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团长和情人结婚那天,整个军区无人出席,成笑柄的他却恨上了情人

“这次任务,我不想随行了。”

1995年的北平军区大院里,穿着一尘不染白大褂的傅玉影搁下竹筷,声线清冷如初春的薄霜。

雕花木桌上的菜肴腾着热气,表面看来与往日并无不同,平静得令人难以察觉她的异样。

往昔谢知贺领受外勤任务时,身为随队军医的傅玉影总会第一时间请缨同行。这次要执行的不过是桩寻常护卫工作,连危险系数都较从前低了许多。

可就在三天前,军区总院走廊里突如其来的童声,彻底击碎了她苦心经营的岁月静好。

一对玉雪可爱的龙凤胎扑进刚接她下班的谢知贺怀中,脆生生喊着“爸爸”,而素来以冷面著称的团长竟慌忙捂住孩童的嘴,将他们拖到廊柱后方。

傅玉影永远记得那个瞬间——谢知贺眼底翻涌的缱绻柔情,与新婚夜为她揉搓冰脚时如出一辙。

大院里谁不羡慕这对璧人?青梅竹马二十载,军装与白衣相携走过十年恋爱长跑,七年婚姻生活美满得像宣传科的模范教材。连炊事班老王都打趣,说谢团长看媳妇的眼神能溺死人,出任务都要把人拴在裤腰带上才安心。

此刻望着餐桌上谢知贺布菜的背影,傅玉影突然觉得喉间泛起铁锈味。作为妇产科医生,她比谁都清楚那对孩子该有五岁光景——正是他们新婚燕尔时播下的孽种。

七年里这个男人究竟如何做到的?白天在军区大院扮演模范丈夫,深夜又奔赴城郊某处充当慈父。一个人的心脏当真能剖成两半,在两个家庭间精准计量着温存?

“玉影?可是身子不爽利?”温热的手掌忽然贴上她前额,谢知贺剑眉微蹙,幽深眼眸里盛满真切的关切。

早年替他挡枪留下的旧疾,让傅玉影落下了畏寒的毛病。即便盛夏时节,谢知贺也总要确认她手脚温热才肯出门。此刻掌心的温度灼得她眼眶发酸,却只轻轻偏头避开:“无妨,近日急诊室太忙。”

婆婆适时夹来一箸火腿,金黄油亮的肉片落在青花瓷碟上:“不舒服就歇着,知贺这小子就是欠收拾!要不是他是我亲生的,老娘早拿扫帚赶人了!”

傅玉影攥着筷子的指节发白,勉强扯出笑纹。待那母子俩转身盛汤的间隙,她摸出帕子狠狠擦拭方才被触碰的额头,起身时带倒了藤编椅。

虚掩的卧室门缝里,婆媳对话断断续续传来。

“晴晴小深都五岁了!你打算让他们当一辈子黑户?”老人压低的声音带着怒火,“那丫头片子自己生不出,难不成要我们老谢家绝后?”

谢知贺的叹息混着烟味飘来:“妈,当年子弹打穿我肋骨,是玉影扑上来挡的。她这辈子……”

“少拿报恩说事!”听筒忽然响起刺耳铃声,谢知贺刚要发作,稚嫩童声穿透话筒:“爸爸!我和哥哥想你了!”

傅玉影僵立在门后,看着丈夫冷峻面容瞬间冰雪消融。他握着话筒的手背暴起青筋,声线却温柔得能滴出水:“爸爸也想宝贝们,等周末就带你们去北海公园划船……”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踉跄着扑向书桌。抽屉最底层压着泛黄的志愿表,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大红印章刺得眼眶生疼。作为军医世家独女,她本该在二十六岁那年就踏上援非专机,却为着这个男人甘愿蹉跎七年。

钢笔尖戳破纸面时,窗外忽然炸响惊雷。傅玉影望着墨迹洇开的“傅玉影”三字,忽然想起十六岁那个暴雨夜——谢知贺浑身湿透翻墙进来,只为给她送暖手宝和红糖姜茶。

“哭什么?”带着薄荷烟味的外套披上肩头,谢知贺从身后将她圈进怀里,温热的呼吸拂过耳际,“又痛经了?我去熬红糖水,加三勺麦乳精好不好?”

