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雪下得正紧,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把村口的老槐树压成了一团模糊的黑影。我抱着刚满月的壮壮缩在炕头,听着窗外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棂上,“呜呜”的声响像谁在哭。

张磊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冷天,他搓着冻红的手哈气,说要去深圳工地挣盖楼的钱,等二层楼立起来,就回来给我买金镯子。可现在,炕沿另一头的位置空了二十多天,夜里涨奶疼得翻来覆去时,连个能递杯热水的人都没有。

我哺乳期,丈夫出差未归,晚上涨奶我只好找小叔子帮助

“咯吱——咚咚”,院门口的积雪被踩得发响,我扒着糊着报纸的窗户缝一看,是小叔子张超。他裹着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帽子檐往下滴水,肩膀上的雪化了又冻,结出层薄冰壳,手里还拎着个蓝布袋子,被雪浸得沉甸甸的。“嫂子,俺哥让捎的馒头和鸡蛋。”他跺着脚往屋里钻,军靴上的冰碴子掉在地上,溅起细碎的白,鼻尖冻得通红,像挂了个小番茄。这孩子比张磊小五岁,在镇上汽修厂当学徒,平时见了我总低着头,话少得像怕惊扰了谁,可眼里的实在藏不住。

我往灶膛里添了块干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军大衣上的补丁亮了亮。刚想让他上炕暖和,他却盯着炕上的壮壮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小家伙又胖了,脸蛋子肉嘟嘟的,一捏能出水,跟俺哥小时候一个模子。”说话间,他从自行车后座解下个红底白花的暖水袋,橡胶硬邦邦的,边角磨出了毛边,上面还留着几道浅浅的划痕——那是去年张磊修自行车时不小心划的。“俺娘说你夜里带孩子冷,这个灌上热水能用。”他把暖水袋往我手里塞,耳朵尖红得要冒热气,转身就去墙角摸斧头,想劈柴。

那天夜里,我把暖水袋塞进被窝,可胸前涨奶的硬块又开始疼,像揣了两块冰疙瘩,疼得我咬着被子直抽气。壮壮被惊醒,小嘴一瘪就哭,小嗓子哭得嘶哑,我抱着他颠,眼泪忍不住往下掉。张磊在家时,总会笨手笨脚地帮我揉,掌心的老茧蹭得人痒,虽然力道不对,可有人在身边就觉得心里踏实。正难受着,院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三下一停,跟张超平时走路的节奏一个样——他总怕踩重了惊着人。

我哺乳期,丈夫出差未归,晚上涨奶我只好找小叔子帮助

我披件棉袄开门,风雪“呼”地灌进来,打在脸上像小针扎。张超站在门廊下,军大衣的帽子歪在一边,露出冻得通红的耳朵,手里攥着个玻璃罐头瓶,里面黄澄澄的油在月光下晃,瓶身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嫂子,俺娘熬的芝麻油,说揉揉能止疼。”他把瓶子往我手里递,眼睛瞟着墙根的柴火垛,手指在瓶身上抠来抠去,“俺哥打电话说你老犯这毛病,让俺夜里过来瞅瞅,怕你一个人扛不住。”我这才明白,远在千里外的张磊啥都记着,连我涨奶的老毛病都跟弟弟细细交代了。

风卷着雪沫子扑在他身上,军大衣后背结了层薄冰。我拉他进屋烤火,他却往后缩:“不了嫂子,厂里宿舍离得近,就隔两条街,有事你扯开嗓子喊,我准能听见。”话音刚落,壮壮又“哇”地哭起来,他听见动静,脚在雪地里碾了碾:“要不我帮你烧壶热水?灶膛的火快灭了。”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我忽然想起张磊临走时说的话:“超子看着闷,心细着呢,家里有他在,我走得踏实。”

没过几天,壮壮后半夜突然烧得滚烫,小脸通红得像熟透的柿子,呼吸粗得像拉风箱。我抱着孩子往外冲,雪没到膝盖深,每走一步都像陷进泥沼,没出村口就摔了跤,孩子的哭声混着我的眼泪往下淌。张超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头发上还沾着汽修厂的油污,一把抢过孩子裹进大衣:“嫂子别急,我骑车带你们去医院!”他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在雪地里歪歪扭扭,车链子“咔啦咔啦”响,我搂着他的腰,能感觉到他后背的肌肉一鼓一鼓地使劲,军大衣里的汗气混着机油味,竟让人莫名安心。

到了医院,医生说孩子是急性肺炎得住院。我手忙脚乱填单子时,张超已经跑前跑后缴了费、取了药,油污的工装袖口沾着雪水,冻成了硬邦邦的壳。后半夜壮壮睡着后,我坐在床边守着,看张超趴在床边打盹,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脸上,睫毛上挂的雪珠亮晶晶的,比壮壮的胎毛还软。

我哺乳期,丈夫出差未归,晚上涨奶我只好找小叔子帮助

住院那五天,张超天天准时来。有时带个焐热的馒头,用棉絮裹着,揭开时还冒白气;有时拎着个搪瓷缸,里面是他妈煮的红糖姜茶,“咕嘟咕嘟”冒着泡。有次我去打水,回来见他给壮壮换尿布,笨手笨脚地把尿不湿穿反了,急得满头大汗,手在工装裤上蹭来蹭去,那模样让我想起张磊第一次抱孩子时的傻样——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眼里却全是疼惜。

出院那天太阳特好,雪地里的反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张超推着自行车,我抱着壮壮坐在后座,他忽然闷声说:“嫂子,以后有事别硬扛,俺哥不在,我就是你娘家弟弟。”风从耳边吹过,带着雪化后的湿润气,我把脸贴在壮壮的额头上,暖乎乎的,心里那块被冻硬的地方好像也一点点化了。

回到家我翻出张磊寄来的钱,数了两千块用红布包好,想给张超。他帮了这么多忙,总不能让他白贴钱。可我把钱递过去时,他急得直摆手:“嫂子你这是打我脸!俺哥临走塞给我五百块,说不够再跟他要,哪能让你掏钱。”正推搡着,他那件军大衣的口袋里掉出张纸条,是张磊的字迹:“超子,玲子涨奶得用芝麻油揉,你别嫌麻烦,钱不够跟我说,千万别让她知道,她心思重,容易瞎想。”

我捏着纸条掉眼泪,这才明白那些夜里送来的芝麻油、悄悄添满的水缸、雪地里蹬断链条的自行车,哪是什么“俺娘说的”。这闷葫芦孩子只是不好意思说疼人,偏要把好心意安在“俺娘”身上。

两个月后张磊回来,晒得像黑炭,手里举着个红盒子:“看,金镯子!我说过要给你买的。”我没接镯子,拉着他往镇上走:“先请你弟弟吃饭,这俩月没他,我们娘俩得冻成冰棍。”饭桌上张超喝得脸红,一个劲说“应该的”,张磊灌了他半杯酒:“傻小子,以后你嫂子就是你亲嫂子,家里的事不用客气。”

后来张超娶了媳妇,是汽修厂会计的女儿,眉眼弯弯的,一笑有两个酒窝。他们结婚那天,我把陪嫁的银镯子给新媳妇戴上,张超在旁边看着,眼睛亮得像揣了星星,嘴角咧得合不拢。现在那个红底白花的暖水袋还在壮壮的床头,橡胶都起了裂纹,可灌上热水,照样能暖热半床被窝。

就像那些藏在风雪里的惦记,不用挂在嘴边,不用包装得花哨,却能把整个冬天都焐得暖暖的。亲情有时候就是这样,藏在笨拙的动作里,藏在没说出口的牵挂里,在最需要的时候,稳稳地托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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