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跟王总请假的时候,我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说,家里有点事,亲戚,嗯,亲戚没了,得回去一趟。

王总正在看一份报表,头也没抬,眼镜滑到鼻梁中间,露出一点不耐烦。他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准了。那声音像是从一堆生锈的零件里挤出来的,干涩,冰冷。

我攥着那张薄薄的假条,像是攥着一张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船票。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中央空调送风的呼呼声,还有键盘被敲击时发出的、被压抑过的噼啪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打印机墨粉和速溶咖啡混合的古怪味道,闻久了让人头晕。我走回自己的工位,每一步都踩在灰色的地毯上,悄无声息,仿佛我整个人都是透明的。

我的工位靠窗,但窗外并没有什么风景,只有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像一面巨大的、没有感情的镜子,反射着灰蒙蒙的天。我没有收拾东西,只是坐在椅子上,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做到一半的设计稿,上面的线条和色块在我眼里渐渐模糊,扭曲成一团没有意义的混沌。

我请的是丧假。一场为记忆举办的葬礼。

第一场葬礼,是为我们的初见。

我没有回家,也没有去任何殡仪馆。我坐上了一趟环城的公交车,就是那种最慢的、每一站都停的公交车。车厢里空荡荡的,塑料座椅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散发着一股廉价的、令人安心的塑料味。我挑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把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

窗外的城市像一部被按了快进键的默片,高楼、人群、车流,一切都在飞速后退。光影在我的脸上斑驳地掠过,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我的脑子里却在放着一部无限循环的慢镜头电影。

那是在大学的图书馆,三楼,靠南的窗户下面。那天下午的阳光特别好,好得不像话,像融化的金色蜂蜜,从巨大的玻璃窗里倾泻进来,把空气里浮动的尘埃都照得清清楚楚,每一颗都在跳舞。我抱着一本厚厚的《西方艺术史》,正在找一个空位。空气里是旧书页特有的、干燥的木质香气,混合着一点点阳光的味道。

然后我就看见了他。

他坐在那排书架的尽头,背对着窗,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那种金色的光晕里。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低着头,正在看一本书。阳光给他柔软的黑发镶上了一圈金边,侧脸的轮廓分明,鼻梁很高,嘴唇的线条很干净。他看得那么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本书。

我的心脏,就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不疼,但是整个胸腔都麻了。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轰隆隆的,像潮水。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我把书摊开,假装在看,但我的余光,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牢牢地粘在他身上。我能看到他翻书时修长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很整洁。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刚洗过的衣服上残留的皂角香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进了我的眼睛里。我像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烫得厉害。我慌乱地低下头,心脏在喉咙里狂跳,咚咚咚,像是要蹦出来一样。

他却笑了。那笑声很轻,像是羽毛拂过心尖,痒痒的。他说:“同学,你这本书拿倒了。”

我的脸更烫了。

那天的每一个细节,阳光的温度,书页的香气,他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他说话时温和的声线,都像被刻刀一笔一划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公交车摇摇晃晃,把我从回忆里颠簸出来。天色已经暗了,窗外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把城市染上了一层橘黄色的暖光。我坐着这趟车,一圈,又一圈。直到最后一班车到站,司机师傅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问我下不下车。

我下了车,走进深夜的冷风里。我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掏空了。那个金色的下午,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连同我那颗初次悸动的心,都被我留在了那辆环城公交车上。我亲手为它举办了一场葬礼,没有墓碑,没有悼词,只有我自己是唯一的送葬人。

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出租屋,我打开灯,惨白的光照亮一室的冷清。我脱力般地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很累,像是跑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但脑子却异常清醒。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一个星期后,我又走进了王总的办公室。

这一次,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像个拧死的疙瘩。他手里的笔在桌面上“笃笃笃”地敲着,每一下都敲在我的神经上。

“又请假?”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明显的火气,“这次又是哪个亲戚?”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磨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鞋尖,轻声说:“还是……家里的事。”