结实的臂膀环住她颤抖的肩,这个动作他们重复了千百次。从七岁那年他翻墙送冰镇酸梅汤,到新婚夜他焐热她冰凉的脚,再到如今……

傅玉影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在谢知贺错愕的目光中冲进浴室。水龙头开到最大,她死命搓洗着被触碰过的脖颈,直到皮肤泛红刺痛。镜中映出她扭曲的面容,与结婚照上巧笑倩兮的新娘判若两人。

志愿书被仔细封进牛皮纸袋,邮戳日期定在半月后——正是他们的七周年纪念日。就让那份盖着红十字的任命状,作为回赠他七年谎言的最后礼物吧。

岁月如梭,将朝夕相伴的温情与谎言尽数镌刻进血脉经络。

当谢知贺郑重其事地递交结婚申请,对着军徽起誓永生不负时,傅玉影永远记得他泛红的眼眶。那时她天真地以为,这双盛满星子的眼眸,会照亮自己整个人生。

"玉影,看着我。"谢知贺忽然用力扳过她的肩膀,指腹擦过她眼角潮湿的泪痕,"究竟发生何事?我们不是说好要坦诚相待?"

傅玉影无力地攥着他军装第二颗纽扣,指节泛着青白:"你当真……从未对旁人动过半分心思?"

"此心可鉴日月。"谢知贺将她冰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若违此誓,愿受军法处置,死后堕入阿鼻地狱!"

喉间涌上腥甜,傅玉影蜷缩成虾米状,五脏六腑都绞作一团。那些温存耳语此刻化作利刃,将过往甜蜜剜得鲜血淋漓——他竟能面不改色说着海誓山盟,仿佛那对唤他"爸爸"的孩童从未存在。

连着七日,谢知贺雷打不动地将军用吉普停在妇产科室楼下。年轻护士们围在窗边叽叽喳喳,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傅医生,您家那位又来接驾啦!"小护士捅了捅她的胳膊,"要我说,整个军区大院就属您最有福气,谢团长这般人物打着灯笼都难找!"

傅玉影望着走廊尽头颀长的身影,军装笔挺得像棵白杨。曾经多少个深夜,这抹橄榄绿踏着月光为她送来红糖姜茶;此刻却成了扎在心口的刺,每看一眼就渗出血珠。

"让让!当心撞到小祖宗!"

护士的惊呼划破喧闹。傅玉影转身刹那,瞳孔骤然紧缩——

齐耳短发的时髦女子牵着对龙凤胎袅袅走来。那女人穿着海市最新款洋装,腕间珍珠手链在日光下泛着柔光,正是科室姑娘们念叨半月的新潮物件。而那两个孩童……

"傅医生当心!"

小男孩炮弹似的冲过来,谢知贺下意识张开双臂。傅玉影被撞得踉跄后退,手肘蹭过斑驳墙面,钻心疼痛瞬间蔓延。

"爸爸!"脆生生的童音震得整条走廊鸦雀无声。

谢知贺僵在原地,怀中小男孩正用沾着糖霜的脸蛋蹭他军装。远处的小女孩攥着母亲裙摆,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妈妈,那位叔叔和爸爸长得真像……"

何云烟从容掏出绣帕,温柔拭去孩童嘴角碎屑:"小深认错人了,这位是解放军叔叔。"

"才不会!"小男孩撅起嘴,"爸爸左耳后有红痣,叔叔也有!"

此言一出,围观人群发出细碎惊呼。谢知贺猛地将孩子放下,军靴后退半步,却在瞥见傅玉影渗血的衣袖时顿住动作。

"医生同志受伤了?"何云烟施施然走近,香奈儿五号的芬芳沁入鼻腔,"孩子莽撞,我代他们向您赔罪。"

傅玉影死死盯着这张与记忆中重叠的面孔。五年前谢知贺执行秘密任务时,这女人就曾以"远房表妹"身份登门拜访。如今想来,什么"表妹",分明是精心编织的谎言网。

"谢团长觉得呢?"她忽然转头,目光如刀刺向沉默的男人,"您说这孩子,该不该唤您一声父亲?"

谢知贺喉结滚动,军帽阴影遮住半张脸。小女孩突然挣脱母亲,小跑着拽他裤脚:"叔叔,您知道我爸爸在哪吗?妈妈说他在保家卫国,可小晴好想他……"

童声带着哭腔,谢知贺垂在身侧的手掌猛然攥紧。傅玉影看着他军装下紧绷的脊背,忽然轻笑出声。这笑声惊飞了窗外麻雀,也震碎了最后一点温情假象。

"谢团长果真擅长雨露均沾。"她撕下白大褂一角裹住伤口,血色在纯棉布料上洇出红梅,"既放不下糟糠妻,又舍不得解语花,倒不如学那娥皇女英,三妻四妾岂不美哉?"

