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那个夏天,炙热的风吹过操场,也吹到了我人生的岔路口。

一个前途未卜的农村兵,一个身份成谜的女战友,一句没头没尾的挽留。

我以为退役就是终点,却没想到,当我忐忑地站在师长办公室门口时,命运那只看不见的手,才刚刚把我推向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

那里,藏着一个能颠覆我整个青春的秘密。

01

陈岩的人生,就像他从村里走出来时脚上那双磨破了边的解放鞋,朴实,坚韧,每一步都踩得结结实实。

他出生在北方一个巴掌大的小山村,村子被黄土高坡围着,人们的命运也像这土地一样,贫瘠而又直白。在陈岩的记忆里,童年就是漫山遍野的跑,是饿着肚子看天上的云,是冬天里揣着一个烤红薯能高兴一整天的简单日子。他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辈子没出过县城,最大的愿望就是陈岩能娶个媳妇,生个娃,把陈家的香火传下去。

可陈岩不想。

他不想一辈子都对着那几亩薄田,不想活成爹的影子。他想出去看看,看看山外面是什么样,看看书里说的火车、高楼到底长啥样。于是,十八岁那年,征兵的消息传到村里,陈岩揣着两个窝窝头,走了三十里山路去镇上报了名。

他爹气得三天没跟他说话,娘躲在屋里偷偷抹眼泪。临走那天,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去了,就混出个人样来!”

陈岩把这句话死死记在了心里。

到了部队,陈岩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这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说话的口音南腔北调,个个都像上了弦的钟,透着一股精神气。他因为文化水平不高,被分到了后勤处,每天跟锅碗瓢盆、蔬菜大米打交道。

一开始,他心里不是滋味。他想摸枪,想参加训练,想当个真正的战斗英雄。可他脑子不笨,知道是金子在哪都得发光。别人嫌炊事班油烟重,他偏不嫌,把食堂的每一块地砖都擦得能照出人影;别人觉得修理工具笨重,他偏爱钻研,把仓库里那些报废的桌椅板凳、失灵的机器零件一个个捣鼓好。

他手巧,话不多,但干活实在。谁的床铺坏了,喊一声“陈岩”;谁的收音机不响了,也喊一声“陈岩”。久而久之,整个营区的人都知道后勤处有个老实能干的陈岩,像块沉默的石头,不起眼,但靠得住。

几年下来,他肩膀宽了,皮肤黑了,眼神也变得沉稳。他没能像战斗班的战友那样获得赫赫战功,却也凭着一手过硬的修理技术和踏实肯干的劲头,拿过几次“优秀士兵”的嘉奖。他把奖状小心翼翼地叠好,跟信一起寄回家。他爹收到奖状那天,破天荒地喝了半斤酒,在村里见人就说:“我儿子,在部队出息了!”

陈岩觉得,自己总算没给爹丢脸,没白来这一趟。

02

一晃八年过去,陈岩的军旅生涯走到了尾声。

1986年,部队里传来精简改革的消息,一批老兵面临退役。陈岩的名字,就在第一批的名单上。这个消息像一颗石子,投进了他原本平静如水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要回家了。

这个念头,既让他感到一丝亲切,又让他感到莫大的迷茫。家乡是什么样子?还是那片黄土地,那几间土坯房吗?回去之后,自己能干什么?继续种地?他已经习惯了部队规律的生活,习惯了手里扳手和螺丝刀的触感,让他重新拿起锄头,他一时间竟觉得有些陌生。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报纸上天天都在说“改革开放”,说“万元户”,那些词语对他来说,就像收音机里偶尔传来的外语歌,听得懂每一个字,却拼不成一句完整的意思。他感觉自己跟社会脱节了,像一个在孤岛上生活了许久的人,马上要被重新扔回喧嚣的人群,心里充满了不安和惶恐。

那段时间,陈岩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

白天,他照常出工,把手里的活干得比以往更细致,仿佛想把这最后的时间拉得长一些,再长一些。晚上,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脑子里乱糟糟的。战友们有的在兴奋地讨论回家娶媳妇,有的在联系工作,有的则在为前途发愁,唉声叹气。

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气息,伤感又现实。

陈岩觉得自己就像一颗被拧松了的螺丝钉,马上就要从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上脱落下来,前路茫茫,不知会被甩向何方。他甚至有些害怕,害怕回到那个他心心念念了八年的家。

这种缺乏新鲜感,甚至可以说是对未来感到恐惧的日子,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无精-采。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看到什么坏了都想上去修一修,而是常常一个人坐在仓库门口的台阶上,对着远山发呆。山还是那座山,云还是那片云,但他的心境,却再也回不到当初那个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的年轻模样了。