他冷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全是讥讽。“你家亲戚可真多。行,假条给我,赶紧走。”他一把从我手里抽走假条,看都没看就签了字,扔回到我面前。那张纸飘飘悠悠地落下来,像一片枯叶。

我捡起假条,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我能感觉到背后,整个办公室几十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有好奇,有鄙夷,有同情。我挺直了背,一步一步走出去,像个奔赴刑场的囚犯。

第二场葬礼,是为我们的未来。

我们曾经有过很多很多关于未来的设想。他说,等我们毕业了,就去租一个带阳台的小房子。阳台上要种满花,要有吊兰,要有太阳花,还要有一棵小小的柠檬树。他要给我买一个画架,让我在阳光最好的时候画画。他呢,就在旁边看书,或者给我弹吉他。

他说,我们要养一只猫,一只橘色的,胖胖的,给它取名叫“土豆”。我们要一起去很多地方旅行,要去西藏看雪山,要去海边看日出,要去古镇的小巷子里走一走。他要把所有风景都拍下来,然后洗成照片,贴满一整面墙。

他说,等我们攒够了钱,就在城市的郊区买一块地,自己盖一栋小房子。房子不用太大,但一定要有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里要有一架秋千,还要种一棵香樟树。夏天的时候,我们就在树下乘凉,喝冰镇的西瓜汁。

那些关于未来的蓝图,他说得那么认真,那么详细,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烟火气,仿佛伸出手就能触摸到。我信了,我全都信了。我以为我们真的会有那样的未来。

我去了我们曾经一起去看过的一块楼盘。那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地,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我们站在这里,他张开双臂,对着空旷的田野大声喊:“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风吹过他的头发,他的眼睛里闪着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现在,这里已经盖起了一栋栋崭新的高楼,窗明几净,绿化也做得很好。有孩子在草坪上追逐打闹,有老人在长椅上晒太阳。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安宁。

只是,这一切都和我无关了。

我找了一个角落,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从下午一直坐到天黑。我看着那些楼房里的灯一扇一扇地亮起来,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是一个温暖的家,都有一个正在发生的故事。我像一个局外人,一个孤魂野鬼,窥探着本该属于我的幸福。

那些他许诺过的阳台、画架、柠檬树,那些橘色的猫、雪山和日出,那些带着院子的小房子和香樟树下的秋千……所有这些关于未来的碎片,像电影散场后的垃圾一样,被我一点一点地从脑子里清理出去。

每清理掉一个,我的心就疼一下,像是被钝刀子割。疼到最后,就麻木了。

天彻底黑透了,我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风吹过来,很冷,我裹紧了外套。我把那个我们共同幻想过的、温暖的未来,永远地埋在了这片钢筋水泥的丛林里。

它死了。死于一场无声的意外。

回到公司,气氛已经变得很诡异。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闪躲,好像我身上带了什么不祥的东西。茶水间里,我能听到她们压低了声音的议论。

“又请假了,听说又是丧假。”

“一个月两次,她家怎么回事啊?”

“不会是编的吧?为了偷懒?”

我端着水杯,面无表情地从她们身边走过。那些声音像细小的针,扎在我的皮肤上,不疼,但很密,让人烦躁。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疯狂地画图,改稿,做PPT。我加班到深夜,用疲惫来麻痹自己。我希望自己能像一台机器,没有感情,没有记忆,只要不停地运转就好。

但记忆是世界上最不讲道理的东西。它总是在你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从某个角落里钻出来,给你致命一击。

可能是在闻到楼下新开的面包店飘来的香味时,我会突然想起,他最喜欢吃刚出炉的牛角包。可能是在听到一首老歌时,我会突然想起,他曾经抱着吉他,在宿舍楼下为我弹唱过这首歌。可能是在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背影时,我都会忍不住追上去,然后发现不是他,心里空落落的。

他无处不在,像空气一样,包裹着我,让我窒息。

我知道,我必须进行第三场葬礼。

当我第三次站在王总办公室门口时,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撞击的声音。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王总正在打电话,看到我,他直接对着电话那头说:“先这样。”然后“啪”地一声挂了电话。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说吧。”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臂环胸,摆出一副审讯的姿态。