何云烟脸色骤变,正要开口却被傅玉影抬手止住:"何小姐不必演戏,这出'认亲记'唱了五年,也该落幕了。"她转身望向谢知贺,眼底结着千年寒冰,"明日此时,民政局见。"

吉普车引擎轰鸣着驶离,傅玉影望着后视镜里逐渐模糊的身影,忽然想起新婚夜谢知贺喝醉后的呓语:"玉影,我们要白头偕老……"

如今想来,那时的誓言多讽刺。他早与旁人许下来世缘,却还贪恋着她的温存。

他眉心紧蹙,语气中满是怜惜:"怎的伤得这般严重?"

傅玉影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目光掠过何云烟发间珍珠发卡:"医院人潮汹涌,同志还需看顾好幼童,莫要磕碰着。"

"让傅医生见笑了。"何云烟笑靥如花,指尖轻抚孩童发顶,"这两个小冤家日日念叨父亲,倒叫您看了笑话。"

傅玉影听见"父亲"二字,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文工团演员特有的婉转声线刺得她耳膜生疼:"二位伉俪情深,孩子们又生得玉雪可爱,当真令人羡慕。"

小深突然扬起下巴,稚嫩童声清脆响亮:"我爹爹最疼我们啦!每日晨昏都要牵着娘亲在花园散步,娘亲排练时爹爹就坐在台下盯着看!"

晴晴立刻接话:"爹爹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娘亲是全天下最美的仙女!"

傅玉影感觉脸上肌肉快要僵硬,手术刀般锋利的目光扫过谢知贺笔挺的军装。此刻她终于参透,为何每当部队文艺汇演,这个男人总以"血腥气会冲撞艺术"为由,将她拒于礼堂之外。

何云烟转身离去时,傅玉影分明察觉身后躯体骤然紧绷。白大褂口袋里多了张带着茉莉香气的便笺,娟秀字迹如毒蛇吐信:"明日戌时,外交俱乐部301室,恭候傅医生大驾。"

"傅医生,您这伤口得清创处理啊!"小护士捧着药盘惊呼,看着傅玉影将整瓶酒精浇在渗血的纱布上。

"无妨,手抖了。"傅玉影额角渗出冷汗,消毒液刺激着伤口像在凌迟。她忽然想起新婚夜谢知贺握着她的手教写誓词,原来有些人的心,天生就能劈成两半。

戌时三刻,傅玉影站在霓虹闪烁的俱乐部楼下。侍应生翻着预约簿,制服马甲笔挺如刀裁:"谢先生一家四口已在牡丹厅落座,您这边请。"

"一家四口"四个字像根刺,扎得她喉头发紧。推门瞬间,孩童嬉闹声扑面而来。

"我有没有说过不许去军区医院!"谢知贺的怒喝震得水晶吊灯微晃,"京师那么多诊所,你偏要带她去玉影跟前晃悠?"

何云烟的啜泣声比黄梅调还婉转:"你以为我想吗?孩子们夜夜哭着要爸爸,我有什么办法……"

小深突然扯着嗓子嚎啕:"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是不是因为那个穿白大褂的阿姨!"

晴晴更是语出惊人:"王奶奶说爸爸在外面养了狐狸精!"

谢知贺猛地站起,军装下摆带翻茶盏:"谁教你说这种混账话!"

"用得着人教吗?"何云烟突然爆发,妆容精致的脸扭曲起来,"要不是为了生这两个小祖宗,我会错过文工团首席选拔?"

