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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滩上再次感受自己。清晨时分，杰克·莱特带领大家进行冥想。

清晨七点刚过，巴塞罗那的天空泛着粉色。海滩上，跑步者、瑜伽者和冲浪者们正享受着新一天的开始。近百人在沙滩上进行引导式冥想，教练用英语引导：“活在当下，这是你自己的时刻。”课程结束后，小组成员们互相拥抱，随后跃入海中。一位法国女士在跳入海浪前对来自西雅图的朋友说：“在巴塞罗那，这只是一个平常的星期三。”

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座地中海大都市。其中，“富有的移民”群体增长尤为显著，他们来自国内生产总值高于西班牙的国家，被称作“外籍人士”（Expat）。与那些因生存所迫而迁徙的人不同，这群人移民是出于对生活方式的追求。在巴塞罗那，这个新移民群体在过去25年里增加了四倍。随着新冠疫情的爆发，这一数字再次攀升，因为越来越多的“数字游牧民”只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互联网就能工作。

然而，大量新移民的涌入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深刻影响。与许多其他欧洲大都市一样，巴塞罗那正在迅速变化。但由于城市面积小而人口众多，这里的紧张关系尤为激烈。

城市变迁：从工业区到“最酷街区”

琼·玛丽亚·索勒在巴塞罗那生活了50多年。他是波布莱努社区协会的积极成员，致力于社区的利益。这位哲学学者留着灰白胡须，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社区，感到越来越陌生。“有时我走在街上，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在他年轻时，这里遍布传统酒吧和社区商店，如今却被共享办公咖啡馆和国际餐厅所取代。社区协会表示，这种剧烈的城市变化带来了社会排挤的风险。

在20世纪，波布莱努曾是西班牙最大的工业区之一。老照片里，工厂烟雾弥漫，住宅外墙剥落，海边只有岩石和棚屋。然而，随着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的举办，城市迎来了第一次巨变，如今备受欢迎的海滨长廊应运而生。进入21世纪，城市改造带来了第二次重大变化，波布莱努成为巴塞罗那新的创业中心。亚马逊、Meta和谷歌等大公司纷纷在此设立分支机构，随之而来的是大量国际劳动力。

加泰罗尼亚政府机构加泰罗尼亚贸易与投资局多年来一直支持全球科技公司入驻该市。据《金融时报》报道，巴塞罗那已成为欧洲三大创业城市之一，这得益于其诱人的支持政策：为自雇人士提供补贴、为数字游牧者简化签证手续、为初创企业提供税收优惠等。

“这个街区曾经是我的家，但现在感觉不像了，”让·玛丽亚·索勒说道。

与此同时，巴塞罗那还设立了国际欢迎部，为外籍人士提供个人支持和咨询，口号是“欢迎，人才们”。

谁是“高档化”的元凶？

“加泰罗尼亚的曼彻斯特”变成了“巴塞罗那的布鲁克林”，杂志将波布莱努誉为“巴塞罗那最酷的街区”。琼·玛丽亚·索勒对此却不以为然，认为这只是为了吸引投资的营销手段。他沿着社区步行街波布莱努大道漫步，指着一家家美式餐厅、黎巴嫩餐厅和美甲店，感叹道：“这里曾经是一家肉店……旁边是一家五金店……我们在这里找不到本地商店了，只有大型连锁店和为游客开设的餐厅。”

当地人的不满情绪日益高涨。长期以来，巴塞罗那以反旅游业的新闻备受关注。当地人用喷水枪攻击游客的照片传遍全球，房屋墙壁和灯柱上随处可见“游客回家”的涂鸦。如今，这些涂鸦的变体也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外籍人士回家”。

杰克·莱特在海滩上创办了晨间冥想团体。这位来自墨尔本的31岁自由职业者在巴塞罗那感受到了这种紧张气氛。他接受当地报纸采访后收到了许多愤怒的评论，人们认为他应该回到自己的国家。莱特并不想被视作一个制造麻烦的人，他开始用西班牙语举办冥想活动，并与当地人合作。他的商业伙伴恩里克·加巴罗来自巴塞罗那郊区，他指着街对面的涂鸦说：“这句涂鸦是用英语写的，而不是西班牙语，这很有意思。因为愤怒只针对富有的外籍人士，而不是所有移民。”

