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读杜牧“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竟从未想象过为华清宫的妃子从岭南带来荔枝的骑兵，一路上到底经历过什么，看完电影《长安的荔枝》，唐诗的生动画面之外，还有更多难以为外人道的奢靡统治与党争勾连，骏马扬起的轻尘里，每一粒尘埃都附着为之牺牲的生命冤魂。

一部七万多字的小说，此前被曹盾改编成35集的电视剧，剧作拍摄处处精心，但受到诟病的是其支线剧情的漫漶，电视剧将视角大幅拓宽，试图描绘天宝末年整个长安乃至唐朝帝国的众生相和政治风云，李善德的故事虽然仍是主线之一，但被置于一个更宏大、更复杂的历史政治图景中，成为了众多线索中的一条，也因其对原著的改动较大，剧集遭受着焦点模糊，节奏拖沓的批判。对此，大鹏导演操刀上任，将其拍成了一部只有120分钟的电影，电影将故事主线聚焦回李善德从岭南运送荔枝到长安的过程，飞快的节奏和浓缩的叙事结构，避免了注水问题，还原了小说“一事贯穿”的紧张感。

长安种种正如成熟后放了十一天的荔枝，外表光鲜，色彩妖异，内里却腐烂到将流出汁液，人们避之不及。马伯庸的原著写得足够好，大鹏选择素材的眼光也足够独到，用精简的故事和对话，完成了一次对唐末腐败政治生态的最大折射率的揭发，岭南官府的阻挠、各个部级之间的推诿阻挠、拿到国忠相令后的人人俯首、算盘算尽的不费一文，无不反映当时朝政的行事方式。故事本身以小见大，很多小镜头也拍得别有深意。一只被丢弃的破旧拨浪鼓，暗示出驿站延边的苛税徭役如何让百姓苦不堪言，一包“红艳”的木棉花，像“红颜”的秀发，飘散出王朝发霉的味道，长安沦陷时，燃烧的屋檐与清水中窜游的金鱼瞬时响彻“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谚语，隐喻社稷有难，百姓如何随之遭殃。

精心设计的镜头语言，让电影在引人入胜的同时能够发人深省。当然，最为精彩的一个镜头还应当属于故事末尾，来自岭南的“荔枝鲜”被完好无损地摆盘、上桌，妃子莞尔一笑，却因听到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之子安庆宗献舞而被吸引注意，荔枝更是一颗未尝。去岭南运送荔枝鲜到长安本来就是一件极为荒谬的事，而李善德终日奔劳，穷尽心力，黑发熬成白发，冒着生命危险带来的荔枝，竟是这样可有可无。这一设置，直接将讽刺性放大到极致，诞生出一种极为充分的张力，让无意义本身更增添了一层无意义，这一笔触画龙点睛，拍得实在巧妙。再有，镜头拉远后，桌上摆着的还有香蕉、葡萄、芒果等，于是“荔枝使”之外，不知还有多少“香蕉使”“葡萄使”，多少人命被视作草芥，只为换来帝王妃子的片刻欢愉。

在长安的地界儿里，在腐朽的体制中，李善德陷入的困境是他无论做什么都会死，他的不受人待见，不是因为算学在重文轻理的唐朝得不到提拔，而是因为他太过于善良和刚正，这在那时人们的价值观里是为官所忌讳的，人们信奉的是“和光同尘、雨露均沾，花花轿子众人抬”。竭诚之人道尽正义之事，却差点被宰相的金刚柱打死，李善德这样的人是没有活路的，他的遭遇正是那时官僚统治之腐败的一种反证。国运迷乱之极，盛唐终难再，掌权者作壁上观，图一时纵性与欢容，而一切吹捧和“花花轿子”，不过都是昌盛堂皇的假象。

电影上映后，也出现了少量批评的声音，有人认为，电影对于杨幂饰演的李善德妻子的塑造过于扁平，有不分青红皂白就扇人的恶女意味，还有人认为李善德如果没有遇到白客饰演的岭南商人苏谅，荔枝就永远都停在渡口，前面的一切逻辑都将不成立，当然，这些问题是存在的，但也是瑕不掩瑜的。从故事的完整度和整体的叙事节奏来看，电影从铺陈背景到引爆冲突，再到推进情节，最后收束和结尾，每一个环节都围绕“从岭南运送荔枝”这一件事，层层递进，张弛有度，保证了改编的质量。

开头李善德被同僚“做局”，懵懂接下“荔枝使”的前因后果，以及其前半生的沉浮际遇，都以高度压缩的方式呈现。之后随着剧情的发展，大鹏导演使用多次快速剪辑，提高了叙事效率。李善德只身前往岭南，大小景别相互配合着迅速呈现，加上rap助力，让此行有了行走天下的辽阔快意，也有一路而来的艰辛，甚至还做了很多剧情铺垫；在岭南试验运送荔枝，每一次改良和精进的过程也被快速切换的镜头讲述得非常清晰；回到长安后，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相互推诿的场景，寥寥数笔更是精准刺中庞大体制的僵化与冷漠要害。大鹏导演常在电影中使用这种“快速剪辑加高燃配乐”的方式，在《保你平安》中，平安哥开车从吉林省通化市到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的千里追凶，也使用了这种手法，这些“MV式剪辑”，拍出了极其考究的美丽画面，也蕴含着十足的现实主义质感。

除了画面之外，这部电影在内容表达上也包含着比较强烈的大鹏导演的个人风格，电影中有多处市井智慧和黑色幽默的表达，用植根于人物困境与荒诞现实的笑料，加入网络热梗，拍出了对于官场生态、人性挣扎、小人物命运的深刻体察。大鹏导演用自己独特的视听语言和叙事节奏，实现了原著故事的影像化，同时精确地传达出了原著精神，那是关于平凡人守护“小我”的坚韧，以及做人做事的基本良知。

文章：胡婷

编辑：照安安

审核：刘仲国

（作者为山东师范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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