03

就在陈岩对未来感到最迷茫的时候,林玥像一道光,以一种他始料未及的方式,直直地照进了他灰暗的世界。

林玥是宣传科的干事,是整个营区公认的“白天鹅”。她皮肤白净,多才多艺,身上总带着一股书卷气,和陈岩这种整天和油污、零件打交道的后勤兵,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两人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集,源于一次文艺汇演。当时,宣传科的幻灯机在关键时刻罢工,科长急得满头大汗,林玥更是急得眼圈通红。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有人推荐了陈岩。他被拉到后台,在嘈杂和紧张的氛围中,他只是平静地蹲下身,三下五除二就找到了问题——一个烧坏的保险管。他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工具盒里摸出备件换上,机器瞬间恢复正常。

后台一片欢呼,林玥怔怔地看着这个满身油污却镇定自若的男人,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名为“惊讶”的情绪。

陈岩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

几天后,军区要下来检查工作,宣传科需要赶制一批高标准的宣传展板,林玥是总负责人。她熬了好几个通宵,眼看就要完工,一个冒失的新兵打扫卫生时,不小心将一整桶拖把水碰倒,污水溅了她最核心的那几张画稿一身。

墨迹瞬间洇开,画纸也变得皱皱巴巴,眼看第二天就要检查,这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宣传科的人都傻了眼,林玥更是脸色惨白,嘴唇紧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积攒了多日的委屈和绝望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时,闻讯赶来的陈岩拨开人群走了进来。他没说一句安慰的空话,只是拿起一张半湿的画稿仔细看了看,然后沉声对发愣的林玥说:“别慌,去找几张干净的吸水纸,再搬几本最厚的书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林玥下意识地照做了。

只见陈岩小心翼翼地将吸水纸铺在画稿上,轻轻按压,然后将画稿夹在厚书中间,再用重物压实。做完这些,他又让林玥把剩下的画稿按同样的方法处理。整个下午,他就守在宣传科,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指导着大家如何最大限度地补救。

到了晚上,画稿干透,虽然无法完美如初,但总算保住了主体。林玥看着失而复得的心血,对陈岩的感激又深了一层。她发现,这个男人不仅手巧,更有一种临危不乱的沉稳,这让她感到无比的可靠。

如果说这件事让林玥对陈岩刮目相看,那么接下来“卫星模型”事件,则让她彻底陷入了崇拜。

为了迎接八一建军节,林玥策划了一台晚会,其中有个节目需要一个能旋转发光的卫星模型做道具,象征着部队的现代化。她把设计图画得非常漂亮,可找到道具组,老师傅们都连连摇头,说这东西太精细,要转还要亮,他们手头的材料和工具根本做不出来。

眼看节目就要流产,林玥急得不行。这天,她一个人坐在操场边发愁,陈岩恰好路过。他看她情绪不高,就问了一句。林玥把难处一说,陈岩拿过设计图看了半天,挠了挠头说:“图画得真好……我回仓库,试试看。”

林玥本没抱希望,可两天后,陈岩真的抱着一个“卫星”来找她了。

那模型,主体是用两个食堂的铁皮饭碗对扣而成,打磨得锃亮;天线是用的自行车辐条;旋转的底座,是他从报废的风扇里拆下来的电机和轴承;而那些闪闪发光的“星星”,则是他用手电筒里的小灯珠一个个接起来的。

当陈岩接上电池,那个用废品拼凑出来的卫星模型,竟然真的在桌子上平稳地旋转起来,上面的小灯珠一闪一闪,效果比林玥图纸上画的还要好。

那一刻,林玥彻底被震撼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没有读过多少书,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却能用一双长满老茧的手,将别人认为不可能的想象,变成现实。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手巧了,这是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智慧和能力!

她看着陈岩憨厚的笑容,眼神里再也藏不住那炙热的、近乎崇拜的光芒。从惊讶到感激,再到此刻的崇拜,陈岩用他最朴实无华的方式,彻底征服了这只“白天鹅”的心。

04

林玥的“暗示”,变得越来越直白。

她不再满足于送东西、找借口,而是开始主动创造两人独处的机会。

有一次,部队在操场放露天电影,陈岩不爱热闹,就没去。他一个人在仓库里擦拭工具,想用干活来驱散心里的烦闷。

没想到,林玥竟然找到了这里。

“你怎么没去看电影?”她靠在门框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我……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陈岩老脸一红,有些局促。

“我也不喜欢,”林玥说着,竟然走了进来,自顾自地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他对面,“陈岩,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问。”

“你退役以后,有什么打算?”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

“回家,种地吧。”陈岩低着头,说出了那个他最不想面对的答案。

“种地?”林玥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惊讶和不认同,“你手艺这么好,为什么不留在城里试试?现在到处都需要技术人才,凭你的本事,肯定能干出一番事业的。”

陈岩的心猛地一颤。留在城里?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林玥又抛出了一个更让他心跳加速的问题:“陈岩,你家里……给你介绍对象了吗?”

