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95年的夏天,空气里弥漫着躁动与机遇的热浪。我叫陈阳,刚刚从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机械工程专业毕业。手握毕业证和学位证,我的心中燃烧着一团火,脑海里勾勒着去南方闯荡的宏伟蓝图。深圳、广州、上海……那些在新闻里闪闪发光的城市,才是我施展抱负的舞台。

父母逼我去相亲,女厂长主动递我假条,到场后我傻眼:咋是你?

然而,我的梦想在踏出校门的那一刻,就被父母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闯什么闯?外边那么好混的?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人生地不熟,被人骗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饭桌上,父亲陈建国沉着脸,将一双筷子拍在桌上,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母亲王秀兰则在一旁帮腔,语气里满是担忧:“阳阳啊,你听爸妈的,路我们都给你铺好了。你李叔叔的那个机械厂,现在效益好得很,我们托了多少关系才给你弄进去一个技术员的岗位。铁饭碗,离家又近,我们也能照顾你。”

我攥紧了拳头,胸口一阵憋闷:“爸,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稀罕那铁饭碗?我学了四年专业知识,不是为了窝在一个小地方画一辈子图纸的!我想去大公司,接触最前沿的技术,那才有发展!”

“发展?发展能当饭吃吗?”父亲的声调高了八度,“你眼高手低!等你出去碰一鼻子灰,钱没赚到,人也蹉跎了,到时候哪个好姑娘愿意嫁给你?我们这么做,全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就是替我安排好一切,让我像个木偶一样生活吗?”我终于没忍住,吼了出来。

那晚的争吵最终以我的妥协告终。在父母“不去就当没你这个儿子”的终极通牒下,我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接过了那封薄薄的,却重如千斤的介绍函。

介绍函的牛皮纸信封有些发黄,上面用钢笔写着“致远机械厂林厂长亲启”的字样。我的未来,似乎就锁在这方寸之间,沉闷得让我喘不过气。

02

第二天,我揣着那封决定我命运的信,踏进了致远机械厂的大门。厂区很大,空气中混杂着机油的独特气味和金属切割时发出的刺耳噪音。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们来来往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被生活打磨过的平静。这一切,都与我幻想中的现代化写字楼格格不入。

在门卫的指引下,我忐忑地敲响了厂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一道清脆又略带一丝清冷的女声从门后传来。

我推门而入,愣了一下。本以为会见到一个大腹便便、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没想到办公桌后坐着的,竟是一个看起来比我也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女孩。她穿着一身得体的浅灰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的五官。她的眼神很亮,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审视。

“你好,我是陈阳,我……”我有些结巴地递上了那封介绍函。

她接过信,目光在信封上停留了片刻,眉毛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拆开信迅速浏览了一遍后,她抬起头,重新打量起我。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让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等待被估价的商品。

“陈阳是吧?大学刚毕业?”她开口问道,声音依旧清冷。

“是的,刚毕业。”

“介绍信我看过了,既然是陈叔叔和王阿姨推荐来的人,我们厂肯定会接纳。”她的话语很客气,但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感,“你的专业是对口的,先去技术科做技术员吧。负责产品的设计和图纸的绘制工作。张师傅!”

她朝门外喊了一声。很快,一个头发花白、面容和善的老师傅走了进来。

“厂长,您找我。”

“这是新来的大学生陈阳,以后就在你们技术科了。你带他去熟悉一下环境,安排好工位。”她言简意赅地吩咐道。

“好嘞。”张师傅笑呵呵地对我点了点头,“小伙子,跟我来吧。”

从始至终,这位年轻的女厂长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多余的话。我跟着张师傅走出办公室,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女厂长,看起来比我还小,气场却如此强大,想必来头不小。而我的工厂生涯,就在这样一种略显压抑的气氛中开始了。

03

在技术科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张师傅是个热心肠,手把手地教我熟悉厂里的各种产品规格和设计流程。同事们也大多是朴实的老师傅,对我这个“高材生”颇为照顾。我的工作就是画图,将一个个零件、一套套模具,用精准的线条呈现在图纸上。虽然枯燥,但专业对口,倒也让我找到了一丝久违的价值感。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那位年轻的女厂长——林溪。

刚开始的几天,她对我而言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符号。但渐渐地,我发现她似乎对我“格外关照”。

“陈阳,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这成了我进厂后最常听到的一句话。起初,她叫我过去,总是以工作为名。

“这张新产品的设计图纸,有几个地方的公差标注我觉得可以再优化一下,你过来我们讨论讨论。”

“这个零件的材料,如果换成另一种合金,在成本和性能上会不会有更好的平衡?你做个报告给我。”

她对技术的了解程度远超我的想象,每次讨论都能提出一些一针见血的问题。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将大学里学的知识和这几天跟老师傅们请教的心得结合起来,竟也和她讨论得有来有回。

父母逼我去相亲,女厂长主动递我假条,到场后我傻眼:咋是你?