“王总,我……”我的声音在发抖。

“又是丧假?”他打断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薄的、尖锐的嘲讽,“姑娘,我问你,你家是开亲戚批发市场的吗?怎么一个月走一批?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你自己了?”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捅进了我的心脏。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我甚至能听到隔壁工位同事倒吸冷气的声音。我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变得惨白。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仿佛离我远去。

我看着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想解释,我想告诉他不是那样的,但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后,我只是把假条放在他的桌子上,然后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第三场葬礼,是为他的存在。

不是回忆,不是未来,而是他这个人本身。他的体温,他的声音,他的气味,他触摸我时掌心的粗糙感,他拥抱我时坚实的胸膛。这些曾经无比真实、无比鲜活的东西,正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地变得模糊。

我害怕。我怕有一天,我会彻底忘记他笑起来的样子,忘记他说话的语调,忘记他身上的味道。我怕他会真的变成一个符号,一个名字,一个只存在于我记忆里的幻影。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上所有的窗帘,不让一丝光线透进来。我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播放我们唯一的几段录音。那是他过生日时,朋友们起哄让他录下的。他的声音透过手机的扬声器传出来,带着一点电流的杂音,但依然那么温柔。

“喂,是我。”

“生日愿望吗?我的愿望是,希望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能平安喜乐。”

“还有……我爱你。”

我把手机贴在耳边,反复地听。一遍,两遍,一百遍。听到后来,那声音变得陌生,不再是他,只是一段没有意义的音频。我开始想不起他说话时嘴唇的形状,想不起他说“我爱你”时眼里的光。

我翻出我们所有的照片。我们一起去爬山,在山顶上迎着风大笑。我们一起去逛夜市,他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笑得像个孩子。我们毕业时穿着学士服,紧紧地挨在一起。

我用手指抚摸着照片上他的脸,他的眉毛,他的眼睛。照片是冰冷的,光滑的。我怎么也感觉不到他皮肤的温度。我盯着他的眼睛,希望能从那双黑色的瞳孔里,找到一丝一毫熟悉的神采。但是没有,那只是一片凝固的、没有生命的影像。

我打开衣柜,里面还挂着一件他的白衬衫。那是他有一次落在我这里的,我一直没舍得还给他,也没舍得洗。我把脸埋进衬衫里,用力地呼吸,希望能闻到一丝一毫他残留的气味。

最开始,我好像真的闻到了。那种熟悉的、干净的皂角香味,混合着他身体淡淡的汗味。但很快,那味道就消失了,只剩下布料存放久了的、陈旧的霉味。

我绝望地发现,我正在不可避免地失去他。他正在从我的感官世界里,一点一点地被剥离,被擦除。就像一幅被雨水冲刷的画,颜色越来越淡,线条越来越模糊,最终会变成一片空白。

这场葬礼,是我为他所有真实存在过的痕迹举办的。我必须承认,并且接受,他已经不在了。他不再是一个有温度、有声音、有气味的人。他走了,彻彻底底地走了。

我在黑暗里坐了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没有喝水。当黄昏的最后一丝光线从窗帘缝隙里溜进来时,我删掉了手机里所有的录音和照片。然后,我把那件白衬衫,连同他送我的所有东西,一把小小的木头鸟,一本他批注过的书,一张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票根,全部装进一个纸箱里。

我抱着那个纸箱,走下楼,把它扔进了小区的旧物回收箱里。箱子落下去的时候,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沉到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

我杀死了他,在我自己的世界里。第三次。

当我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去请假时,公司里所有的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王总的脸色已经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混合着厌恶和怜悯的复杂表情。

他没有再咆哮,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说:“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再有下次,你就直接交辞职报告吧。”

