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南京,日本随军记者拍摄的一张老照片。一户南京平民家被劫掠过后的惨状。屋里炕上和地下躺卧的都是女性,日军将女人们奸污后便进行杀害,以避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南京城破,彻骨的寒冷冻结了十二月的空气,佐藤一郎的军靴踏过残雪与污秽,他跟随如狼似虎的第16师团士兵,麻木地穿行在城南支离破碎的街巷。作为随军摄影师,他本以为能记录帝国荣光,眼前却是炼狱图景:残垣断壁,尸骸枕藉,连那浑浊的秦淮河水,都浮着一层令人作呕的暗红。
他举起相机,手指却因彻骨的寒意而僵硬。镜头里,一处被砸得稀烂的门板后,透出地狱的一角。他推门的手几乎被冻得粘在冰冷的木头上,吱呀声响,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死亡特有的铁锈气息,瞬间攫住了他的呼吸。
这狭小的空间,便是张家曾赖以存身的家。土炕上,张母枯槁的手无力地垂落,她身上的粗布棉袄被撕裂,脖颈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早已凝成黑紫色的血痂。她身旁,两个年轻女子——大女儿和二女儿,以扭曲的姿态蜷缩着,原本朴素的蓝布衫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裸露的肌肤上布满了青紫与血痕,脸上凝固着临死前难以言说的惊恐与绝望。地上,是张家男主人的尸体,他怒目圆睁,一把豁了口的菜刀还紧紧攥在僵硬的手中,几道深可见骨的刺伤贯穿了他的胸膛——他倒下的地方,离炕沿只有一步之遥,那一步,便是他拼死也未能跨越的屏障。
“畜生!你们这群畜生!老天爷睁睁眼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号猛地撕裂了死寂。角落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从一堆柴草中挣扎着爬出,扑倒在亲人的尸身上,她枯瘦的手指徒劳地抚摸着女儿冰冷的脸颊,眼泪混着泥土流下,在凝固的血污上冲刷出绝望的沟壑。她是张家唯一残存的气息,张奶奶。
门外传来日军士兵粗暴的日语吆喝和同伴的狞笑,佐藤的身体猛地一僵,冷汗瞬间浸透了冰冷的军服内衬。他猛地回头,只见几个端着刺刀的士兵正嬉笑着逼近门口,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屋内的惨状和老妇身上逡巡。佐藤的心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滚开!”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德语断喝如惊雷般炸响。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约翰·拉贝。他穿着考究的西装,臂膀上那刺目的纳粹袖章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醒目。他横亘在日军士兵与门内之间,眼神锐利如鹰隼,寸步不让地逼视着那几个士兵。拉贝身后,几名安全区的中国助手也紧张地围拢过来。
“这里是安全区!受国际委员会保护!立刻离开!”拉贝的德语铿锵有力,每一个音节都掷地有声。他用身体作为屏障,将张奶奶和屋内的惨状死死护在身后。那几个士兵被他的气势所慑,又忌惮于他臂上的万字徽记,彼此交换着犹疑的眼神,最终悻悻地骂了几句,调转枪托,在破败的墙壁上狠狠砸了几下,才不甘地转身离去。
就在这剑拔弩张、令人窒息的瞬间,佐藤一郎胸前的相机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沉重地坠着他的脖颈。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那几个士兵被拉贝逼退、拉贝高大的身影与屋内地狱景象形成强烈对比的一刹那,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颤抖的手臂,将冰冷的取景框死死抵在眼前。指尖僵硬地悬在快门上方,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耳膜。透过模糊的目镜,他看到的不仅仅是张家的惨剧,更是无数被碾碎的生命——河滩上堆积如山的尸体,军官狞笑着挥落的军刀,无数双凝固着惊恐与哀求的眼睛……这些画面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械脆响,在这死寂的屋子里突兀地响起。佐藤的手指痉挛般地按了下去,仿佛被灼伤般猛地缩回。他感到一股冰冷的洪流从头顶灌入,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胃里翻江倒海。他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手中的相机几乎脱手滑落。
拉贝猛地回头,严厉的目光如探照灯般刺向佐藤和他手中的相机。佐藤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不敢去看拉贝眼中的审视与愤怒,更不敢再去看那土炕上凝固的惨剧。他像一截被抽去了灵魂的朽木,在拉贝那无声却极具压迫力的目光中,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狼狈不堪地爬出了这间充满血腥与死亡气味的屋子。
八年后的东京,阴沉的雨丝笼罩着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佐藤一郎坐在证人席上,那张被他深藏、却夜夜在梦中将他惊醒的照片,终于被作为证物呈上。当法官冰冷的声音念出“南京城南,张姓平民家”时,旁听席上一片死寂。他抬起头,目光艰难地投向对面被告席。昔日高高在上的指挥官松井石根坐在那里,面如死灰,往昔的傲慢荡然无存。佐藤的声音干涩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摩擦:“……命令是‘彻底处理’……他们……把暴行当作……战利品……”
冰冷的绞索,最终套上了松井石根的脖颈。然而,历史的清算远未终结。
佐藤带着那张如同烙铁般滚烫的照片回到日本。1947年,当他在一家小报上公开照片并写下所见时,风暴瞬间降临。信件如雪片般飞来,里面塞满了最恶毒的诅咒:“国贼!”“滚出日本!”“捏造谎言的叛徒!”他走在街上,邻居鄙夷地背过身去,昔日的同窗在街头对他怒目而视,甚至朝他吐口水。深夜,他蜷缩在陋室的榻榻米上,窗外寒风呜咽,如同无数冤魂的哭泣。照片就放在枕边,黑暗中似乎能看到张家母女那凝固的绝望眼神。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遍遍对自己低语:“她们的血……不能白流……总得有人记得……”这微弱的信念,是他对抗整个冰冷世界的唯一火种。
1985年,南京。肃穆的大屠杀纪念馆内,光阴流转,泪痕不干。那张来自地狱的照片,被郑重地镶嵌在冰冷的展柜深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在家人搀扶下,长久地伫立在展柜前。她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隔着厚厚的玻璃,一遍遍抚摸着照片中那土炕上模糊的身影,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滚落。她就是当年的张奶奶。她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却带着穿透时空的力量,对着身边年轻的学生们,也对着照片中的亲人低语:“看啊……这就是……我们的家……他们……都在这里了……”
冰冷的玻璃,映照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庞和照片中永远定格的惨烈。无数参观者的目光在此交汇,沉重地烙在心上。展柜下方,一行文字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它无声地叩问着每一个驻足的灵魂:
>遗忘是第二次杀戮。
——埃利·威塞尔
纪念馆外,冬日的阳光穿透薄云,洒在肃穆的广场上。人们献上的白色菊花在寒风中微微摇曳,那纯净的白色,是哀悼,亦是永不磨灭的铭记。三十万魂灵无声的控诉沉淀于此,每一缕风过,都是历史在低徊:和平非天赐,乃以血泪铸成,以记忆守护,以永不松懈的警醒,方能在人类文明的荆棘路上,辟出一条生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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