谢知贺如遭雷击,看着哭作一团的母子三人。小深正用沾着奶油的手拽他裤脚,晴晴把脸埋在母亲胸前,肩头不住颤抖。

"爸爸,我们是不是野孩子?"孩童带着哭腔的追问,像把钝刀剜着谢知贺的心。他蹲下身想抱孩子,却发现两个小家伙都往后缩了缩。

傅玉影倚在门框上,看着这出荒诞剧码。酒精灼烧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痛感顺着血脉爬上心口。她忽然轻笑出声,在这哭声震天的包厢里,清脆笑声惊得众人齐齐回头。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她晃了晃手中请柬,墨迹未干的"谢太太"三个字刺得她眼眶发胀,"不过何小姐可能不知道,这位谢先生昨夜还说要给我熬红糖姜茶呢。"

谢知贺猛然转头,看见傅玉影白大褂下摆沾着的血迹,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解释都卡在喉间。

"爸爸!"小深突然挣脱母亲,扑向谢知贺怀里,"你跟这个阿姨离婚好不好?我们和娘亲才是一家人!"

童言无忌的宣言在包厢炸响,傅玉影看着谢知贺瞬间惨白的脸,忽然想起七年前婚礼上,他颤抖着为自己戴上婚戒时说的誓言。原来有些人的承诺,真的比卫生所的创可贴还不值钱。

"都是爹爹的错,爹爹往后定日日陪着你们。"谢知贺将两个奶娃娃搂在膝头,鼻尖抵着孩童发顶。

小深立刻掰着手指头提要求:"要爹爹当着王奶奶面牵娘亲的手!"

"还要抱抱!"晴晴踮起脚尖往父亲怀里钻,"要亲亲脸蛋!"

谢知贺被孩童天真话语戳中心窝,连声应允:"都依你们,明日就去买海市最新款的女士腕表,给你们娘亲戴上让整个大院都瞧见。"

傅玉影隔着雕花门缝望着这幕天伦之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最后望了眼谢知贺军装下摆被孩童蹭上的奶油渍,转身消失在俱乐部霓虹灯影里。

"陈院长,我的无国界医生申请批复了?"傅玉影推开院长室木门,消毒水味道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花白头发的老者从老花镜上沿抬起目光:"玉影啊,你真要踏上你父母的老路?"

办公桌上玻璃板下压着泛黄照片,正是傅家夫妇在援非医疗队前的合影。傅玉影指尖抚过父母年轻的面庞,喉头哽咽:"他们未竟的事业,该由女儿来续写。"

陈院长摘下眼镜,用绒布缓缓擦拭:"知贺那孩子……"

"他外面有个五岁的家。"傅玉影突然崩溃,泪水砸在红木桌面,"文工团的何云烟,还有对龙凤胎。"

老者猛地起身,紫砂茶盏在桌面震出涟漪:"这个混账!"

傅玉影将额头抵在老人膝头,这是父母牺牲后她第一次放声痛哭。十五年前那个暴雨夜,谢知贺翻墙进来给她送暖手宝的少年模样,与今晨为私生子擦拭嘴角奶油的父亲身影,在泪光中重叠又碎裂。

"爷爷,我错信了。"她声音支离破碎,"用七年光阴验证了男人的谎言。"

陈院长颤抖着手轻抚她发顶:"去吧,去完成你父母的遗志。这批志愿者名单会永远封存。"

军区大院此刻灯火通明。

"玉影!"谢知贺撞开院门时军装前襟已被冷汗浸透,特警队的朋友刚告诉他今晚有劫案,"你怎的现在才回?"

傅玉影望着他军靴上沾着的夜露,轻描淡写:"逛了百货公司。"

谢知贺突然将她箍进怀里,铁血军人的体温灼得她脖颈发烫:"明日咱们去外交俱乐部庆祝婚宴七载,你想要什么礼物?"

"海市表。"傅玉影望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唇角泛起讥诮,"科室姑娘们天天念叨,说戴着显气质。"

谢知贺喉结滚动:"海关最近……"

"买不到便算了。"她拂开他搭在腰间的手,"医生不能戴首饰。"

电话铃骤响,谢知贺转身时傅玉影已翩然上楼。她握紧听筒,楼下断断续续的对话如毒蛇吐信。

"说过多少次别直呼其名!"男人压低的怒吼混着电流传来,"孩子们要手表为何不早说?"

傅玉影望着梳妆台上父母唯一的合照,突然轻笑出声。照片里母亲腕间的瑞士表还在走动,那是父亲用半年津贴买的定情信物。

"知贺,孩子们想你了。"何云烟的啜泣穿透听筒,"晴晴发烧还念着爸爸讲故事……"

谢知贺望着楼上紧闭的房门,声音骤冷:"明日我会派人送外汇券去。"他掐断电话时没看见,二楼窗边飘落的白色药棉,正静静躺在月季花丛中。

"腕表已妥善安置,孩子们的物件稍后自会送抵。"谢知贺撂下电话时,傅玉影恰好握住听筒。

"傅医生,别来无恙。"听筒里传来何云烟淬毒的笑声,"外交俱乐部那场戏,您可还尽兴?"