我点点头,说:“好。”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第四场葬礼,是为我自己。

为那个曾经爱着他的我,为那个曾经以为拥有了全世界的我,为那个天真、愚蠢、奋不顾身的我。

我去了我们常去的那条河边。河水静静地流淌,在夕阳下泛着粼粼的波光。我们曾经在这里散步,一走就是一下午。他会给我讲很多故事,讲他小时候的糗事,讲他对未来的规划。我会安静地听着,偶尔笑出声。那时候的风是暖的,草是绿的,时间是静止的。

我沿着河岸慢慢地走,走我们曾经走过的路。我试着回忆我们在这里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个动作。

我走到那棵大柳树下,我们曾经在这里接吻。我记得他当时很紧张,手心都在出汗,嘴唇也是冰凉的。

我走到那片鹅卵石滩上,我们曾经在这里打水漂。他的技术很好,石片能在水面上跳七八下。而我的,总是“扑通”一声就沉下去了。他就会笑着揉我的头发,说我笨。

我走到那座小小的石桥上,我们曾经在这里看过日落。太阳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把整个天空都染成了绚丽的橘红色。他从背后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说:“真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我把这些记忆的碎片,一片一片地捡起来,又一片一片地扔进河里。它们随着流水,漂向了远方,再也回不来了。

最后,我在河边坐下来。天色渐渐暗了,对岸的灯火亮了起来,像一串破碎的珍珠。我看着水中的倒影,那是一个陌生的、憔悴的、面无表情的女人。那不是我,至少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我。

我认识的那个我,眼睛里是有光的,是会笑的。她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开心一整天,也会因为一部电影就哭得稀里哗啦。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热情,她相信爱情,相信未来。

可是,那个我已经死了。从他离开的那一天起,她就死了。

我一直以为,我是在为他举行葬礼。现在我才明白,我是在为我自己送葬。我必须亲手埋葬掉那个旧的自己,那个和他捆绑在一起的自己,才能获得新生。

我对着河水,轻声说了一句:“再见了。”

是对他说,也是对过去的我,说。

回到家,我写好了辞职报告。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然后,我打开了我的电脑,开始做一个新的设计。那是我一直想做,却迟迟没有动手的作品。

我熬了几个通宵,不眠不休。咖啡因和尼古丁支撑着我。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屏幕上的光,和鼠标的点击声。我把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告别,都倾注到了这个作品里。

那是一个小型的线上互动展览,名字叫《一个月里的四场葬礼》。

展览分为四个部分。

第一部分,叫“初见”。背景是一座图书馆,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空气里有浮尘在跳舞。观众可以点击鼠标,翻开一本虚拟的书,书页上只有一句话:“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但你还是会选择开始。”

第二部分,叫“未来”。背景是一片荒芜的草地,远处是城市的剪影。草地上散落着一些建筑的蓝图碎片,上面画着房子、秋千、柠檬树。当鼠标滑过这些碎片时,它们会像蒲公英一样,被风吹散,消失在空中。背景音是微弱的风声,和一句若有若无的叹息。

第三部分,叫“体温”。整个画面是黑色的,只有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正在跳动的心脏图标。观众可以把鼠标放在上面,能听到一阵微弱的心跳声,和一段模糊的男人笑声。但只要鼠标移开,声音就会立刻停止,画面重归死寂。旁边有一行小字:“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拥抱和亲吻,都无法被储存。”

第四部分,叫“我”。画面上是一面破碎的镜子。镜子里映出的,不是观众的脸,而是一片灰色的、正在下雨的天空。雨点打在镜面上,裂纹越来越多,直到最后,整面镜子彻底碎裂,变成一片虚无。画面的最后,浮现出一句话:“杀死你,也杀死了我自己。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自己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抽干了。我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了过去。这是这一个月以来,我睡得最安稳的一觉。没有梦,没有他。

五天后,我回到公司,准备办理离职手续。

办公室里一如既往的安静。我把辞职报告和工作交接的文档放在王总的桌子上。他不在。我也不想等他,把东西放下就准备走。

刚走到门口,就碰上了从外面回来的王总。他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看到我,愣了一下。

他的眼神很复杂,不再是之前的愤怒和鄙夷,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震惊,又像是……愧疚?