渐渐地,我们的谈话内容不再局限于工作。她会偶尔问起我的大学生活,问我读过什么书,有什么爱好。在一次聊天中我才知道,她叫林溪,只比我大一岁,也是前年才大学毕业。这座工厂是她父亲名下产业之一,交给她,纯粹是为了让她“练手”,积累管理经验,为以后接管更大的家族生意做准备。

“其实我大学学的是金融,对这些叮叮当当的机器一窍不通。”有一次,她少有地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没办法,家里的安排。我爸说,不懂技术的管理者,永远只能当个外行。所以啊,我天天都在啃那些比砖头还厚的机械原理书。”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身上那层冰冷坚硬的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原来,她和我一样,也是一个被家庭安排了命运的“同类人”。这种发现,让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了不少。

她骨子里其实还是个小女孩,熟悉了之后,便暴露了爱捉弄人的本性。有时候我正在工位上聚精会神地画图,她会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我身后,冷不丁地敲敲我的桌子,吓我一跳,然后看着我惊慌失措的样子咯咯直笑。有时候她会故意拿一些刁钻的问题来“考验”我,看到我抓耳挠腮的窘迫模样,她就心满意足地公布答案,脸上写满了“你不行吧”的得意。

有这样一个不摆谱、甚至有点可爱的老板,我在厂里的日子也变得轻松愉快起来。我不再把这里当成一个禁锢我的牢笼,反而开始期待每天上班,期待听到那句“陈阳,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04

我和林溪之间日益频繁的互动,不可避免地在工厂里引起了一些闲言碎语。

“哎,你们看,林厂长又把陈阳那小子叫进去了。”

“可不是嘛,一天得叫个七八回。不知道的,还以为技术科就他一个人呢。”

“别瞎说,人家是大学生,有水平,厂长器重他很正常。”

“器重?我看没那么简单哦。那小子长得白白净净,又是名牌大学毕业,跟咱们厂长,倒是挺般配的……”

午休时间在食堂吃饭,总能听到一些若有若无的议论声。我听了,只是一笑而过。他们不懂,我和林溪之间,更多的是一种同龄人之间的惺惺相惜。而林溪,似乎更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依旧我行我素,每天雷打不动地“传唤”我。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中,变得越来越好。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是不长久。这天我下班回家,刚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

父亲陈建国和母亲王秀兰正襟危坐地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我的户口本。看到这阵仗,我心里咯噔一下。

“爸,妈,这是干嘛?”

母亲朝我招了招手,脸上堆着笑:“阳阳回来啦,快过来坐。工作还顺利吧?”

“挺好的。”我敷衍了一句,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工作稳定了,就该考虑个人问题了。”父亲清了清嗓子,切入了正题,“你也不小了,二十好几的人了,该成家了。”

我头皮一阵发麻:“爸,我这才刚工作多久,着什么急啊?”

“怎么不急?你看看你周围的同学同事,有几个到你这个年纪还没对象的?”母亲拿过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说,“我们都给你物色好了。你王阿姨介绍的一个姑娘,在教育局工作的,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家庭条件跟咱们家也门当户对。”

说着,母亲将一张小纸条塞进了我手里。

“这是地址和时间,明天中午,你去这个咖啡厅跟人家姑娘见一面。”

我看着纸条上那个陌生的地址,感觉荒唐又无力:“妈,我不去!我都不认识她,见什么面啊?婚姻大事,怎么能这么草率?”

父亲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语气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这件事,由不得你。我们已经跟对方说好了,你必须去!你要是明天不去,丢的是我们陈家的脸!”

母亲也在一旁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阳阳,就算为了爸妈,你就去见一面,好不好?要是真的不合适,我们也不强求。但你连见都不见,这让我们怎么跟你王阿姨交代?”