傅玉影指尖划过窗棂冰花,语气淡漠:"何小姐好手段,竟教稚子背负野种骂名。"

"那又如何?"对方声线陡然尖锐,"你不过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谢家三代单传,我替知贺延续香火,你凭什么占着正妻之位?"

"时髦?风情?"傅玉影轻嗤,"谢知贺若真肯为你递离婚书,又何必等到今日?"

听筒那端骤然寂静。何云烟最清楚,五年间她使尽浑身解数,从以死相逼到携子跪求,谢知贺始终不肯松口。哪怕婆婆日日咒骂,两个孩童哭求,那个男人仍如磐石般守着婚姻枷锁。

"你且等着!"何云烟摔电话的脆响震得傅玉影耳膜发疼。

谢知贺推门而入时,正见傅玉影将檀木盒推至他面前:"纪念日薄礼,此刻拆封未免少了惊喜。"

男人眼底漾开笑意,珍而重之将礼盒锁进抽屉。转身却见衣橱空出大半,狐疑道:"玉影,你的衣物……"

"断舍离罢了。"傅玉影指尖掠过行李箱拉链,那里藏着半开的皮箱与护照。

谢知贺从背后环住她,军装纽扣硌得她后背生疼:"队里集训需驻扎半月,纪念日定当归来陪你。"

傅玉影望着镜中交叠的身影,忽然想起新婚夜他替自己描眉的场景。那时他眼中星河璀璨,说要为她画一辈子眉。如今眉笔换成钢枪,誓言碎成齑粉。

深夜急诊归家,玄关冷灶冷炕。婆婆拎着藤编包匆匆出门,包角露出的布偶耳朵刺得傅玉影眼眶发酸。这老宅终究容不下她这个外人。

"傅医生,加急件。"邮差踩着二八杠叮铃而至。傅玉影望着寄件栏"晴深"二字,冷笑掷入垃圾桶。何云烟这出挑衅戏码愈发拙劣,从学前班作业到全家福相片,恨不能将腌臜私情昭告天下。

最后那封牛皮信封里,跌出张泛黄的全家福。谢知贺搂着何云烟母子,眉眼温柔得能掐出水。傅玉影蘸着消毒液将照片泡进搪瓷缸,看那虚假的幸福在药水中扭曲变形。

晨光熹微时,她将离婚协议端端正正摆在餐桌中央。钢笔压着张字条:谢知贺,这是你最想要的礼物。

"傅医生?"邮差小哥的呼唤惊散傅玉影飘忽的思绪,她这才惊觉未签回执单。

晨光为女人侧脸镀上金边,快递员望着她拆包裹的利落动作,暗自赞叹。这般清冷出尘的医界玫瑰,也难怪谢团长视若珍宝。

牛皮信封里滑落张泛黄稿纸,傅玉影指尖骤然发冷——那竟是份手写契约。稚嫩笔迹歪歪扭扭写着:"爸爸妈妈晴晴小深要永远在一起!"末尾三个签名龙飞凤舞,谢知贺的名字如柄利刃,将何云烟母子三人的名字圈进同心圆。