当地人在房屋墙壁和灯柱上表达不满图片

学者何塞·曼西利亚认为，将巴塞罗那的变化归咎于外籍人士是“天真的，也是不恰当的”。他指出，高档化早在15年前就开始了，是整个中产阶级将底层人群挤出了城市。“人们很容易陷入‘外籍人士或游客回家去’的言论中。”

巴塞罗那大学人类学教授法比奥拉·曼西内利也强调，现存紧张局势的责任永远不在个人身上。“如果我们只关注移民，就会转移对更严重问题的关注。”

住房危机：飙升的房租与有限的空间

巴塞罗那的住房危机正在加剧。在波布莱努等受欢迎的社区，外籍人士的涌入推高了房价，而房地产基金的投机行为进一步加剧了危机。在过去的十年里，巴塞罗那的平均租金上涨了约70%，如今每平方米高达26欧元，创下西班牙纪录。高昂的房租导致数千名当地居民被迫迁往郊区。仅2025年第一季度，加泰罗尼亚地区就有超过2000户家庭因无力支付房租而被迫搬离。

巴塞罗那政府已决定，到2028年将取消所有旅游租赁公寓，以增加住房供应。尽管自2018年以来，所有新建筑中30%必须为社会住房，但五年后，仅有八套公寓完工。

巴塞罗那共同体等左翼反对党要求更强有力的措施，例如对大业主征收更高的税，并购买更多社会住房。该党认为，现任政府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来恢复平衡，反而“欢迎国际劳动者的到来，并将他们视为财富的来源”。

巴塞罗那的地理条件加剧了这种紧张局势：东临大海，西靠山脉，南北被河流包围，城市无法继续扩张。这使得任何人口增长都直接导致密度增加和生活成本上升。此外，加泰罗尼亚地区几十年来一直在为自己的身份而斗争，本地人对加泰罗尼亚语和文化感到自豪，因此对外国人抵触情绪强烈。一些当地人担心，随着移民人数的增加，加泰罗尼亚的身份认同会消失。

许多外籍人士同样不希望被贴上刻板印象的标签，他们希望融入当地社会。但语言障碍和生活习惯的差异使得他们与本地人之间缺乏交流。一位法国外籍人士感慨道：“在巴塞罗那完全可以用英语交流，这真是件可悲的事情。”恩里克·加巴罗也表示，他看到许多外籍人士在努力融入，但也看到“许多当地人根本不希望他们融入”。

波布莱努的一些变化并非全然是坏事。琼·玛丽亚·索勒指着一家销售可持续产品的社区合作社商店说：“并非所有的变化都是坏事。”一些外籍人士也更喜欢在这些小型本地商店购物，以体验巴塞罗那的特色。

巴塞罗那的故事，是一个关于美好生活的理想如何与残酷的现实碰撞的故事。那些追寻阳光、自由和灵感的“数字游牧民”带来了活力与创新，但他们的到来，也无意中成了房价飙升、文化失衡和本地居民被排挤的催化剂。这让人不禁反思，当“人才”与“财富”成为一座城市的首要追求时，那些无形的、更深层的价值——比如社区的根基、文化的独特性，以及普通人对家园的归属感——是否正在被悄然牺牲？

将所有问题归咎于某一个群体，无论是“富有的外国人”还是“投机客”，都过于简单化了。巴塞罗那的困境，本质上是全球化浪潮下，城市发展与社会公平、经济利益与文化传承之间张力日益凸显的一个缩影。它提醒我们，城市的繁荣不应只用经济数据来衡量，更应关注它是否能为所有居民提供一个有尊严、有归属感的家。

对于这样的困境，你最深的感触是什么？在你看来，一个城市在拥抱全球化的同时，应该如何平衡好本地居民的利益和文化传承？欢迎在评论区分享你的故事和思考，我们一起探讨。

作者：凯瑟琳·博姆（ Kathrin Boehme） 来自巴塞罗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