这个问题,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陈岩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烙饼,他摇摇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没……没有。”

“没有就好。”林玥松了一口气,然后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鼓起勇气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城里的姑娘,眼光高,一般人看不上。但是,就喜欢你这种踏实能干、会心疼人的。”

说完,她的脸也红透了,像天边的晚霞。

空气仿佛凝固了,陈岩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他不是傻子,他知道林玥的意思。一股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喜悦和惶恐同时包裹了他。喜的是,像林玥这么好的姑娘竟然会看上自己;惶恐的是,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拿什么去回应这份感情?

他不敢看林玥的眼睛,只能沉默。

林玥见他不说话,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她站起身,有些失落地说:“不早了,我……我先回去了。”

看着她落寞的背影,陈岩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他想开口叫住她,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05

离别的日子终于还是到了。

陈岩收拾好了自己简单的行李,退伍证和火车票就揣在怀里。战友们都在互相拥抱,说着珍重的话,他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那天之后,林玥再也没有来找过他。

他想,她大概是失望了吧。也是,自己这样一个没前途的农村兵,凭什么耽误人家好姑娘呢?

就在他准备去跟排长做最后告别的时候,林玥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好像是跑过来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她拦在陈岩面前,死死地盯着他。

“陈岩,你非走不可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不甘,“难道这里,就真的没有一个人,一件事,值得你留下来吗?”

当她说“一个人”的时候,她的目光像两把钩子,要把陈岩的心都给钩出来。

陈岩的心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他而勇敢、为他而失落的姑娘,再也无法假装不懂。他多想点头,多想说“我为你留下”,可理智却像一盆冷水,将他浇得透心凉。他能给她什么?他连自己的未来都看不到。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林玥,对不起。”

林玥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委屈和一丝说不清的决绝。然后,她猛地转身跑开了。

陈岩站在原地,心如刀割。

他以为,这就是结局了。

然而,第二天一早,就在他背上行囊,准备踏上回乡之路时,排长却一脸严肃地找到了他:“陈岩,别走了!师长让你马上去他办公室一趟!”

“轰”的一声,陈岩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师长?全师最高首长,怎么会突然召见他一个马上要滚蛋的老兵?他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而且肯定是和林玥有关。她那样的姑娘,家庭背景不一般,自己是不是给她惹了天大的麻烦?

怀着赴死般的心情,陈岩走进了那座威严的师部大楼。

他站在师长办公室门口,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颤抖着喊出“报告”。

“进来!”

陈岩推开门,走了进去。办公室里,师长正背着手站在窗前,没有回头,但那如山一般沉稳的背影,依然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陈岩笔直地站在办公室中央,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陈岩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整个人瞬间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进来的人,竟然是林玥。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军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是眼睛依旧红肿,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倔强。她没有看陈岩,而是径直走到办公桌前,站定。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陈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狂风暴雨。

终于,一直背对着他们的师长缓缓地转过身。他没有像陈岩想象中那样怒发冲冠,只是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无奈。

师长没有看陈岩,他的目光,落在了林玥的身上。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

“林玥,为了一个马上要退役的兵,你就在家里跟我闹绝食。现在我把人叫来了,你当着我的面告诉我,这就是你做出的选择?”

06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在师长那句话落下的瞬间凝固了。

“闹绝食?”陈岩的脑子嗡的一声,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林玥,那个词对他来说太遥远,太激烈,他怎么也无法把它和眼前这个美好的姑娘联系起来。

林玥的身体微微一颤,但她没有退缩。她迎着师长复杂的目光,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清晰地说道:“是。爸,这是我的选择。”

一声“爸”,像一颗炸雷,在陈岩的耳边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地看着师长,又看看林玥,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师长……是林玥的父亲?这个念头让他瞬间手脚冰凉,他终于明白自己和林玥之间的差距,已经不是一条鸿沟,而是隔着一片天。

师长,也就是林振国,看着女儿那副倔强的模样,眼中的怒火渐渐被无奈所取代。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女儿了,外柔内刚,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不再逼问女儿,而是将锐利的目光投向了早已魂不守舍的陈岩。

“你就是陈岩?”林振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是……首长。”陈岩紧张得连敬礼都忘了,只是本能地立正站好。

“我听过你的事。后勤处的修理能手,拿过几次优秀士兵,技术过硬,为人踏实。”林振国缓缓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份档案,“是个好兵。”

陈岩没想到师长竟然知道自己,一时间又是惊讶又是惶恐。

“但是,”林振国话锋一转,“当一个好兵,和当一个好丈夫,是两码事。我女儿,从小没吃过苦,她为了你,能在我面前拍桌子,能在家里不吃不喝。那么你呢,陈岩同志,你能为她做什么?你即将退役,前途未卜,你拿什么来保证她的幸福?”