我们俩就这么站在门口,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说:“你的那个……展览,我看到了。”

我心里一惊,抬起头看他。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看向别处,继续说:“我一个朋友在艺术网站做编辑,他推荐给我的。他说,这个作品很有灵气,虽然技巧还很稚嫩,但感情很真。”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那天我说的话,很过分。我向你道歉。”他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对不起。”

我从来没想过,会从王总的嘴里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他一直是个高高在上的、说一不二的领导。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摇了摇头,说:“没关系,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他沉默了。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假装在忙自己的事,但耳朵肯定都竖着。

他拿起桌上的辞职报告,看了一眼,然后拿起笔,在上面签了字。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

签完字,他把报告递给我,说:“祝你以后都好。”

我接过报告,对他鞠了一躬,说:“谢谢王总。也祝您都好。”

然后,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我待了三年的地方。

走出写字楼大门的那一刻,阳光正好。刺眼,但温暖。我眯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没有了墨粉和咖啡的味道,而是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要去哪里,会遇见谁。一切都是未知的。

但我不怕了。

因为我已经亲手埋葬了我的过去,埋葬了那个软弱的、沉溺于悲伤的自己。

我为自己举办了最后一场葬死,从此以后,我要为自己,好好地活。

我走在阳光下,身后是巨大的写字楼,和里面所有的是是非非。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又被后面走来的人踩碎。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那之后,我离开了我生活了七年的城市。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拖着一个行李箱,买了一张去往南方的单程票。火车开动的时候,窗外的站台和送行的人群慢慢后退,最终变成一个小点。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田野、村庄、山峦,一切都那么新鲜,又那么陌生。我的心里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只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在一个靠海的小城停了下来。这里的生活节奏很慢,人们说话都带着软糯的口音。我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推开窗就能看到蓝色的大海。每天早上,我会被海鸥的叫声吵醒,而不是刺耳的闹钟。我会去海边的市集买最新鲜的海鲜和蔬菜,然后笨拙地学着做饭。下午,我会搬一把椅子到阳台上,看书,画画,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海面上光影的变化,看着潮起潮落。

我找了一份在当地一家小小的设计工作室的工作。老板是个很和善的中年女人,她看了我的那个线上展览,对我说:“你的作品里有故事,这是最可贵的。”工作室不大,加上我只有三个人。我们没有KPI,没有没完没了的会议,我们只是做一些自己喜欢的设计,比如为当地的民宿设计海报,或者为一家新开的咖啡馆设计菜单。工作很清闲,收入也不高,但足够我生活。更重要的是,我在这里找回了画画的快乐。

我开始重新拿起画笔,不是为了完成任务,不是为了取悦客户,只是为了我自己。我画清晨的海,画黄昏的云,画市集上五颜六色的水果,画小巷里打盹的猫。我的画里不再有悲伤和压抑,开始有了色彩和温度。

我很少想起过去,也很少想起他。不是刻意忘记,而是那些记忆真的就像被我埋葬了一样,沉在了时间的深海里,很少再会浮上水面。偶尔,在某个深夜,或者某个下雨天,它们会像幽灵一样冒出来,但已经无法再伤害我。我能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平静地看着它们,然后对它们说一声,你好,再见。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她叫林晓,是A的姐姐。

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A,这个我已经很久没有提起,甚至没有想起过的名字,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重新闯进了我的生活。

林晓说,她是通过我大学的同学,辗转才找到我的联系方式。她说,她想见我一面。

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我好不容易才从那段过去里走出来,我害怕再被拖回去。但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去见她。有些事情,总要有一个了结。

我们约在一家海边的咖啡馆。我提前到了,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海风吹动着白色的窗纱,空气里有咖啡的香气和淡淡的海水咸味。我有些紧张,手心一直在冒汗。

林晓比我预想的要年轻,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连衣裙,眉眼间和A有几分相似,但更柔和一些。她看到我,对我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悲伤。