最后,父亲扔下了最后的杀手锏:“明天,你必须去。要是相不中,或者你敢不去,以后就别回这个家了!”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条,手脚冰凉。我知道,我没有反抗的余地。在这场名为“为你好”的亲情绑架中,我永远是输家。

05

第二天一早,我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工厂。一整晚的辗转反侧让我双眼布满了红血丝,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我得去跟林溪请个假,理由都想好了,就说家里有点急事。

我走到技术科的办公室门口,正准备敲门进去放东西,然后再去厂长办公室,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林溪正从走廊那头朝我走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在肩上,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干练,多了几分邻家女孩的温柔。看到我无精打采的样子,她快步走了过来,关切地问道:“陈阳,你这是怎么了?昨晚做贼去了?黑眼圈这么重。”

“没……没什么。”我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个,林厂长,我想跟你请个假,中午……”

我的话还没说完,林溪却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张已经签好字的假条,直接递到了我的手上。

“喏,知道你要请假,已经给你批好了。”她眨了眨眼睛,笑容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狡黠。

我彻底懵了,下意识地接过假条,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林溪”两个字,以及“同意”的批示,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会知道我要请假?

林溪看着我呆若木鸡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行了,别发愣了。祝你……相亲顺利哦!”

相亲顺利……她竟然连我去干什么都知道了!

我的大脑瞬间当机,随即一个念头闪过——肯定是我那多事的爸妈!他们为了确保我万无一失地去相亲,竟然连我的顶头上司都通知到了!一时间,羞耻、愤怒、无奈……各种情绪涌上心头,让我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父母逼我去相亲,女厂长主动递我假条,到场后我傻眼:咋是你?

我拿着那张轻飘飘的假条,感觉它有千斤重,压得我抬不起头。林溪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啦,快去吧,别让人家姑娘等急了。记住,拿出你跟我辩论技术问题时的自信来!”

浑浑噩噩地熬到了中午,我几乎是机械地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名为“午后时光”的咖啡厅。我推开门,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心情比窗外的阴天还要灰暗。

我到底在做什么?在一个我根本不想待的工厂,去见一个我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还要决定我的终身大事。这一切,都像一场被人操控的闹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点了一杯咖啡,却一口都喝不下去。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一道身影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准备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岂料,当我看清来人的脸时,我整个人都石化了。

坐在我对面的,不是什么教育局的陌生姑娘,而是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俏丽面孔。她正托着下巴,冲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笑容狡黠又得意。

我顿时傻眼了,手中的咖啡勺“当啷”一声掉在了桌子上,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咋……咋是你?”

06

林溪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拿起我掉落的勺子,用餐巾纸擦干净,轻轻地放在我的咖啡杯旁,整个动作优雅又从容,与我此刻的震惊和狼狈形成了鲜明对比。

“怎么?不认识我了?还是说……你希望对面坐着的是一位素不相识的美女?”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揶揄。

我终于从石化状态中缓过神来,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理解眼前这堪比戏剧的情节。“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这不是我妈给我安排的相亲吗?她说是王阿姨介绍的……”

“没错啊。”林溪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端起自己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我妈妈,就姓王。”

我感觉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瞬间将所有零碎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我父母口中那位神通广大、能把我安排进厂的“李叔叔”,想必就是林溪的父亲,致远机械厂的幕后大老板。而那位热心肠的“王阿姨”,就是她的母亲。所以,从我踏进工厂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掉进了一个由我们双方父母联手编织的巨大“圈套”里。

我的介绍函,她初见的惊讶;她对我格外的“关照”,那些看似工作讨论实则增进了解的谈话;她对我行踪的了如指掌,甚至提前备好了假条……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们安排好的?”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有种被人愚弄的愤怒,也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荒谬感,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林溪看着我变幻莫测的脸色,收起了玩笑的神情,认真地说道:“陈阳,你别误会。这件事,我事先也只知道一部分。我爸妈只是告诉我,我陈叔叔家的儿子要来厂里工作,让我多照顾一下。至于相亲……我也是昨天才被我妈通知的。当我听到相亲对象的名字是‘陈阳’时,反应和你现在差不多。”

她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和我相似的无奈:“我们两家是世交,我爸和你爸年轻时是一个车间的工友,后来我爸下海经商,你爸留在了国企,但关系一直没断。至于我们俩……”

她轻轻叹了口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俩,有所谓的‘娃娃亲’。”

“娃娃亲?!”我再次被震惊了。这种只在老掉牙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竟然会发生在我身上。

“是啊,很老土,对吧?”林溪自嘲地笑了笑,“就是小时候大人们一句玩笑话,说将来我们俩要是都老大不小还没个着落,就凑合凑合。谁知道他们竟然当真了。你大学毕业,我也接手了工厂,他们就觉得时机成熟了,于是就策划了这么一出。”

她的话,让我彻底明白了父母那句“路都给你铺好了”的真正含义。他们铺的,不仅仅是一份稳定的工作,更是一段被他们认可的姻缘。他们不是要我当一个画图纸的木偶,而是希望我能通过自己的能力,在林溪身边站稳脚跟,去赢得她的认可,而不是单纯地依靠父辈的关系。

我沉默了,心中五味杂陈。一直以来对父母安排的抗拒和怨恨,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有些站不住脚。他们虽然方式霸道,但用心良苦。

“所以……”我看着林溪,艰难地开口,“我们现在,算是在……相亲?”