一连串的质问,像重锤一样敲在陈岩的心上。他被问得哑口无言,满脸涨得通红。

是啊,他能给她什么?一个农村户口?几间土坯房?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他连给自己一个承诺都做不到,又怎么敢去承诺别人的幸福。

巨大的自卑和无力感将他淹没。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过了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报告首长……我……我配不上她。我给不了她好日子。”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然而,听到这个答案,林振国眼中那最后一丝锐利,却悄然柔和了下来。他要的,不是一个拍着胸脯说大话的毛头小子,而是一个有自知之明、敢于担当的男人。陈岩的诚实,让他感到了安心。

“你配不上,她就愿意跟你吃苦吗?”林振国又看向林玥。

“我愿意!”林玥毫不犹豫地回答,她走到陈岩身边,第一次当着父亲的面,勇敢地牵住了陈岩那只因紧张而冰凉的手,“爸,我看中的不是他能给我什么,而是他这个人!他踏实,他善良,他有本事!我相信他,就算从零开始,我们也能过上好日子!”

陈岩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暖和柔软,他震惊地看着林玥,心中翻江倒海。

林振国看着紧紧牵在一起的两只手,一只白皙细腻,一只粗糙有力,他沉默了良久,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既然这是你们两个人的选择,我这个当父亲的,不能当那恶人。”他坐回椅子上,看着陈岩,“你的退役命令已经生效,这是规定,谁也改变不了。但是,路是人走出来的。你是个技术人才,回到农村种地,是浪费。”

他顿了顿,做出一个决定:“市里的红星机械厂,最近在招技术员。我可以给你写一封推荐信,但他们只看本事,不看关系,能不能选上,看你自己的造化。林玥的服役期还有一年,我给你们一年时间。一年后,你若能在城里站稳脚跟,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家,你们的事,我亲自给你们操办。如果你做不到,就堂堂正正地离开,不要再耽误她。”

这是一个父亲的考验,也是一个长辈给予的,最大的机会。

陈岩看着师长严肃而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神,又看了看身边泪光闪烁却满脸信任的林玥,他感觉胸中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所有的自卑和迷茫,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所取代。

他猛地挺直腰板,对着林振-国,也对着林玥,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如钟:

“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07

带着师长的推荐信和林玥的期盼,陈岩脱下了军装,离开了生活八年的营房,踏上了一片全新的战场——城市。

他没有回乡,而是直接去了市里的红星机械厂。面试的时候,面对一群科班出身的竞争者,他这个只有初中文化的退伍兵显得格格不入。但当考官拿出几件出了故障的机器零件时,陈岩的机会来了。

他凭借着在部队里练就的一双“火眼金睛”和一双巧手,迅速判断出故障原因,并用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将零件修复。他的实干能力,让所有考官都为之折服。最终,他被破格录取,成为了一名学徒工。

从“陈班长”到“小陈”,陈岩没有丝毫的失落。他住进了工厂最简陋的集体宿舍,每天第一个到车间,最后一个离开。他把部队里那股吃苦耐劳、钻研好学的劲头,全都用在了工作上。

他虚心向老师傅请教,把每一张图纸都研究得透透的。别人休息的时候,他在学习理论知识,把自己的工资大部分都花在了买专业书籍上。他的手上,重新磨出了厚厚的老茧,但他的心里,却无比的踏实和明亮。

因为,他有他的光。

每个周末,他都会去邮局,给远方的林玥写信。他不会写什么花前月下,信里的内容朴实得就像他的人。

“林玥,今天我学会了操作一种新的车床,虽然弄了一身油,但很高兴。厂里的伙食很好,顿顿有肉,你放心。”

“林玥,这个月我发工资了,给你买了一条你上次说好看的红围巾,天冷了,你要戴上。勿念。”

“林玥,今天我独立完成了一个复杂的零件加工,师傅夸我了。我离我们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而林玥的回信,就是他最宝贵的精神食粮。她的信里,没有了父亲的压力,充满了小女儿的思念和鼓励。

