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的出身低微,父亲是最不起眼的小京官,死的早,也没有兄弟,加上不省心的继母和两个拖油瓶妹妹,在高出自己几个阶层的宁国府里,丈夫贾珍、继子贾蓉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如凤姐豪门小姐出身的,更是瞧不起自己,儿媳秦可卿仗着美貌,和公公乱伦,自己竟然也只能装聋作哑,要说窝囊,贾府里的媳妇,再没有比尤氏更窝囊的了。

自己不出色,无根基也没有后盾,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实力上也和夫家差着十万八千里,在夹缝里求生存,憋屈、压抑、无力感,就是尤氏内心真实的状态,却又无计可施。小康之家出身的尤氏,虽然踏入了豪门,但只要稍微留意她,就能感觉得到她生存状态的艰难和不易。

就是这么一手烂牌,一般人大概窝窝囊囊活下去了,却被尤氏生生打成了王炸,看看贾府最后中秋节时她和贾珍的关系,就会发现,尤氏和贾珍的关系已经倒置,贾珍事事在看尤氏的脸色,甚至露出巴结和乞求的态度,可见尤氏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尤氏才是真正的如来佛,贾珍看似闹腾谁也管不了的孙猴子,但他还就是偏偏翻不出尤氏的手掌心。

尤氏性情平和,她也没有故意要作为什么给别人看,她甚至给人的感觉也不想要什么权力,那她是怎么做到令贾珍俯首称臣的呢?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管是心机还是天性敦厚,总之,尤氏做到了、做对了三件事:

一、尤氏做到了让贾珍充分做自己,给足了贾珍面子

儿媳秦可卿和丈夫贾珍的爬灰不伦之恋府里上下皆知,只不过是人人都装傻而已,尤氏能怎么办?

尤氏的戏比他们做的还足,秦可卿不舒服,她做了三件事:一是请求丈夫贾珍为媳妇找好大夫;二是要求继子贾蓉好好对待媳妇,而且免了早晚定省的事;三是向族中人璜大奶奶絮叨自己如何发愁如何揪心儿媳妇的这病。

尤氏的态度根本不像是个婆婆,简直就是秦可卿的亲妈,将儿媳妇当亲生的女儿一般的疼爱。就连秦可卿自己都说,自己的公婆拿自己那是当亲女儿一般。

秦可卿死了,淫丧天香楼,府中上下皆知,所有人表现的是“无不纳罕”,啥意思?就是说丑事败露,秦可卿自杀这事根本瞒不住,尤氏再装也装不下去了,毕竟她是被羞辱的对象,还有贾蓉的脸也没地方搁。

尤氏再一次表现出她高超的表演功力,她犯旧疾了,躺在床上不能理事。关键是尤氏病的程度恰如其分,既不给家中人添麻烦,比如能吃能喝,也无法做事,毕竟因为秦氏这个事她成了被可怜的对象,她要是出现在人前,那不是给贾珍脸上抹臊吗?更关键的是,她懂贾珍的悲伤,贾珍要倾其所有为秦氏办丧礼,尤氏要是没眼色的往那一站,让贾珍可怎么肆意花钱呢!

所以,为了贾珍的脸面,为了贾珍能在感情上予以释怀,让他充分做自己,让他充分为秦氏尽心,尤氏这一病,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做法了。

看看尤氏考虑的有多周到。当然,贾蓉也是聪明人,他媳妇的丧礼他从头到尾都很知趣地躲开了。

二、尤氏是一个收拾残局的人,贾珍意识到只有尤氏能做他的后盾

因太妃薨逝,贾府有爵有职并管家奴仆一大半去了皇陵,只留下一个尤氏留守家中。谁知贾敬突然去世,给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尤氏做了五件事:

一是将贾敬修行的道观的小道士一并锁拿,等贾珍回来发落,此为保留原始证据,为划清责任做准备;二是将贾敬装裹了停灵在家庙铁槛寺做法事,此为死者为大,不耽误超度亡灵;三是将家族里旁支系的族人全部调动起来办丧事,此证明尤氏平时为人极好;四是急派族人去皇陵给贾珍并家族长辈报丧,并安排替换贾珍贾琏贾蓉等保障贾母的人,此考虑长辈长途跋涉不能缺人;五是将自己的继母尤老娘并两个妹妹请到宁国府照看门户,此为后方安排。

尤氏的一系列动作,条清缕析、干净利索、周到妥当,比起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不但不差,应该说更胜一筹,因为这时贾府里不仅人手稀缺,经济上也不丰裕,而且凤姐仅管内事,尤氏这里却要内外兼顾,这需要族人们不仅要负责任,还要有能力,尤氏竟然能安排的如此明白,关键之时,可见尤氏平日为人极好,她才能在关键时刻获得族人的拥护和鼎力支持。

这就是被曹雪芹安排上回目的“独艳理亲丧”,尤氏这个软柿子,一下子就惊艳了贾珍,他由衷地对夫人产生了佩服之情,尤氏不仅绝对有收拾残局的能力,更是他不可替代的坚实的后盾。

三、尤氏履行自己的身份职责,将分内事做到位,无声地为贾珍添光彩,有尊严有格局,令贾珍肃然起敬

在贾府最后一个中秋前夕,荣国府经济濒临崩溃,连过中秋的钱都是凤姐当了首饰才解决的,江南甄家抄家的消息传来,在精神上又给了贾府一击。李纨、凤姐两个人又都病了,贾母的心情可想而知。

从这时起,尤氏白天的时间几乎都在荣国府,陪侍在贾母的身旁,她是宁国府的女主人,也是贾氏宗族的主母,又是贾母孙辈媳妇里的其中之一,在贾母的身边尽孝承欢,是这一段时间尤氏最重要的事。

她这么做,从家族角度上说,是在给贾珍添光彩,毕竟那个社会,修身齐家的成果也是男人的功劳。这里面出现了许多的细节,比如她在惜春那里无故被小姑子狠狠地抢白一顿,到李纨那里又看到探春发了一顿脾气,到了贾母处,吃饭时竟然没有主子的米饭,尤氏捧起一碗下人的米饭也吃得香甜……

这些事,在别人可能觉得受了委屈,但在尤氏这里她根本不会往心里去,不说这些人并不是冲着她,就算是惜春冤枉她,她也不和四小姐一般见识,尤氏做这些时,给别人尊严,保持自己的格局,不卑不亢,不嫌不弃,平和随性,似乎因为空气里有她的存在,也添了温暖。

贾珍要和尤氏一起过中秋,尤氏心思都在贾母那里,对贾珍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弄得贾珍很是不知如何是好,尤氏虽说提前一天和贾珍过了个象征团圆的中秋,那也是贾珍操持着杀猪宰羊、准备饼果的结果(七十五回),我们很难想象贾赦、贾政会亲自安排家宴来请夫人赴席吗?我们更难以想象当年那个恨不能给秦可卿陪葬的贾珍,如今对夫人出现讨好、恳求的样貌吗?

贾珍之所以如此,是他发现,尤氏在做具体的事,但自己无疑得来了面子和名声,夫人并不需要自己要求和安排,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而且做得极好。贾珍对夫人肃然起敬。

尤氏从头到尾为人处事都极为冷静,她之所以能做到,是因为她从来没有真正的受到感情的羁绊,她总能做出最佳的动作,这对于深爱贾琏的凤姐来说,是无法做到如此冷静客观的。说到底,尤氏对贾珍、对贾府,更多的是责任、是担当、是权衡利弊后的思考,要说感情,可能有,但不多。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图片来源:《孙温绘全本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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