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堪称是20世纪以来最伟大的考古发现之一。如果说殷墟出土的青铜器为我们描绘的是一个以祭祀容器为代表的厚重时代,那么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器则以更富想象力和更加天马行空的形态,为我们展示了华夏文明神秘的另一面。
据粗略统计,三星堆迄今共发现8个器物埋葬坑,1、2号坑共有青铜器913件,3到8号坑提取完整青铜器400件,按照类型和功用,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器大体可分为两类:
一类是铜牌饰、铜尊、铜罍这些能在中原的二里头遗址、殷墟遗址找到原型或同类物的;另一类则是三星堆独特的创造,比如青铜神树、青铜面具等。
也正是这些造型夸张、充满想象力的青铜器,让很多不明就里的人惊呼是“外星人”的杰作,甚至有人蓄意编造“三星堆是西方文明创造的,再挖就要颠覆华夏上古史”的谣言。
其实,如果跳出对三星堆自身认知的局限,把它置于整个世界文明角度去做对比,会发现如下基本事实。
三星堆青铜器制作工艺,采用了与中原青铜器相同的“泥模块铸法”铸造法,而不是西方流行的“失腊法”;被盲猜为河图洛书的“龟背形网格状器”四角雕铸的羊首龙,也是华夏文明的典型象征。
而多个坑中发现的已经碳化的丝绸残痕以及玉璋、玉璧、玉环这些来自长江下游良渚文明的器物,也都在表明,三星堆文明不仅是正统华夏文明的重要一环,而且地处蜀身毒道和半月形文化带前沿的三星堆,早在距今3600年左右就建立了与西北甘青、长江中下游青铜文明的交流和联系通道。
有意思的是,中国科技大学教授金正耀在对殷墟出土的青铜器进行铅同位素示踪研究后发现,14件青铜器中有5件的原料来自云南滇东北一带矿山。而在对三星堆和江西新干大洋洲商代遗址的铅同位素检测后,发现均使用了此类低比值异常铅矿料。
换言之,无论是西南的三星堆、长江下游地区还是地处河南的商王朝,在如此广袤的地理范围内,居然都使用了来自云南的矿料。那么商王朝想要获取产自云南的青铜器的矿料,横亘在成都平原的三星堆古国政权无疑是无法忽略的存在。
我们看到甲骨文中既有“王登人征蜀”(商王征集兵员讨伐蜀地),也有卜问蜀地能不能“受年”(获得丰收)的记录。甲骨文中也同样有大量的方国向商入贡的记载,但却唯独不见蜀入贡的内容。
这说明,当时的蜀地和商王朝之间并不存在贡纳关系,甚至商王朝在无法彻底征服蜀地后,不得的采取相对平等的姿态来与蜀地政权互动交流(甲骨文频频出现“在蜀”“于蜀”“至蜀”),以避免云南北部地区的青铜矿料输送被截断。
接下来我们还需要补上一个证据链条:甲骨文中的“蜀”是不是我们今天考古发现的三星堆呢?
这就不得不从三星堆独具特色的青铜凸目面具说起了。甲骨文中“蜀”字的写法有20多种,下半部分或右勾、或弯曲盘绕、或写作虫,但上半部分却无一例外,都是横置大眼。
甲骨文是象形文字的一种,起初造字之时,都带有对该事物特征的刻画,那么这个“蜀”字,描绘的自然是“大眼”形象或者某一个以“眼睛”为崇拜对象的群体。
《华阳国志·蜀志》曾记载:“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过去很长时间,人们对“目纵”之意都感到费解,直到三星堆出土了大量青铜面具,特别是凸目铜面具后,人们才恍然大悟,所谓的纵目大概率是指眼睛大而凸出。
事实上,“眼睛崇拜”并非三星堆独有,在新石器时代的陶豆上就曾多次发现形如眼睛的刻画符号,陕北石峁遗址墙体、湖北石家河遗址玉器也都有凸出眼部的人像描写,西安杨官寨仰韶文化遗址甚至出土了一件与三星堆青铜人像非常相似的人面形陶器残片。
不过,像三星堆这样,把对眼睛的独特崇拜上升到国家最高祭祀层面的,却只此一家。三星堆人甚至不惜用大量贵重的青铜、黄金来塑造出一个个的凸目青铜形象。
这让我们有理由相信,商王朝眼中的“蜀”,所指的正是盛行“眼睛崇拜”的三星堆群体。
那我们不禁又产生另外一个疑问,三星堆人塑造的凸目人究竟是谁呢?
有一位网友的解释可谓是脑洞大开,他认为“三星堆人塑造的凸目人是古蜀王,而古蜀王之所以纵目,是因为被大象踩扁了脑袋,眼睛凸了出来”。
说实话,第一次看到这种解释的时候,我眼前突然浮现出极强的画面感,不自觉笑出了鹅叫。不过,本着严谨的态度,我们还是要就此做一番论述。
事实上,巨型纵目青铜面具出土时,考古工作就已经发现其两颊上下均有榫孔,显然是用于捆绑在某一圆柱形物体上的,专家推测应该是神庙中的柱子。
三星堆器物坑中出土的大量象牙以及象臼齿和头骨,证实了象牙在三星堆祭祀中充当了重要角色,同时也证实了夏商时代,包括中原和西南,是有大象生存的。这位网友提到“这种巨型纵目青铜面具应该是给战象戴的”说法,也的确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思路。
不过,据此认为“蜀王因意外被大象踩扁脑袋导致眼睛凸出,继而被蜀人形象地创造出凸目面具来震慑敌人”的说法,显然站不住脚。
除纵目面具外,同在2号坑出土的还有一件个体略小的凸目人面具,前额正中饰有高耸的“勾云纹”装饰件,这表明无论是纵目还是高耸“鼻梁”,其实都是意象化的构造,而非写实。
即便蜀王真的惨死,对于极度重视祖先、神明祭祀的古蜀人而言,岂会把这种惨象做成青铜器然后到处宣扬,告诉敌人“你们不臣服,就会像我们的王一样被大象踩扁脑袋挤出眼球?”
三星堆8个器物坑中出土的文物,几乎清一色地都在呈现一个宏大的祭祀场景,其中并未发现任何实战兵器,如果纵目面具是战象的面罩,似乎有些突兀。
所以,纵目面具所发挥的作用,还应该回到祭祀场景,表达一种神秘和震慑,这颇有点像西汉的傩舞,直到今天彝族同胞在重大节日时,都会头戴凸目、阔嘴、露齿的面具,以给人原始的力量感。
那么凸目人的原型究竟是谁呢?
跟中原地区只有宗庙不同,三星堆既有宗庙也有神庙,祭祀对象也非常庞杂,除了祖先,还有神山、神鸟和太阳,祭祀群体组成也明显多元化。这跟三星堆地处西北、西南、长江中游几大文明地区的交汇处有很大关系,这也导致三星堆的祭祀对象更具想象力和艺术处理,而不会写实。
所以,三星堆人刻意把眼睛、耳朵塑造成异乎寻常的大,是渴望通过这种内在功能的强化,来表达通达神明的巫觋能力。这跟殷商青铜器上的饕餮纹用非常夸张的手法极力体现“眼睛”母题的用意有点类似。
《太平御览》有载:“案古文者,黄帝史仓颉所造也。颉首四目,通于神明,仰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文鸟迹之象”。凸目人形象,应该是三星堆人在代代相传祖先能看到常人所不及、听到常人所不知的神界基础上,所创造出来的一种精神崇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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