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年，是我来东莞的第九个年头，虽然口袋里没有多少存款，却也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更令我自信满满的。还有我已经对东莞这个城市相当熟悉了，尤其是南部这几个镇，不说大街小巷都走过，至少聊到一些有名气的标志建筑时，我都能立刻说出来。

02年8月，我当时在厚街的一家家具厂上班，这份工作和以往在厂里打螺丝不同，而是做起了销售。厂里给个底薪，根据销售额拿提成。

因为我自认为对东莞的交通地理熟悉，又羡慕拿高提成发大财，于是就踌躇满志地干了起来。

去了这个行当才知道，厂里给的高提成不是那么好拿的，虽然我也签了几单，可金额都不大。可又是那几单金额不大的单，让我更加全身心投入了。

因为要跑业务，厂里给我们提供了一台摩托车。于是，我每天都骑着摩托车往外跑，恨不得每天都能签到单。

公司在溪头附近，我却租住在三屯村，两个地方隔着十几里路，可我有个摩托车，再加上公司也不要求我们每天打卡，住得远点还乐得清净。

那天跑了一趟虎门，跟几个老乡喝酒聊天打 屁，一不小心就到了天黑。幸好东莞全是个不夜城，我拒绝了老乡留宿的建议，骑着摩托车回厚街。

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我的摩托车开得不快，绕了点路才到新联路口，然后往沿着莞太路往厚街走。

刚刚走到白濠路段，那里当时还算偏僻处，突然路上冒出来一个女人在向我招手。

我知道对方以为我是拉客的摩托佬，但这偏僻的地方，虽然对方是个女的，我也不敢随意停车。走过了她十来米才停下，主要是看到对方失望和焦急的样子，貌似左右也没有同伴，我就觉得拉上她能挣点外快也挺好。

女子朝我跑来，走近了才看清是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女人，她也不问去哪里多少钱，直接就跳上后座催我快走。

我一边走着，一边问她去哪里，女子这才让我去厚街大酒店。

我心里暗喜，这可是真的顺路，摩托车和汽油都是公司的，我收她十五二十块都是净利润，何乐而不为？

女子脸上有点慌乱，不停回头张望，直到摩托车走出去老远，路旁不再荒凉，到处都是厂房商店了，她才安稳下来。

我在东莞这么多年，自负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眼前的女人虽然漂亮，但我隐隐觉得她不是正经的打工人，也懒得和她多说，专心开着摩托，没多久就到了厚街大酒店门口。

女人下了车，双手在身上摸了几下，却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师傅，我忘了带钱，能不能先欠着，你明天过来这里拿？

我很是恼火，却又不想对着女人吼，没好气地呛了句：没钱你叫什么车？算我倒霉，懒得和你计较，换了别的摩托佬，有你的好看。

我调转车头要走，女人根本没有留我，我在反光镜里看到，她并没有进厚街大酒店，而是朝一旁的街道走去。

我直接回了三屯的租房，洗完澡躺在床上还在自认晦气：好心拉个顺路客人，人家还没钱给。

第二天早上，我洗漱完了就出门，先去公司把昨天的单弄完，顺便在厂里吃个早餐。

骑着摩托车刚刚拐两个弯到了公路旁，一个女的俏生生站在一家花店门口，我一眼就认出，正是昨晚那个没给钱的女人。

我在她身后停下，按了一下喇叭说道：美女，你怎么在这里？昨晚让我在厚街酒店放下，不干脆坐我的车回来呢？

女的原本错愕地望着我，等我说完，脸上也是惊喜交加：竟然是你啊，我还想着逃个票，竟然还被你给找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坤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块的钞票给我：昨天没给钱，多余的当利息好了，不过真的得谢谢你。

我没有直接去接她的钱，一边说着不要这么多，一边问着你去哪里，要不要再拉你一程。

女的也不客气，爽快地上了摩托车，说还是在厚街酒店下车。

一路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虽然陌不相识，可确实觉得今天能再见到是挺有缘分的。

女的让我叫她虹姐，说自己在厚街大酒店上班，也住在三屯。这一说起来，我们的租房也就隔着一百来米的样子，还约好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得知我在家具厂跑销售，虹姐还热情地和我说：哪天姐给你介绍几个单子，顶得上你跑几个月。