她在我对面坐下,我们要了两杯咖啡。我们沉默了很久,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她先打破了沉默。她说:“谢谢你愿意见我。”

我摇了摇头,说:“应该的。”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推到我面前。那是一个很精致的木盒子,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这是A留给你的。”她说。

我看着那个盒子,手有些发抖。我不敢去接。

林晓的眼圈红了,她说:“他走得很突然,一场车祸。什么都没来得及交代。我们整理他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盒子。盒子上贴着一张纸条,写着你的名字。我们找了你很久。”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车祸?我一直以为……我一直以为他是厌倦了,不爱了,所以才不告而别。我们最后一次联系,是因为一件小事吵架,我说了很重的话,我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然后,他就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给他打电话,关机。发信息,不回。我去他家找他,他父母说他出远门了。我以为,这是他选择的分手方式,一种最残忍的、无声的消失。

原来,不是的。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控制不住。这一个月,我为他举办了四场葬礼,我以为我埋葬了他,埋葬了我们的过去。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强,足够平静。但原来,我埋葬的,只是一个我自己臆想出来的、被抛弃的故事。而真相,远比我想象的要残酷。

“对不起,”林晓递给我一张纸巾,声音哽咽,“我不该现在才告诉你。我们当时……太乱了,也怕你承受不住。后来想找你,你已经换了手机号,离开了那个城市。”

我接过纸巾,胡乱地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我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我那些自以为是的告别,那些庄重而悲伤的仪式,在真相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

我哭得喘不上气,整个胸腔都疼。我不是在为他的离开而哭,我是在为我的愚蠢,为我们之间这个迟到了太久的真相而哭。

林晓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我,等我慢慢平复下来。

过了很久,我才止住哭声。我打开那个木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小小的木头鸟,就是他曾经送我的那一只。我以为我把它扔掉了,原来他一直收着。木头鸟的下面,是一沓厚厚的信。

我抽出最上面的一封,信封上是熟悉的、清秀的字迹,写着“给我最亲爱的姑娘”。

我颤抖着打开信。

“亲爱的姑娘: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请不要为我难过。人生的旅途,我只是提前下车了而已。

我知道你一定会怪我,怪我不辞而别。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我最后狼狈的样子。我想让你记住的,永远是那个在阳光下穿着白衬衫,对你微笑的少年。

还记得我们一起规划的未来吗?那个带阳台的小房子,那只叫土豆的橘猫,那棵香樟树下的秋千。真想和你一起实现啊。可惜,我没有机会了。

但是你,你一定要连同我的份,好好地活下去。你要去西藏看雪山,要去海边看日出。你要继续画画,画出最好看的风景。你要找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他会陪你实现所有我们没有完成的梦想。

这只木头鸟,你还记得吗?我说过,它会代替我,带你飞向所有你想去的地方。现在,我把它还给你。请带着它,勇敢地往前走,不要回头。

我爱你。永远。”

信纸被我的眼泪浸湿,字迹变得模糊。我把信紧紧地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他残留的温度。

原来,他从来没有抛弃我。他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我。而我,却用一场又一场的葬礼,来惩罚我自己,也误解了他。

林晓对我说:“A是个很温柔的人,也是个很固执的人。他做了决定,谁也改变不了。他不想拖累你,他希望你能有新的生活。”

我点点头。我懂。我全都懂了。

那天下午,我和林晓聊了很多。聊A小时候的趣事,聊他大学时的梦想。我发现,我对他,其实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短到来不及把对方完全刻进自己的生命里。

离开咖啡馆的时候,林-晓抱了抱我,她说:“以后,就把我当成你的亲姐姐吧。我们都是他的家人。”

我哭了,又笑了。

回到家,我把那只木头鸟放在了窗台上。海风吹来,它仿佛随时都会振翅飞翔。我把那些信,一封一封地,仔细地读完。每一封信,都充满了他的爱和不舍。他没有一天不在想我,他甚至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为我规划好了以后的人生。他给我买了一份保险,受益人是我的名字。他给我留下了一笔钱,他说,这是他给我未来的嫁妆。

