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数红楼人物的大坏蛋,静虚算得上是一号,静虚此人一出场就是笑眯眯的,拍王熙凤的马屁十分到位,读者读到这里也爽啊,觉得看人家这尼姑,真是会来事,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弄来了银子,凤姐吃肉,她跟着喝汤。
这人呐,做坏事的时候,凶神恶煞和好言好语,观感大大地不一样,所以,读者往往会讨厌贾雨村和薛蟠这种坏事做到明面的人,而对于静虚,则大大低估。然而,静虚的坏,可比贾雨村坏太多了,薛蟠充其量是荷尔蒙不受控制的情绪使然,在静虚面前,根本不是个儿。
静虚,是贾府家庙铁槛寺旁边水月庵的主持,因为这水月庵的馒头做的好,竟也有些名气,众人就送了它一个诨号叫做馒头庵,这庵院也吃贾府供奉,自然静虚就和贾府的太太奶奶们很熟悉。
静虚是很擅长和达官贵人打交道的,月月往贾府去领月例供奉银子。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宫花,就碰见水月庵的小尼姑智能儿,正在和四小姐惜春一起玩儿,随她的师傅静虚来荣国府办事。周瑞家的一见智能儿,就和她开玩笑,说你师父那秃歪剌去哪里了?
秃歪剌,是一句骂尼姑的话,秃,说其是秃头,歪剌,是说不正经的女人。这话很重,能这么说,恰恰说明这馒头庵和贾府太熟关系太好的缘故,不过也给出读者一个感觉,这位静虚主持肯定不是个正经的念经之人,而是吃结交权贵八面玲珑这碗饭的人。
送秦可卿送之灵往铁槛寺时,凤姐不愿意住在家庙里,提前派人找静虚在这馒头庵收拾出两间房子作为临时的下处,于是就有了静虚走凤姐的门路,为张财主退婚守备之子走用上层路线以势压人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下:张财主家的女儿张金哥和原长安守备的公子定了亲,不料长安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看上了张金哥,于是三家攀扯不清,长安府太爷的权势大,守备家也不甘示弱,反倒责怪张家一个女儿许配了两家,张家也要争这一口气,托了静虚老尼姑为自己走上层路线,于是她就找上凤姐,走相熟的长安节度使云老爷说一声,守备家人在屋檐下,只能低了这个头,那张家愿意倾家荡产孝敬打这个官司。
静虚知道这事在贾府,连一文钱也不用花,就是一句话的事,拿张家的家产分一大半给王熙凤,自己少说也能得个千八百两银子,这样的大买卖怎能令贪婪的静虚不全力以赴呢?
这事有三缺德,一是拆散了守备公子和张金哥的婚事,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退婚,在那个时代和离婚也没有什么差别,你看这静虚,就是完全没有正常的人性;二是助纣为虐,助力以势欺人的李衙内,这是不上台面的小人做派;三是此事不过意气行事,说开了也就算了,却火上浇油,弄得张家和守备家可能都要倾家荡产,干这样的事往轻了说是趁火打劫,往重了说要得报应。
静虚老尼和凤姐说这件事时,以上三点全不在她的心里,她一心想的是自己能得多少银子,她有利用这些权贵做成事的本领,就这一点,就足够她在那些低级官员中作威作福了。所以,管它洪水滔天,我先得实惠、得威名,才是第一重要的事,静虚就是这么坏。
静虚,是吃斋念佛的出家人,本该以慈悲为怀,念经礼佛度天下苍生,可是她的内心、她的做派、她的行事,不仅毫无佛门弟子的慈念,她还是那个做局的人,巴不得将水搅浑,是一个唯恐事不够大而自己没有捞到好处的人。
贾雨村固然做事可恨,薛蟠固然令人厌恶,但是他们内心还保留有基本的人性,有做人最基本的底线。不像这位佛门弟子静虚,她根本不考虑如张金哥退了婚,今后的名誉为人该如何自处呢?后来,因为长安节度使云光的插手,守备家不得不主动退了婚,但张金哥果然羞愤自杀了,守备之子也殉了情,整件事弄个了几败俱伤,唯有王熙凤和静虚得了白花花的银子。
凤姐对这件事是有预判的,当她听完静虚描述完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说:
“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两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
看,凤姐第一感觉就是做这件事不地道,不上台面,不该做。但经不住静虚起火架秧子、不听恭维她加怀疑她的能力,成功将凤姐的好胜心给激了起来,加上凤姐原本就是个贪财的人,加上静虚的挑拨,就把张金哥和守备公子送上了鬼门关。
曹雪芹说静虚的水月庵诨名叫做馒头庵,馒头在《红楼梦》里有着特别的字义,妙玉曾经评价自汉唐以来只有一句好诗,就是南宋范成大的《冲九日行营寿藏之地》中“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土馒头,就是坟墓,就算豪门延续一千年,终究也是要消亡的,终究都要被埋葬进坟墓里去的。
宝玉听了深思半晌,连连称好,说难怪我们家庙起名叫做铁槛寺呢。于是这铁槛寺的旁边就是馒头庵,
铁槛寺,是形容百年望族的贾府,而馒头庵,很显然是告诉人们,就是坟墓,早晚完蛋。
静虚的馒头庵又不仅仅有坟墓之意,她这里的还是带血的馒头,谁愿意吃呢?那些达官显贵就愿意吃,凤姐问她为啥近段时间不见她往府里去,她自己亲自说:
“可是这几天都没工夫,因胡老爷府里产了公子,太太送了十两银子来这里,叫请几位师父念三日《血盆经》,忙的没个空儿……”
读者细品品,她去给胡老爷夫人念经,是看在人家得了公子呢?还是因为十两银子?祝祷平安的经文有的是,但《血盆经》?虽说这是为预防妇女生产出血不吉利而祈福消灾,但这三个字大喇喇写在这里,就有了一种血光之灾的既视感,问题是这静虚老尼什么时候有过这等慈悲心。
血盆经、馒头庵,就是血馒头,吃下静虚的血馒头,就是走向坟墓的路。王熙凤在馒头庵被静虚利用,挣不该挣的银子,为自己积累着地狱的报应。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图片来源:《孙温绘全本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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