她的话我当然不至于当真，但还是很真诚地道了谢。

到了酒店门口，我没有再拒绝她给的钱了，虽然还是有点多，也没想着要找零。两人相互留了电话。

到了公司，把昨天的单交上去，看着仓库排了送货单，我转身回了业务部。

一进门就被老大揪住：小黄，你这个月还是几个鸡毛蒜皮的小单，到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可得加油哦。

我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老大也是一到好心，尽管我们的单越多他的收入也越高，可对我们几个小弟却算得上没有歹心。

出了业务部来到车棚，遇到几个老销售，派了一支烟，得知他们都有了五六万的业绩，月底大概能拿到四五千。

我心里却有点郁闷了，刚才在老大面前的不在乎没了，琢磨着怎么样才能签更多单。

我没有急着走，从坐垫下面的箱子里拿出文件夹翻了翻，又看了看手机里的通信录，心里圈定了几个目标客户，都是厚街本镇的，今天就去试试运气。

上午走了两家，说的都好听，我心里却觉得人家并不准备和我签单。

中午在路旁快餐店吃了一口，又在树荫下眯了一阵，看着时间快到两点，骑上摩托去了鸿运五金厂。

按照地址，鸿运厂就在厚街大酒店后面，很容易就找到了厂里。和门卫聊了几句，见我能说出老板的名字，又有家具厂的单据，很爽快地让我进了厂。

到了办公室门口，门是关着的，里面传来阵阵笑声，好像是一男一女在聊天。

我敲了敲门，听到“请进”才推门进去，一边叫着梁老板，一边自我介绍着，同时还迅速打量了一下办公室里的情况。

梁老板四十多岁的样子，旁边沙发上坐着一个女的，竟然就是虹姐！

幸好我也算见过世面，虽然和梁老板打招呼的时候顿了一下，却没有傻乎乎地和虹姐打招呼。

得知我来的目的，梁老板倒也没有推三阻四，说家具是确实要买的，只是说还要比比价。

我赶紧把我们公司的优势介绍了一遍，无非就是吹吹性价比之类的话术，梁老板答应明天给我答复。

我知道这话不能全信，还想着说点什么好时，虹姐在一旁说话了：我看这小伙子的东西不错，不如就直接签了吧。

虹姐朝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嗲，点撒娇的感觉。梁老板似乎很受用，和虹姐说了几句，我都感觉出了是在打情骂俏。因为和虹姐算是认识的缘故，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心里忐忑时，梁老板答应了虹姐，让我把送货合同给他，龙飞凤舞地填了数量签了单，还让我去旁边的财务室拿定金。

