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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秋天,对于在山西北部山沟里摸爬滚打了数年的我而言,是个重要的转折点。经过几年的努力,特别是在年初那场规模不小的山地进攻演习中,我带领尖刀班在预定时间内穿插到了指定位置,为后续部队打开了通路,立了三等功。加上平日里表现尚可,又断断续续补习了些文化知识,终于在那年夏天被提拔为副排职干部。
命令下来的那天,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语气带着些欣慰,也有些过来人的嘱咐:“干上干部了,好好干!也该考虑个人问题了,部队解决干部婚恋问题也是政治任务嘛。”
成为干部,不仅仅是军衔、职务和待遇的变化,更意味着一种身份的转变,似乎从一个纯粹的兵,变成了一个需要承担更多责任、也拥有了更多可能性的“单位人”。
对于我们这些多数出身农村、文化基础薄弱的士兵而言,“提干”几乎是改变命运最直接也最荣耀的途径。当时部队驻地偏僻,方圆几十里都是连绵的黄土山岭,别说姑娘,平时见到的陌生面孔都屈指可数。多数干部的对象,要么是老家介绍的,要么就是依靠组织或者热心同事牵线搭桥。
给我操心这事的是教导员老周,一个四十多岁、面相和善的河南人。他与邻近一个公社武装部的老同事有些联系。大约在我提干一个月后,老周就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递给我一支烟,笑着说:“小秦啊,二十三四了,该成个家了。我托武装部的老陈帮你物色了一下,公社供销社有个女青年,叫乔慧,高中文化,人长得也周正,家里条件也不错。
安排你们见一面,你看怎么样?”
在那个年代,供销社是让人羡慕的单位,高中文化更是难得。我心里有些激动,也有些忐忑。激动的是终于有机会解决“个人问题”,忐忑的是自己条件实在普通,除了一个副排职干部的身份,论家境、论口才,都乏善可陈。
但我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应承下来。老周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和那边联系妥当,定在下一个星期天,在公社附近的一个小饭馆见面。
为了这次相亲,我特意把刚发不久的78式干部服找出来穿上,反复整理了领口和肩章,对着营房里唯一一面磨花了的镜子照了又照,同排的几个老兵还围着我打趣,传授着一些他们道听途说来的“经验”。
星期天一早,我借了营部通讯员的一辆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骑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土路,才赶到约定的那个小镇。
老周和武装部的陈干事已经在小饭馆门口等着了。那饭馆很小,拢共就三四张桌子,墙壁被油烟熏得发黄。陈干事是个微胖的中年人,很热情,紧紧握着我的手,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了几句“年轻有为”、“部队锻炼人”之类的客套话。
很快,主角到了。
乔慧被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女伴陪着,走进饭馆。她穿着一件蓝色的确良衬衫,梳着两条辫子,五官确实端正,皮肤也白净,比起我们这些在山里风吹日晒的军人,显得格外不同。只是她的表情有些淡,眼神与我短暂交汇后便很快移开,微微低着头,听着陈干事介绍我。
我有些紧张,按照老周事先教的,站起身,简单地自我介绍了几句,无非是姓名、部队职务以及一些基本情况。
整个见面过程,气氛多少有些尴尬。老周和陈干事努力地找着话题,从部队生活聊到地方建设,又问起供销社的经营状况。我努力想表现得健谈一些,但对着乔慧那略显疏离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很少主动开口,大部分时间是听着,偶尔被问到,也只是用“嗯”、“还好”之类的简单词语回应。她的目光似乎更愿意停留在饭馆窗外,或是她同伴的脸上。我能感觉到,她对这次见面并不热络,甚至可能有些不情愿。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原先的一点兴奋和期待,慢慢冷却下来。
大约坐了半个多小时,她就和同伴起身告辞了,理由是供销社下午还要盘点。陈干事送她们出去,回来时脸上带着些歉意。老周拍了拍我的肩膀,没多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我蹬着自行车,心里空落落的。
九月的风已经带了凉意,吹在脸上,也吹进心里。提干的喜悦似乎被这次不成功的相亲冲淡了不少。我并不怨恨乔慧,这很正常,人各有志,她有权利选择自己满意的人。我只是有些失落,觉得自己在地方青年,尤其是有文化、有好工作的女青年面前,可能确实没什么吸引力。
土路颠簸,两旁的杨树叶子开始泛黄,偶尔有几片飘落下来,更添了几分萧索。
正当我低头用力蹬车,经过一个三岔路口,准备拐上回部队那条更偏僻的小路时,路边树荫下突然站出来一个人影,拦住了我的去路。我下意识地捏紧了刹车,抬头一看,愣住了。
是个姑娘,年纪比乔慧看上去小一些,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
她穿着一件红格子的上衣,头发剪得稍短,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打量和好奇,直直地看着我。我认出她来了,刚才在饭馆里,她似乎坐在邻桌,和另一个年龄相仿的女伴在一起,偶尔朝我们这边瞟几眼,当时我并未在意。
“你是刚才跟俺姐相亲的那个解放军吧?