七年婚约竟敌不过五载偷欢。傅玉影抚过纸面未干的墨迹,突然笑出声来。她养过的军犬走失都会跋涉百里归家,而她的丈夫,却在结婚纪念日前夕,将永世盟约许给另一个女人。

"傅医生,您脸色好差。"邮差担忧望着她褪尽血色的面容。

"无妨。"她将契约揉作一团,像往常般丢进院中垃圾桶。转身时,玄关行李箱静静立着,如同即将远行的旅人。

天际泛起鱼肚白,傅玉影最后环视这栋承载十年青春的宅院。父母遗物已封存箱底,医学笔记整饬如初,唯有谢知贺赠她的物件,尽数留在原处。

谢知贺猛然惊醒时,晨光已斜斜爬上窗棂。床头电子钟赫然显示十一点,他如遭雷击般拽起军装。

何云烟倚着门框,眼底闪过精光。昨夜她刻意纵着孩童哭闹,两个小家伙果然不负所望,将父亲困到日上三竿。

"爸爸别走!"小深光着脚丫扑上来,晴晴抽噎着拽住他衣角。谢知贺终究心软,待再回神时,已错过与傅玉影的晨间之约。

"玉影!"他撞开院门,电话听筒里只有绵长的忙音。二楼卧室空空如也,衣柜大敞,仿佛在嘲笑他七年来的自欺欺人。

大院门口,无国界医疗队的专车正鸣笛启程。傅玉影将行李箱递给同事,最后望了眼生活十年的家。晨风卷起她鬓边碎发,露出耳后那道为谢知贺挡枪留下的疤。

"玉影!"吉普车轰鸣声中,谢知贺的嘶吼撕裂晨雾。傅玉影指尖抚过车窗,在玻璃上呵出白雾,描出个决绝的句点。

"知贺!"何云烟赤足追来,发丝散乱如疯妇,"孩子们突然呕吐不止,军医说怕是急性中毒!"

谢知贺望着医院方向,军靴在积雪里踩出深坑。一边是血脉至亲,一边是结发妻子,他终究调转车头,将油门踩至极限。

儿科病房里,双胞胎正嬉笑着玩翻花绳。阳光透过纱窗,在绘本上投下细碎光斑,哪有半分病危模样?谢知贺攥着诊断书,后知后觉尝到铁锈味——那是咬破舌尖渗出的血。

"谢团长。"许护士抱着一摞病历冷脸挡道,"傅医生临行前嘱咐,若您来问诊,不妨先看看五零七病房的监控。"

屏幕闪烁间,何云烟往温水里撒白色粉末的画面清晰可见。谢知贺望着镜头里孩子们天真笑靥,突然踉跄着扶住墙壁。窗外救护车呼啸而至,而他的世界,早已在傅玉影转身的刹那,坍塌成齑粉。

旁边有护士过来查房,谢知贺抓住护士问:“孩子们有没有生命危险?”

护士十分惊讶。

“同志,他们只是有一些轻微的积食,对小孩子来说很正常,不要紧的。”

“不是食物中毒?他们吐了。”

“不会的,可能是这两天吃的东西太多太杂了,肠胃比较脆弱所以有些呕吐症状,下次不要让孩子吃那么多了,静养几天就行。”

谢知贺沉下眉眼,低声道谢。

护士检查完两个孩子的状态后也离开了。

谢知贺在病房内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揪着衣襟的何云烟身上。

“何云烟。”

他眼神里带着压抑的烦躁和愤怒。

“跟我出来一趟。”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孩子们很严重吗!”

走廊尽头,谢知贺压低声音,但还是显得尤为愤怒。

何云烟眨了眨眼睛,垂头看向地面,可怜巴巴道:“可是,可是就是很严重啊,他们上吐下泻的,把我都吓坏了。”

“积食的上吐下泻能有多严重!”

谢知贺更加恼怒:“你是不是知道今天是我和玉影的结婚纪念日,故意搞这一套的!”

何云烟靠着墙,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知贺,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这孩子是我一个人生一个人养的不成,他们吐的那么严重,我真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去找你的。”

她越说越伤心,抽抽搭搭哽咽着,声音都带了嘶哑。

“你是这个家里的男人,是我们的顶梁柱,孩子都病成这样了,这种情况下不在合适吗。”

“你陪着他们难道不是做父亲的义务么,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辛辛苦苦操持全家大小事,你管过我们母子仨没有!”

“你心里只有傅玉影,到底有没有我们娘三个的位置!”

“谢知贺,你要是不想养了,我就带着孩子们回老家去!”

谢知贺一窒,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确实理亏。

这么多年确实是何云烟一个人带着孩子,他又要出任务,又要陪着傅玉影,只有很少的时间能分给他们。

何云烟从指缝里小心瞥着谢知贺的表情。

她揣摩这个男人揣摩了五年,他所有的神态她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样子就是没那么生气了。

何云烟抹了抹眼泪,泪眼朦胧地看向谢知贺。

她是江南女子,弱柳扶风,娇娇嗲嗲,又是文工团出身,削肩细腰的黄莺嗓,像一池永不冰封的春水。

那是和傅玉影身上的冰冷锐利完全不同的气质。

就是这样截然相反的风情,让谢知贺一错再错。

傅玉影很好,可是就是太好了,样样都要强,从来不愿意去依靠别人。

大院里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小孩哪个没喜欢过傅玉影?傅玉影几乎是他们这群男孩里每一个情窦初开时的初恋。