看着单子上两万多的金额，我说了很多感谢的话，还不忘朝虹姐感谢了一番，这才来到财务室拿了预付款。

回到公司交了钱，老大把我一通夸，我算了一下，这一单就能拿到将近两千的提成。因为虹姐说话起了不小作用，我觉得今晚去感谢她一下，至少得给点辛苦费。

晚上，我打了虹姐电话，得知她马上到家了，便提了一瓶红酒到了她的租房。

很容易就找到了她家，我把手里的红酒递给她，说着感谢她的话。

虹姐也没客气，直接把酒开了，说是等一下我们俩喝一杯。

我委婉地说道要给点辛苦费的事，虹姐却一口拒绝了：我也就是帮着你说了几句话，你挣几块钱不容易，没必要给我。

我很不好意思，红姐倒酒的时候却说：那天晚上你帮了我大忙，虽然我当时没有想过要感谢你，可第二天能遇到，那真说明我们有点缘分，帮你拉几个单还是没问题的。

我不明白她说的我帮了她大忙是怎么回事，从白濠到厚街酒店也不是太远。就算我没在那里经过，不用太久就会有其他的摩托车路过，虹姐照样也不用走路啊。

虹姐看出了我的疑惑：那天我遇到了点麻烦，走的迟了就可能回不来了……

我吓了一跳，却不敢去看她。她所说的“回不来了”，加上我自己心里对她的身份的理解，我隐隐能猜出，她那天晚上遇到了什么事。

既然她不要我的辛苦费，我也乐得说点好听的。我俩边喝边聊，不知不觉一瓶红酒就见底了，虹姐有了几分酒兴，说了不少自己的事。

果然和我的猜测一样，虹姐确实是风尘中人，家里在四川凉山里面，四个老人要赡养，两个孩子要上学，全靠她在这里挣钱养家。

一个女人能做什么？虹姐唯一的本钱，或许就只有天生不错的容貌和青春了。

我也附和着说了一些自己的事，说自己来广东八九年了，依旧还是一文不名，以为跑业务能拿高提成，如今看来也不是那么好拿的了。

虹姐却笑得咯咯响：我看你也不是做销售的料，还是老老实实学门技术，那才是适合你的路。

见我有点黯然，虹姐和我碰了一下杯子：你我能在东莞两次相遇，我大你几岁，托大喊你一声老弟。就这个月吧，我给你介绍几个单子，估摸着凑一起能有二三十万，你拿着这几万提成去干该干的事吧。

果然，之后的几天里，我几乎隔两天就能收到虹姐的电话，都是叫我去签单。客户遍布虎门厚街道窖和莞城一带，最大的一单竟然有十几万。

那段时间里，我成了家具厂的红人，老板都亲自给我开表彰会，业务部老大甚至都有点怕我撬他的墙脚，开始小心戒备起我来了。

一个月下来，真的如虹姐那晚所说，我竟然签下了将近四十万的单子，按照厂里的梯度提成，我拿了将近六万块。

拿到钱后，我真的辞职了，老大和老板不可思议地挽留。我也不隐瞒，说自己上个月的销售额是有贵人相助，人家不可能永远帮我，我还是去做点自己合适的事为好。

离开了家具厂，我一时间失去了方向，依旧租住在三屯的租房里，反正手里有了几万块，暂时没有生活的压力，完全可以不必急着来。

我得闲了，也就有时间好好感谢一下虹姐，于是每天都换着花样做点好吃的，请她来家里吃。

我们都是边吃边聊，聊得也海阔天空。我很惊讶，来自那么偏远山区的虹姐，见识却很不一般。

她建议我去学电脑，还说马上就是电脑爆发的时代，如果能精通计算机技术，肯定能有不错的前途。就算是打工，也会比别人更多机会。

于是我便报读了理工学院的计算机班，如果没有虹姐的提携，光是学费就是之前的我无法负担的。

我早出晚归，每天来往于理工学院和厚街三屯，好几十里路我也乐此不疲。

和虹姐见面的机会少了，主要是我回到三屯时都已夜深。尽管我知道她睡得很晚，甚至有点昼夜颠倒，但我还是不愿意那么晚去打扰她。

我们一般都会在周末聚一下，有时候去她的租房，有时来我这边。我们一起做饭吃，喝点红酒，海阔天空地聊着。

虹姐在我面前真的以姐自居，甚至还说我也不小了，遇到合适的女孩，就该主动出击追求。

和她相处的机会多了，我心里难免会滋生一些不着实际的想法。却总是被虹姐有意无意地推搪过去。

一年之后，我的计算机学习结束。按照虹姐的指点，我在厚街开了一家微型的电脑店，虹姐投了五万块当了股东，我们约好五五分成。

后来的发展果然如她所料，我们的电脑店快速地扩张，我也找到了自己的真爱。

时间来到2006年，正当我踌躇满志扩大规模时，虹姐突然要撤股，说自己要回老家去，孩子大了，老人也更老了，家里离不开她。

我让她不要撤股，就算你回了四川，也不影响你的收入。这么多年了，我们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的矛盾。

为了留住她，我甚至还玩笑地说，虹姐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贪墨你那一份的。

可虹姐还是毅然决然地把自己的股份折了现，很快就离开了东莞。

她离开后，我经常会打个电话和她说说这边的事，有时候妻子会问我：如果我不是那么熟悉你们的事，也会怀疑你和虹姐有点什么……

我搂着妻子的肩膀说：虹姐，绝对算得上我的红颜知己，但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