”她开口问道,声音清脆,带着当地口音,语气里没有丝毫忸怩。
我有些意外,点了点头:“是,你是……?”
“我是乔慧她妹妹,乔燕。”她报上名字,往前走了一步,离我更近了些。
“俺姐那人吧,有点儿那个……眼光高。”她撇了撇嘴,似乎对她姐姐的态度不以为然。“她看不上你,我早就料到了。”
我更惊讶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一个陌生的小姑娘,还是相亲对象她妹妹,在半路上拦住我,还直接评论她姐姐的眼光,这在当时是相当出格的举动。
乔燕似乎并不在乎我的反应,她围着我的自行车转了半圈,目光大胆地在我身上扫过,从洗得干净但略显陈旧的干部服,到我因为常年训练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最后又停留在我的脸上。
她的眼神明亮而直接,带着一种未经世故磨砺的坦率。
“其实……”她停下脚步,站在我面前,微微歪着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跳跃。“俺姐看不上你,那是她的事儿。”
然后,她看着我的眼睛,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看我咋样?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了,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风声、远处隐约传来的拖拉机声,似乎都消失了。只有她那双明亮、带着挑战和期待的眼睛,牢牢地锁住了我。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个姑娘,用如此直接的方式,把自己推到了我的面前。
这股冲击力,远比相亲失败的失落要强烈得多。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颊控制不住地发烫,心跳得厉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我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带着一种评估,一种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坦荡和勇气,一种近乎莽撞的真诚。
她见我半天没反应,脸颊也微微泛起红晕,但眼神依旧没有退缩,反而又追问了一句,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到底中不中啊?给个话呗。”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充满生命力的眼睛,看着她略显稚气却又异常坚定的脸庞,心里某个地方仿佛被猛地撞了一下。
乔慧那矜持而疏离的面容迅速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张生动、鲜活的面孔。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而强烈的感受涌了上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尽管我知道它可能带着颤音:“……我,我需要想想。”
乔燕听到这个回答,似乎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行,那你好好想想。
想好了,托武装部的陈干事捎个信儿给我就行。我就在公社中学念书。”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轻快地跑开了,像只林间的小鹿,很快消失在路的拐角。
我站在原地,握着自行车的把手,很久都没有动。
阳光依旧斑驳,风依旧清凉,但我心里的景象,却已截然不同。回营区的路途,似乎不再那么漫长和乏味。自行车轮碾过土路的声音,好像也变得有节奏起来。
后来,我确实托陈干事捎了信。
再后来,乔燕成了我的妻子,跟着我随军,在不同的营区辗转。那些提干的喜悦,相亲的失落,最终都成了我们婚姻生活里,一段可以笑着说起的序曲。
有时候回味起来,还是会惊叹于乔燕当初那份石破天惊的勇气。在那个普遍含蓄的年代,她像一道毫无预兆的光,直直地照进了我按部就班的生活。
正是这份勇敢,截住了那个失落的午后,也截住了我后半生的幸福。人生际遇,往往就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岔路口,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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