“陈岩,你的字还是那么丑,但不知怎么,我就是百看不厌。你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

“陈岩,围巾我收到了,很暖和,同事们都说好看,我心里美滋滋的。”

“陈岩,我相信你,一直都信。我在这里等你,等你来接我。”

一封封信件,跨越了距离,将两颗心紧紧地连在一起。陈岩把她的信都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反复地看。那些娟秀的字迹,仿佛带着她的体温和香气,能驱散他所有的疲惫。

08

一年的时间,在汗水和思念中悄然流逝。

凭借着出色的表现和过硬的技术,陈岩从学徒工转为正式工,又被提拔为车间的技术组长。他用自己的双手,硬生生地在陌生的城市里,为自己拼出了一片立足之地。

他用攒下的工资,在工厂附近租下了一个带小院的一居室。他把那个小家打扫得一尘不染,亲手做了新的桌椅,还在院子里种上了林玥最喜欢的月季花。

一切准备就绪,他终于等到了那个期盼已久的日子——林玥退役。

他提前请了假,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穿上他最好的一件白衬衫,天不亮就赶到了火车站。当熟悉的绿皮火车缓缓进站,他的心跳得比任何一次紧急集合时都要快。

他在拥挤的人潮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她也脱下了军装,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亭亭玉立。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化作了奔向彼此的脚步。

“我来接你了。”陈岩接过她手里的行李,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嗯,我知道你会来。”林玥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和泪光交织在一起。他黑了,也瘦了,但眼神比以前更加坚毅、自信,像一棵扎根在岩石上的青松。

这一年,他真的做到了。

09

陈岩牵着林玥的手,穿过熟悉的街道,来到了他为她准备的那个家。

当林玥看到那个干净整洁的小院,看到窗台下那些含苞待放的月季花,看到屋子里虽然简朴却处处透着心意的陈设时,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这不是什么豪宅,甚至有些狭小,但这里,是陈岩用一年的血汗为她筑起的,最温暖的港湾。

“喜欢吗?”陈岩从背后轻轻地抱住她。

“喜欢,”林玥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哽咽着说,“这是我见过最好的房子。”

周末,他们一起回了林玥的家。

林振国看着眼前这个焕然一新的年轻人,他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士兵,而是一个眼神沉稳、气度不凡的工厂技术骨干。他话不多,但每一句都掷地有声,谈起未来的规划,条理清晰,充满了信心。

饭桌上,林振国频频给陈岩夹菜,他没有多说什么,但那满意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吃完饭,林振国把陈岩单独叫到了书房。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存折,递给陈岩:“这里面有些钱,你们年轻人刚开始过日子,用钱的地方多,拿去用吧。”

陈岩却没有接,他把存折推了回去,郑重地说道:“爸,谢谢您。但是,我答应过您,要靠自己的能力给她幸福。钱,我会自己挣。”

林振国看着他,愣了半晌,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欣慰和赞许。

“好!好小子!我林振国的女儿,没看错人!”

10

一个月后,一场简单而又热闹的婚礼在工厂的食堂举行了。

没有豪华的车队,没有铺张的宴席。来的都是工厂的同事、陈岩的老战友,还有林玥的亲人。林振国穿着便装,坐在主位上,满脸笑容地接受着大家的祝福。

婚礼上,陈岩穿着借来的西装,紧张得手心冒汗。当他从林振国手里接过林玥的手时,他感觉自己接过了整个世界。

“我,陈岩,今天娶林玥为妻。我没什么大本事,但我保证,从今往后,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她饿着。我会用我这双手,让她过上好日子,一辈子对她好,爱她,保护她!”他看着林玥,说出了这辈子最郑重的誓言。

林玥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

婚后,两人过上了平凡而又幸福的生活。陈岩凭借着不断革新的技术,成为了厂里最年轻的高级技师,还被评为市里的劳动模范。林玥则在附近的小学当了一名老师,她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她身上的那份美好和温柔,感染着每一个学生。

几年后,他们用自己的积蓄,买下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乔迁那天,陈岩亲手将一块牌子挂在了门上,上面是他自己刻的三个字——“我们的家”。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幸福的笑脸上。他们的人生,没有惊天动地的传奇,却在时代的浪潮中,凭借着最真挚的爱情、最踏实的奋斗,将平凡的日子,过成了一首温暖动人的诗。他们用自己的故事证明了,真正的幸福,无关身份与背景,只源于两颗紧紧依靠、共同奋斗的心。

友情提示

本站部分转载文章,皆来自互联网,仅供参考及分享,并不用于任何商业用途;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涉及作品内容、版权和其他问题,请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在第一时间删除内容!

联系邮箱:104246360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