要不是当年傅玉影父母葬身国外,也轮不到谢知贺闯入她的心房,如此轻易将她整颗心揣在怀里。

饶是如此,大变后傅玉影本就沉默寡言的性子更加冷淡默然。

人都是会倦的,人都是会变的。

谢知贺爱傅玉影爱到骨子里,可是有时候也偶尔会觉得无趣。

也会被一些犬马声色、光怪陆离的欲望诱惑。

何云烟当时是在一次汇报演出后的庆功宴醉酒跌进了他怀里。

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他也喝多了,就在宿舍那张行军床上颠鸾倒凤。

谢知贺从何云烟身上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是无所不能的傅玉影无法带给他的快乐。

何云烟怀孕后他更加欣喜若狂。

傅玉影不能生,谢知贺曾经以为自己是不在乎孩子的。

可是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才知道做父亲的感觉原来是这么好。

他做了件错事,而且将错就错,越陷越深。

这一错,就是六年。

何云烟哽咽道:“知贺,我真的不知道只是积食而已。”

“孩子们真的很想你,晴晴一边吐一边叫爸爸,小深哭着问我他是不是要死了,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就看在孩子的份上,陪陪我们,好不好?”

谢知贺心头一梗。

“算了。”

谢知贺疲倦地长长叹息一声。

“白天在医院陪你们,我晚上回去见玉影。”

谢知贺打算好了。

傍晚他去国营商店给傅玉影买点礼物,再加上那块他又从海关同事那里要来的傅玉影想要但却没给她的海市手表,就算做纪念日和赔罪的礼物了。

再去外交俱乐部定一桌西餐,让侍者摆好蜡烛,上牛排和红酒,小姑娘家家都喜欢这种时髦的洋货,何云烟就最喜欢去吃牛排。

玉影肯定也喜欢,这样就会原谅他的迟到。

谢知贺打算了半天,心头稍安。

他们再回去的时候,发现病房里多了一个人。

谢母被两个孩子前后夹击抱着闹,笑得合不拢嘴。

看见二人进来,谢母和跟在谢知贺身后的何云烟交换了一个眼神,恍若无事般撇开了视线。

“妈?”

谢知贺有些惊讶。

“您怎么来了。”

谢母一听不乐意了:“孩子出了这么大事,我这个做奶奶的怎么好不来。”

“您怎么知道我们在军区医院?”

谢母一哽,然后抻着脖子道:“我出去买菜回来一打听不就知道了,你妈又不是哑巴。”

谢知贺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摇了摇头。

“只是积食而已,妈,以后别给晴晴和小深吃太多东西了。”

谢母恨铁不成钢:“你个大男人懂什么,报纸上都说了,外国专家说小孩子要多吃肉蛋奶才会长身体,你自己不管孩子,别碍着我操心他们。”

“妈,我哪有不管孩子,您这话说的。”

谢母闻言更加大声:“你管?你管怎么不让云烟进我们家门,孩子们的户口怎么办你想好了吗,眼瞧着可就要上小学了!”

谢知贺不想再这上面多说。

“妈,玉影这两天在家还好吗?”

想到黑灯瞎火、冷锅冷灶的家,谢母有些心虚,低声道:“那么大个人了,还照顾不好自己吗。”

何云烟挽住谢母的胳膊,替她解围。

“妈担心我年纪小照顾不好晴晴和小深,这两天经常来咱家做饭。”

不知道为什么,谢知贺觉得心里有些不对劲。

但是下一秒心神被何云烟的那句“妈”占据。

“你刚才叫我妈什么?”

何云烟讪讪道:“……叫妈啊。”

岂有此理!

他的妻子是傅玉影,又不是她何云烟!

谢知贺刚想说她不能这么叫,谢母就护犊子般把柔弱的何云烟护到了身后。

“她的孩子不是我的孙子孙女?有什么不能叫的,真矫情!”

“傅玉影又生不了,我给你儿子闺女当奶奶有错吗。”

谢知贺薄怒道:“妈,您怎么能这么说玉影,我说过了,她是为了救我才不能生的!”