林溪噗嗤一声笑了,打破了凝重的气氛:“不然呢?陈阳同志,现在请你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林溪,25岁,未婚,致远机械厂代理厂长。我的优点是聪明能干,美丽大方,缺点是……有时候喜欢捉弄人。”

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狡黠光芒,我所有的负面情绪忽然就烟消云散了。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还好,是你。

07

这次“真相大白”的相亲之后,我和林溪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全新的、微妙的阶段。

回到工厂,我俩都默契地没有向任何人提及此事。但在彼此的眼中,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以前,她叫我去办公室,我只当是工作或闲聊;现在,同样的场景,总会让我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同事们那些关于我俩的闲言碎语,过去听来只觉得是捕风捉影,现在却句句都像是精准的预言,让我偶尔会有些脸热。

我开始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她。是把她当成那个高高在上的“娃娃亲”对象,还是继续当她是那个爱捉弄人的朋友兼老板?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窘迫,林溪主动打破了僵局。

一天下午,她又把我叫进了办公室,却不是谈工作,而是扔给我一本书——《百年孤独》。

“看你最近魂不守舍的,给你找点事做。”她靠在老板椅上,双臂环胸,“别想太多。娃娃亲那是上一辈的事,我们是新时代的青年,不搞包办婚姻那一套。我爸妈的意思我明白,他们只是想创造一个机会让我们认识。至于我们之间能不能发展出点什么,那是我们自己的事,谁也勉强不了。”

她的话像一颗定心丸,瞬间驱散了我心头的迷雾。

“所以,”她挑了挑眉,“在那之前,你还是我的员工,我还是你的厂长。你要是图纸画错了,我照样会扣你奖金。明白吗,陈技术员?”

“明白,林厂长!”我立正站好,故作严肃地敬了个礼,把她逗得哈哈大笑。

那道无形的墙壁,就这样被她举重若轻地拆除了。我们又回到了以前那种轻松自在的相处模式,但彼此心里都清楚,有什么东西已经埋下了种子,正在悄悄发芽。

真正的催化剂,发生在半个月后。厂里接了一个出口到东欧的大订单,要求极高,交期又紧。其中一个核心部件的加工精度,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技术瓶颈。连续几天,张师傅带着技术科的老师傅们反复试验,都无法达到图纸要求,废品率居高不下。

整个工厂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这不仅关系到几十万的订单,更关系到致远机械厂的声誉。林溪更是忙得焦头烂额,连续几天都住在厂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那天深夜,我看着被退回来的又一批报废零件,和一筹莫展的老师傅们,忽然想到了大学时接触过的一个冷门加工工艺。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凭着记忆和大学教材,通宵达旦地画出了一套全新的工艺流程和工装夹具的设计图。

第二天一早,我拿着厚厚一沓图纸,敲开了林溪办公室的门。她正趴在桌上小憩,听到声音惊醒,看到我通红的眼睛和手里的图纸,愣了一下。

我把我的想法和盘托出。她听得极其认真,眼中慢慢亮起了光。听完后,她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拍板:“就按你说的办!我立刻去协调车间,给你开一条试验生产线,需要什么人、什么设备,你说了算!”

那一刻,我看到的不是一个被安排命运的富家女,而是一个杀伐果断、充满魄力的领导者。接下来的两天两夜,我和林溪,还有张师傅以及几个骨干工人,几乎形影不离地泡在车间里。她负责统筹调度,解决各种行政和后勤问题;我负责技术指导,紧盯着每一个加工环节。我们饿了就在车间啃面包,困了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靠一会儿。

当第一件采用新工艺的、完美无瑕的成品从机床上取下来时,整个车间都沸腾了。林溪拿着那个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零件,激动得眼圈都红了。她转过头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给了我一个拥抱。

那个拥抱很短暂,却很温暖。在机油和汗水的味道里,我能清晰地听到她有力的心跳,和我的心跳,在那一刻达到了同频。

08

技术危机解除后,订单顺利完成,工厂恢复了正常的生产秩序。但我和林溪之间的关系,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那两天两夜并肩作战的经历,像强力胶一样,将我们的心紧紧地粘在了一起。我们看到了彼此最专业、最专注,也最疲惫、最脆弱的一面。