我哭得不能自已。这个傻瓜,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唯独没有他自己。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们又回到了大学的图书馆,那个金色的下午。他坐在我对面,对我微笑。他说:“同学,你的书拿倒了。”

我看着他,也笑了。我说:“我知道。我就是想让你看到我。”

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牵起我的手。他的手很温暖,很干燥。他说:“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们走出图书馆,外面阳光灿烂。我们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一条开满了鲜花的小路上。路的尽头,是一片耀眼的白光。

他对我说:“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前面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我看着他,眼泪流了下来。我说:“我舍不得你。”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就像以前一样。他说:“傻瓜,我一直都在。你回头看。”

我回过头,看到我们走过的路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

“你看,”他说,“我陪你走了这么远的路,已经很满足了。以后,你要带着这些回忆,勇敢地走下去。”

我点点头。

他松开我的手,慢慢地退后,身影渐渐融入了那片白光里,最后消失不见。

我醒来的时候,脸上全是泪水。窗外,天已经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没有再沉浸在悲伤里。我知道,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他用他的生命,为我铺就了一条通往未来的路。我不能辜负他。

我辞掉了设计工作室的工作。我用他留给我的钱,开了一家小小的画廊,就在海边。画廊的名字,叫“纪念日”。

我展出我自己的画,也展出一些当地年轻艺术家的作品。画廊的生意不好不坏,但我很满足。每天,我都能看到不同的人,听到不同的故事。我的世界,不再只有我自己。

我开始学着去爱这个世界,爱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我会因为看到一朵花开而感到喜悦,会因为吃到一道美食而感到幸福。我开始尝试着去认识新的人,交新的朋友。

我没有再刻意地去寻找爱情。我知道,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

有一天,一个男人走进我的画廊。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身上有阳光的味道。他站在我的一幅画面前,看了很久。那幅画,画的是一片金色的麦田,远方是蔚蓝的大海。

他转过头,对我笑了笑,说:“你的画里,有光。”

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坐在图书馆窗下的少年。

我的心,又一次,漏跳了一拍。

我知道,这不是替代,也不是遗忘。这是新生。

A用他的爱,教会了我如何去告别。而现在,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学会如何开始。

我的第四场葬礼,埋葬了那个沉溺于过去的自己。而我的新生,从遇见光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生活还在继续,故事也还在继续。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知道,无论怎样,我都会带着爱和勇气,好好地走下去。

因为,这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也是我,对自己最好的交代。

那之后,我和那个叫陈默的男人,开始慢慢地接触。他是一名海洋生物学家,为了一个研究项目,暂时留在这个小城。他很安静,话不多,但总能在我需要的时候,给我最恰当的陪伴。

他会陪我在海边散步,听我讲那些画背后的故事。他会给我带来各种奇奇怪怪的海洋生物标本,给我科普它们的习性。他会笨拙地学着做我喜欢吃的菜,虽然味道总是不尽如人意。

我没有对他隐瞒我的过去。在一个星光很好的夜晚,我们坐在沙滩上,听着海浪的声音。我把我和A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包括那四场荒唐的葬礼,包括那个迟到了太久的真相。

我以为他会觉得我奇怪,或者觉得我还没有放下。

但他听完后,只是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轻轻地握住我的手,说:“你很勇敢。真的。”

他的手心很温暖,那种温度,透过皮肤,一直传到我的心里。

他说:“他一定很爱你,才会为你做那么多。而你,也一定很爱他,才会用那么深刻的方式去纪念他。”

他又说:“我不会要求你忘记他。因为我知道,那些记忆是你生命的一部分,是它们塑造了现在的你。我只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我能有幸,成为你新的记忆里,温暖的一部分。”

那一刻,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星光,有大海,还有满满的、真诚的我。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感动。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放下,不是忘记,而是坦然地接纳。接纳过去的一切,好的,坏的,然后带着它们,继续往前走。

我和陈默的感情,就像这个小城的天气一样,温和而平顺。我们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也没有惊天动地的浪漫。我们只是在平淡的日子里,互相陪伴,互相温暖。

