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氽花生百吃不厌,是最常见的冷菜,也是最爽口的零食。

丰子恺众多漫画作品里,我最喜欢的一幅,叫《花生米不满足》:一个小屁孩看着桌上4粒花生米,皱着眉,撅着嘴,耷拉着脸,显出满肚的委屈,似乎在责怪大人:“这怎么够吃啊?还不如不吃呢!”

有趣的是,丰先生似乎另有一幅同题漫画,可能是对原先那幅画的补救——原先那幅漫画标题里漏写了“米”字,尽管画家发现后当场做了补救,终归破了相。毕竟是两次操作,前后两幅稍有不同——桌上的花生米由4粒变成3粒;小屁孩的脸部表情也由“沮丧”变成“哭丧”。

那是自然而然的!本来4粒,现在3粒;本来就少,现在更少——对小屁孩来说,极不友好。

“花生米不满足!”回想起来,童年时倘若大人一顿给到4粒,我也要报以一副“沮丧”的嘴脸;如今已到耳顺之年,倘若有人一顿投喂4粒,我依然会还以一副“哭丧”的表情。

人同此心:花生米真是太好吃了啊!

现在能确定,巴西、秘鲁一带乃花生原产地,而目前世界上种植花生最多的国家都不在它的故乡,前三名为中国、印度和尼日利亚。

中国每年花生产量约占世界总产量的40%——不得不说,中国人酷爱吃花生,也最擅长吃花生。

我有个推断:中国98%的人喜欢吃花生,区别只在,有的人喜欢吃水煮花生、盐焗花生、油氽花生、老醋花生;有的人喜欢笋烤花生、怪味花生、苔条花生、糟卤花生;有的人喜欢芥末小生、小京生、花生酱、花生汤等等而已;至于由花生参与制作的零食,恐怕更受吃货欢迎,举例说,太妃糖掺花生(花生牛轧糖),人见人爱;巧克力嵌花生,众口能调;曲奇撒花生碎,顿显高级;面糊裹花生(鱼皮花生),不仅风靡南北而且横扫东西。

那么,另外2%的人难道是花生的天然拒止者吗?应该不是。如果不是由于身体不适如牙口欠佳或患高血脂症,那些人大概率也是花生的拥趸。

花生跟土豆、红薯、玉米引入中土的时间、路径相仿,不过,它比土豆们“舶来”的时间可能更早一些。

明孝宗弘治十五年(1502年)《常熟县志》被认为是最早记载花生的古代文献,但蹊跷在于:哥伦布1492年才发现了新大陆,仅隔十年花生就被输入中土,操作太神速,说不过去。但那些记载也不是没有渊源:清代乾隆时医学家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中引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中的一段话,提到了“花生”,简直让人无法相信中国那么早就有花生。

如果仅凭这则材料,可认为那只是“孤证”,不足为凭,问题在于元代贾铭《饮食须知·卷四·果类》里写道:“近出一种落花生,诡名长生果……”

它们的存在,是对“花生舶来说”的一次严重搅局。为此,现代植物学家和考古学家辩称,因为古今花生特性差异颇大,古人描述的花生与舶来的花生肯定不是一个物种。那么,是否允许我这样理解:现在的花生之名该是托名于古代一种叫“花生”的植物吧?

迨明末清初学者方以智《物理小识》一出,算是给我们如今吃的花生做了精确描述:“番豆名落花生,土露枝,二三月种之,一畦不过数子,行枝如蕹菜虎耳藤,横枝取土压之,藤上开花丝落土成实,冬后掘土取之,壳有纹,豆黄白色,炒食甘香似松子味。”

清代怪才金圣叹被斩首前给大儿子留下的遗言竟是:“花生米与豆腐干同嚼,有火腿滋味。”可见其好花生那一口已成癖习。

说起花生组合,美国南方也有一种,叫“花生可乐”,即把花生放进可乐瓶里,边喝边吃。这让我深感疑惑:美国的花生产量排名世界第四,美国人竟把花生最美好的特性“嘎嘣脆”,硬生生吃成了“泞嗒嗒”——他们算会吃花生吗?

美国大花生确实不太好吃,比南京红皮小花生差太多。亲戚自美回沪探亲,带回几大罐坚果组合,里面的东西多数大而无香,尤其是花生,我吃来实在乏善可陈、形同鸡肋。亲戚返美时背走的却是量贩装鱼皮花生!中美花生,孰优孰劣,吃货的身体作出了最诚实的回答。

当然,鱼皮花生比起油氽花生,味道还是降了几级。

油氽花生百吃不厌,是最常见的冷菜,也是最爽口的零食。其做法单一,关键是:水泡沥干,凉油冷锅,中火慢炒,闻香起锅……任何时候有了油氽花生,哪怕美食家沈嘉禄突然造访,照样应付裕如。

《花生米不满足》,很可能是对上海市民生活的据实描摹。但在上海,外埠人谈起“花生米”,也须谨言慎行,比如“请你吃花生米”之类,相当犯忌——隐喻“枪毙”,如此,一粒嫌多,哪有什么“满足”“不满足”可言!(西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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