我们开始在工作之外见面,不再是带着“相亲”任务的刻意,而是发自内心的渴望。

我们会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在黑暗的放映厅里,偶尔碰到对方的手,都会引起一阵微小的战栗。我们会在晚饭后,沿着穿城而过的小河散步,聊着各自的童年、大学时的趣事,还有对未来的畅想。

我发现,我最初那个要去大城市闯荡的梦想,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了。我曾经以为,只有在摩天大楼林立的都市里,才能实现自我价值。但现在我明白,价值的实现,与地点无关,而与你身边的人和所做的事有关。能用自己的所学,帮助这家工厂攻克难关,看到工人们拿到奖金时开心的笑脸,看到林溪为工厂的进步而由衷地骄傲,这种成就感,远比一份大公司的Offer来得更真实,更触手可及。

而林溪,在我面前也越来越多地展现出她作为普通女孩的一面。她会因为一部感人的电影而哭得稀里哗啦,也会因为吃到一家好吃的路边摊而开心得像个孩子。她会跟我抱怨父亲给她的压力太大,也会兴致勃勃地跟我分享她在金融杂志上看到的新鲜观点。

那个夏天的一个傍晚,我们又一次在河边散步。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绚丽的橘红色,晚风轻拂,带着青草的香气。

“陈阳,”林溪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我,晚霞在她的眼眸里跳跃,像两簇温暖的火苗,“你还想去南方吗?”

我看着她认真的脸,摇了摇头,笑了:“以前想,但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想去的地方,我已经找到了。林溪,忘了那个娃娃亲吧。我喜欢你,不是因为我父母的安排,也不是因为你是厂长,就是你,林溪,那个会捉弄我,会跟我争论技术问题,也会在深夜的车间里陪我一起啃面包的林溪。”

空气仿佛静止了。

林溪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慢慢氤氲起一层水汽。许久,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是雨后初霁的彩虹,明媚得晃眼。

“陈阳,你这个笨蛋,”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这句话,我等了好久了。”

她主动伸出手,紧紧地牵住了我的手。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握住了整个世界。

09

我们在一起了。

这个消息并没有在厂里引起太大的波澜,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水到渠成、理所当然的事情。张师傅见到我时,总是笑呵呵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小子,有你的”。食堂打饭的阿姨,会偷偷多给我加一个鸡腿,然后朝我挤挤眼。那些曾经的流言蜚语,都变成了善意的祝福。

周末,我带着林溪,第一次以“男朋友”的身份,回到了自己家。

饭桌上,父母看着我们俩紧紧牵着的手,笑得合不拢嘴。父亲拿出了他珍藏多年的好酒,一杯接一杯地敬我,眼神里满是欣慰和骄傲。

母亲拉着林溪的手,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嘴里念叨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俩最合适。阳阳这孩子,从小就有主见,我们逼他,他肯定不乐意。所以才想了这么个办法,让他自己去发现你的好。看来,我们这步棋,没走错!”

我听着母亲的话,和林溪相视一笑。我举起酒杯,对父亲说:“爸,妈,谢谢你们。虽然你们的方法我不敢苟同,但结果……我很满意。”

那一刻,我与父母之间那道因“安排”而产生的隔阂,彻底消融了。我终于理解了他们那份深沉而笨拙的爱。他们为我铺好的路,不是一条让我安逸享乐的捷径,而是一条通往幸福的、需要我自己用心去走的路。

一年后,在我和林溪的共同努力下,致远机械厂成立了技术研发中心,我被任命为中心主任。我们开发的新产品获得了省里的科技进步奖,订单源源不断,工厂的规模扩大了一倍。

又一个黄昏,我和林溪并肩站在工厂附近的山坡上,俯瞰着下面那片灯火通明、生机勃勃的厂区。

“你说,如果我们没有那个‘娃娃亲’,没有我爸妈的安排,我们还会不会走到一起?”林溪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问道。

我想了想,握紧了她的手,笑着说:“会。就算没有那封介绍函,我可能也会在某个招聘会上,被你这个美丽又能干的HR(她客串的)给吸引,然后想方设法进你的厂。缘分这件事,有时候躲是躲不掉的。”

她被我逗笑了,在我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晚风吹过,带来了远处车间里隐约传来的机器轰鸣声。那曾经是我厌恶的噪音,如今却成了我心中最动听的交响乐。

我的人生没有按照最初的蓝图去走,没有去往繁华的南方都市,却在这座不起眼的小城,在这家充满人情味的工厂里,找到了我的事业,也找到了我的爱人。原来,最好的风景,不一定在远方,它就在你转身就能看到的地方,等着你去发现,去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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