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在写田晓霞去世以后对孙少平的巨大打击主要有两个地方可以让读者感受到两位主角感情的真挚和至情至性。第一个描写是第三十五章中孙少平在确认田晓霞去世以后,路遥这样描写道: 孙少平两眼一黑,腿软得如同抽了筋骨。他感到有热辣辣的东西从腿上淌下来——他禁不住小便在了裤子里……
这属于一种生理描写,为什么路遥不直接写孙少平接受不了这种巨大打击直接昏过去呢?这样写实际上也符合观众的认知,但是路遥另有安排,就是他要凸显孙少平的坚韧和心中那股还没有灭绝的小火花,倘若他直接写孙少平昏过去也是情理之中,但是路遥要彰显田晓霞对于孙少平的精神意义,所以他不让他昏过去,而是让他失禁,这是田晓霞的死对少平生理上的冲击。 继续往下读,路遥写道: 大街上灯火辉煌,人头在伞下攒动;车辆飞溅着水花急驰而过。然而,他面对的却是一片沙漠——人生的沙漠啊……孙少平强忍着悲痛来到市委,打听了田福军的住处。 田晓霞的死让孙少平的精神世界崩塌了,世间的繁华从此和他无关,以后他就是一个孤家寡人了。所以路遥讲孙少平此刻的处境就是面对一片黄茫茫的沙漠,一个没有生机的世界。在章节的前半部分,少平和晓霞冰释前嫌,两个人探讨起他们的未来,他们谈到了结婚,谈到了要生孩子,所以你想那是一个多么美好和富有生机的世界。
但现在晓霞死了,少平的世界就成为了沙漠。不过少平心中依然不愿接受这个现实,他希望这一切都是一个误会,所以路遥没有安排他昏过去或者怎么样,而是强忍悲痛去打听晓霞的更多消息。因为少平心中有一种执念,其基础是他对晓霞的感情太深了,晓霞已经在精神上成为他的支柱和寄托。所以在痛哭一场以后,孙少平立刻回到黄原,因为他曾和晓霞约定好后天要在古塔山后面相会。 其实这个时候的孙少平在精神上已经出现了失常,好像是在梦游一样,开始陷入对晓霞的无限思念之中。但是“梦醒了,在他面前的仍然是残酷无情的事实”,可能路遥写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安排好了孙少平要见到外星人的情节,这个情节今天看来虽然很是突兀,但其实也比较符合少平的精神发展。这个就现实而言也属正常,都讲“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蒲松龄的笔下就是人和鬼相见。 但在路遥那里就成了安排他和外星人相见,为什么非要是外星人呢?《平凡的世界》这部小说的写作背景是80年代,当时随着社会环境逐步宽松,高考也得到恢复,人们又重新涌现了对知识的渴望,譬如那时候在想象力萌芽飞舞的时代背景下,关于破解“哥德巴赫猜想”的信件一麻袋一麻袋的送到中国科学院,另一方面当时比较流行的就是UFO概念。
凡此种种其实都是80年代那个被称为“科学的春天”所展现出来的场景,随着社会的宽松,人们的思想得到了大解放,对各种新兴事物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包括像在文学创作上也是各种写作观念和技巧开始百花齐放,如意识流啦、现代派啦、先锋派啦等等诸如此类,另一方面由于路遥坚持传统的现实主义,这也让他在当时寻求革新的文坛上不怎么受关注。 有了这些时代背景,所以也就不会奇怪为什么路遥要安排孙少平见到外星人了,其实就当年的那个社会背景来说,路遥反而是追了一把潮流。现在的读者感到奇怪是因为习以为常,但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却是十分新潮和符合社会取向的情节安排。 而文中也可以捕捉到路遥在安排孙少平见到外星人这一情节时前期所作的铺垫,即对少平的精神状态的描写,他写道: 他匆忙而专注地走着。似乎要摆脱什么,抑或在寻找什么;又象是有谁在召唤他。
这时候的孙少平在精神状态已经陷入了一种茫然的迷离状态,失去了晓霞这个精神寄托以后,他的精神世界成为了无根之萍,风中的蒲公英无所归依。他无时无刻不再思念着晓霞,终于这些思念都转化为了一种梦境,一种幻觉。 那么外星人出现的意义是什么呢?其实就是路遥从科学的角度来诠释生命的平凡,世界的平凡,譬如他在和外星人交谈的时候谈到《超人》、谈到外星人的能力,但超人是并不存在的,而外星人也只不过是比人类活的更久的高等生物,所有的生命都会消亡,只不过是方式的不同。而晓霞的遗憾则在于“当生命的花朵正蓬勃怒放的时候,却猝然间凋谢了。” 少平和晓霞的悲剧就在这里,还未真正幸福过,却就黯然消逝了。 但是路遥显然不会让孙少平沉沦下去,因为他要表达“平凡”的含义,所谓的平凡就是我们将接受自己生老病死的事实,人类不是超人,不是神灵,无法改变生老病死,无法改变生命的遗憾和悲剧,在这个平凡的世界中人只能被动或主动的接受世界的变化。
所以路遥写完孙少平见完外星人以后又赋予了他新的力量,那就是活下去的希望和信念。 象往日一样,正常地投入生活吧!即便是痛苦,也应该看作是人的正常情感;甚至它是组成我们人生幸福的一个不可欠缺的部分呢! 孙少平又恢复了力量,将自己的生命和精力又投入到对未来的奋斗中,换言之晓霞的死虽然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遗憾。可是他只有接受,他改变不了一切,他生活的这个世界没有超人,他也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他改变不了既成事实,唯有接受,然后再度扬帆起航。 这就是平凡的真相。
所以孙少平见到外星人这个情节看起来好像很突兀,其实只要读懂了路遥的用心和安排就会发现,任何一个作家都不会突兀的安排一个情节,它必然都有某些特别的象征,而外星人的出现就是来告诉孙少平关于平凡的含义和真相。但其实他是没有见到外星人的,那只是一个梦,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坚韧的意志在发挥作用。
毕竟一个人如果没有坚韧的意志,那他是无法在这个平凡但又残酷的世界里生存下去的。所以在我看来,外星人这段情节反而烘托出了“平凡的世界”这个主题的中心思想,也是路遥想要表达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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