他会带我出海,看海豚在远处的海面上跳跃。我会教他画画,看他把一只螃蟹画得像蜘蛛一样,然后笑得前仰后合。我们一起经历了小城的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

他的研究项目结束的时候,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他的工作单位在另一座繁华的大都市。

我犹豫了。我喜欢这里安逸的生活,我舍不得我的画廊,舍不得这片海。我更害怕,害怕重新回到那种喧嚣的、快节奏的生活里,我会变回那个迷失的自己。

陈默看出了我的顾虑。他对我说:“没关系,你不用急着做决定。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支持你。如果你想留在这里,那我就想办法调过来。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会把那里的家,布置成你喜欢的样子。”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画廊里坐了很久。我看着墙上挂着的那些画,每一幅,都记录着我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我问自己,我真的要离开吗?

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只小小的木头鸟。它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在看着我。

我忽然想起了A在信里说的话:“请带着它,勇敢地往前走,不要回头。”

往前走。

我一直以为,留在这个小城,就是往前走。但现在我明白了,真正的往前走,不是地理位置的改变,而是心态的改变。是敢于去拥抱新的生活,敢于去接受新的挑战,而不是固守在一个自以为安全的壳里。

我给陈默打了电话。我说:“我跟你走。”

电话那头,我能听到他如释重负的呼吸声。

离开小城的那天,天气很好。林晓特地从她所在的城市赶来送我。她现在真的像我的亲姐姐一样,我们经常联系,分享彼此的生活。

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说:“去吧,去追求你自己的幸福。A在天上看到了,也一定会为你开心的。”

我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

我把画廊托付给了一个我很信任的本地女孩。我对她说,如果有一天我想回来了,这里还是我的家。

我和陈默踏上了新的旅程。

新的城市很大,很繁华,也很陌生。一开始,我确实有些不适应。但我没有再像以前一样,把自己封闭起来。我学着去探索这个城市,去发现它的美好。

陈默给了我一个家。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我们一起去挑选家具,一起粉刷墙壁,一起把这个空荡荡的房子,一点一点地填满。

我在家里给自己布置了一个画室。我没有再开画廊,而是成了一个自由插画师。我接一些自己喜欢的稿子,为童书画插画,为杂志画封面。我的生活,简单而充实。

我和陈默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只请了双方的亲人和最好的朋友。林晓作为我的娘家人,亲手把我交到了陈默的手里。

在说誓词的时候,我看着陈默的眼睛,我说:“谢谢你,让我重新相信了光,也让我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他握着我的手,说:“谢谢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光。”

我们都有过过去,都有过伤痕。但正是这些过去和伤痕,让我们更懂得珍惜现在,更懂得如何去爱。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我们会因为谁洗碗而斗嘴,也会在深夜里相拥着看一部老电影。我们一起旅行,去了很多A在信里提到过的地方。

在西藏,我们看到了圣洁的雪山。在海边,我们看到了壮丽的日出。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在心里默默地对A说:你看,我过得很好。谢谢你。

后来,我们有了一个孩子,一个很可爱的女儿。我们给她取名叫“念安”,思念的念,平安的安。

我希望她能永远平安喜乐。这也是A对我的祝愿。

我常常会给女儿讲故事。我会给她讲海洋里各种神奇的生物,也会给她讲画里那些五彩斑斓的世界。有一天,她指着我画室里那只小小的木头鸟,问我:“妈妈,这是什么?”

我把她抱在怀里,对她说:“这是一只神奇的鸟。它会守护着我们,带我们飞向所有我们想去的地方。”

女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我的人生,经历过一场漫长而盛大的葬礼。我埋葬了我的爱人,埋葬了我的青春,也埋葬了那个曾经的自己。

但死亡的尽头,是新生。

我走过了那片荒芜,终于来到了这片温暖的麦田。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的人生,不再需要用葬礼来告别。因为我生命里的每一天,都是值得纪念的,纪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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