在这儿拉拉扯扯的像啥样!”
秀兰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手里的布娃娃掉在地上。我正好送文件路过,看见这情况,赶紧跑过去,捡起布娃娃递给秀兰,对刘阿姨说:“刘阿姨,您别误会,这是我爱人秀兰,张厂长是想还当年秀兰借给他的钱。”
刘阿姨不相信,盯着秀兰:“借的钱?哪有借了好几年才还的?还一下子拿这么多?我看你们俩肯定有事!”
秀兰脸都红了,想解释又不知道咋说。张厂长赶紧走过来,把刘阿姨拉到一边,说:“你别在这儿瞎闹,听我跟你说。”
他把当年秀兰在医院帮他母亲,还借给他五十块钱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刘阿姨说了。刘阿姨越听越惊讶,等张厂长说完,她走到秀兰面前,拉着秀兰的手,不好意思地说:“妹子,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我还以为你跟老张有啥猫腻,是我小心眼了。你真是个好人,我们家得好好谢谢你。”
秀兰笑着说:“刘阿姨,没事,都怪我没跟您说清楚。”
旁边围了几个同事,都听见了这事,有人说:“李师傅,你爱人真是善良,现在这样的人不多了。” 还有人说:“张厂长也是个重情义的人,这事儿真暖心。”
后来张厂长在单位大会上说了这事,还说要学习秀兰同志助人为乐的精神,让大家多互相帮助。我坐在下面,看着秀兰坐在旁边,脸上有点红,心里特别骄傲。
散会的时候,好多同事都过来跟秀兰打招呼,说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说。秀兰笑着一一答应,眼睛里亮晶晶的。
这场误会总算解开了,大家看我们的眼神也不一样了,多了些亲近。
06
从那以后,我们家和张厂长家就走得特别近。刘阿姨经常来我们家,跟秀兰学做东北菜,比如酸菜白肉、小鸡炖蘑菇。秀兰也跟刘阿姨学做广东菜,她做的云吞面,晓军现在能吃一大碗。
晓军和张厂长家的女儿小红成了好朋友,小红比晓军大一岁,天天带着晓军在院子里玩,还教晓军说广东话。晓军现在能说几句简单的广东话,比如 “早晨”“多谢”,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秀兰的手工活越做越好,社区的阿姨们都愿意跟她一起做,还让她当组长,负责收发材料。每个月能赚一百多块钱,比在东北纺织厂上班还多。她还把做布娃娃的技巧教给其他阿姨,说大家一起赚钱才好。
过了三年,我升了车间主任,分厂给我分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不用再住筒子楼了。搬家那天,张厂长一家都来帮忙,刘阿姨还送了我们一幅十字绣,上面绣着 “家和万事兴”,针脚特别整齐。
晚上我们在家做饭,请张厂长一家吃饭。秀兰做了东北乱炖,刘阿姨带来了她做的白切鸡,张厂长拿出一瓶白酒,我们俩边喝边聊。
张厂长说:“建国,当年把你调来真是对了,不仅多了个好下属,还多了门亲戚。”
我笑着说:“张厂长,该说谢谢的是我们。要不是您,晓军上学不会这么顺利,秀兰也不会有活干,我们在广东也不会这么顺。”
晓军和小红在房间里玩玩具,笑声传出来,我看着秀兰忙碌的背影,心里特别满足。
现在晓军都上初中了,学习挺好,还当了班长。秀兰的手工活做得越来越有名,社区还推荐她去参加市里的手工比赛,得了三等奖。我也从车间主任升了副厂长,家里条件越来越好,去年还买了台彩色电视机。
过年的时候,我们回了趟东北,跟老家的人说在广东的事,大家都羡慕,说我们运气好,还碰到了贵人。我心里知道,不是运气好,是秀兰的善良,换来了这份缘分。
有时候我看着窗外的榕树,叶子绿油油的,心里就想,当初咬咬牙迁来广东,真是这辈子最对的决定。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不经意的相遇,能把日子过成暖烘烘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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