谢母像突然被捅破了的气球,一下疾言厉色起来。

“当初我说傅玉影那个女人冰冰冷冷的,你跟她相处时间长了一定会觉得无趣,你不信,爱的鬼迷心窍死活非要娶她进门。”

“结果好了吧,进门了又不能生,不下蛋的母鸡留着有什么用。”

“你在外面生一对也就算了,我也认了,但是你还一口咬死不让你的亲生孩子认祖归宗,现在孩子都要上小学了,你要让孩子当一辈子野种不成!”

两个孩子被何云烟搂在怀里,听到“野种”两个字就瘪着嘴想哭。

“爸爸,爷爷奶奶们都说我们是野种,可是晴晴不是野种,呜呜呜呜呜。”

“小深有爸爸,小深不要当野种!”

听着清脆无助的哭声,谢知贺也泄气般闭了闭眼,抱住两个孩子。

“好孩子,你们有爸爸,你们当然不是野……种。”

“别听那些人乱嚼舌根,他们都是瞎说的。”

晴晴睁着满是泪水的大眼问:“爸爸,我和弟弟可以去上小学吗?”

“老师说不上小学的人就是文盲,我们不想做文盲,我们想读书。”

孩子的眼睛干净明亮,谢知贺听得心中一痛。

犹豫片刻,谢知贺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会想办法弄好两个孩子的户口,上小学的事情不用担心。”

在谢知贺看不见的地方,何云烟和谢母交换了一个眼神,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何云烟低下头,掩饰住眼里的得意,志得意满地咬了咬嘴唇。

孩子上户口只是第一步。

下一步,就是她入主谢家了。

谢太太的位置,只能是她何云烟的!

谢知贺在病房里陪着两个孩子读绘本。

何云烟和谢母唠着家常,把水果切好递给他们,谢知贺再喂给孩子们。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好,谢知贺有些恍惚。

这些年他一直在两个家之间奔波,对傅玉影竭力隐瞒一切成了他心头一颗沉重的大石,压力和紧绷感无所不在地围绕着他。

像现在这样轻松愉快的亲子时光,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阳光照在白床单上有些刺眼,却能照亮人的心坎,两个孩子叽叽喳喳,他的母亲和他孩子的母亲都围在他身旁。

……就好像,真正的一家五口。

谢知贺胸口流出一股暖意,喂晴晴和小深吃苹果的动作更加温柔了一些,读绘本的声音也低沉温暖。

晴晴和小深依偎在谢知贺身边,那是一种全身心的依赖和信任,是谢知贺从未在傅玉影身上体会过的配得感。

就放纵自己这么一个白天。

谢知贺这么想。

就让他再享受这么一小会。

一到晚上,他立刻就回家找傅玉影。

太阳落下,谢知贺不能再呆了,他甚至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谢母和何云烟。

确定谢知贺走远了,谢母才警惕地关上了房门。

“知贺还是去找傅玉影了。”

何云烟言笑晏晏:“没事的妈,知贺能答应给孩子弄户口的事情,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谢母怜爱地看了看已经熟睡的晴晴和小深。

“唉,要不是知贺太倔,我也不至于让自己的亲孙子孙女吐的这么厉害。”

“本来以为能拖住他的,谁料到他还是去了,真是不死心。”

一听说何云烟不想让谢知贺今天去和傅玉影过七周年结婚纪念日,谢母就想出了这个招数。

谢母故意给晴晴和小深多吃了点不好消化的东西,算准时间让两个孩子吐了一场,拖住了要去赴约的谢知贺。

何云烟挤出两滴眼泪。

“妈,就您心疼我们娘仨。”

“没有您,我们娘仨真是跟浮萍一样,这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

谢母被夸的不自然地撇了撇嘴。

“我是真心疼这两个孩子,亲爹不在身边,就你一个人带着,我这个做奶奶再不上心可怎么好。”

“傅玉影这个儿媳妇我早就忍够了,还不如换成你呢。”

何云烟心头狂喜。

“妈,以后我和孩子们一定会好好孝顺您,让您享受天伦之乐!”

屋里一片其乐融融。

屋外,来查房的许护士敲门的手定在半空,旋即紧紧攥住拳头。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玉影要走,还走得那么坚决。

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

谢知贺匆匆准备好了一切礼物,订好了西餐,就赶回家接傅玉影。

他脸上挂满洋溢的笑容,高兴地打开大门,对里面喊道:“玉影,我回来了,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出乎谢知贺意料的是,屋里黑灯瞎火,冷冷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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