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未必是自缢。但,不管是不是自缢,她都得死,因为不可能“好好活下去”了——能活下去,但不能“好好”活下去,至少是按她的标准来看,不可能“好好活下去”了。

为什么说能活下去?唉,虽然说古代贞操观念严格,可也是因人而异。多姑娘不是活得很好吗?还有鲍二家的,还有晴雯表嫂。

(这里稍微解释一下,因为版本不同,所以我提到了三位女性,但其实她们是两个人。多姑娘在有的版本里,就是晴雯的表嫂;在另一些版本中,则在多浑虫死后改嫁给丧偶的鲍二,后来去小花枝巷服侍尤二姐。我说的“鲍二家的”,指的是这个时期的鲍二家的,不是与贾琏偷情被捉自杀的那个鲍二家的)

像多姑娘这些风流浪荡的女子,也照样活着,而且活得挺好。秦可卿只是出轨于一人,怎么就活不下去了?那是因为她的身份。

清末“四大谴责小说”之一的《孽海花》,其中有一番论述:“我是正妻,今天出了你的丑,坏了你的门风,叫你从此做不成人、说不响话,那也没有别的,就请你赐一把刀,赏一条绳,杀呀,勒呀,但凭老爷处置,我死不皱眉”“(如果是姨太太)那可又是一说。你们看姨娘本不过是个玩意儿,好的时候抱在怀里、放在膝上,宝呀贝呀的捧;一不好,赶出的,发配的,送人的,道儿多着呢!”

这话说得绝对了些,但也基本合理:正妻比姨太太地位高、身份贵重,当然约束也多。这还是正妻侍妾的比较,如果换成丫鬟、仆妇、甚至暗娼呢?更加不可同日而语。

秦可卿,她是贾家的正妻少奶奶。

正妻也未必个个守身如玉。但秦可卿又不同。她出身于小官僚家庭,娘家早已败落,本身又不是亲生、而是收养的养女,又有个弟弟——那个社会本来就重男轻女,又不是亲生,秦可卿的处境,真比歌谣《小白菜》里的“娶了后娘,三年半呀;生个弟弟,比我强呀”、“弟弟吃面,我喝汤呀;端起碗来,泪汪汪呀”还要悲惨。

秦可卿嫁入贾府,是高嫁。她也处处要强,唯恐落人口实。绕是这样,还有管家如赖二、亲戚如璜大奶奶,找机会就下绊子、给秦可卿出点儿难题、找点儿难堪呢。现在又有“爬灰”之事,这事又被曝光,逐渐传扬开去。以后不知有多少人会明里暗里取笑她呢。就是一向维护她、“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的婆婆尤氏,知道此事后,也势必态度大变。

想想这些,秦可卿还怎么活下去?

至于是不是自缢,这可就两说了。在比较早期的底稿中,作者应该是设计秦可卿自缢而死的,从判词配画“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就可以看出来。但《红楼梦》不是经过“批阅十载,增删五次”吗?这过程中有畸笏叟的“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作者接受建议,删掉了秦可卿与贾珍的描写,改为暗示。

与之相伴的,秦可卿的自缢,也改为受刺激生病、思想负担过重导致病情加剧、最终不治而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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